第39章 ·
當今聖上因婉妃而重視盧濤一案, 下頭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是故聖旨一下達,不到半日,代表大理寺的大理少卿辛泰, 代表刑部的刑部侍郎嚴峻還有代表禦史臺的禦史中丞左鴻豫以及盧濤案監察使李逾便齊聚一堂, 商讨案情。
刑部将此案迄今為止的所有人的口供與驗屍格目都帶了過來,辛泰與左鴻豫一看驗屍格目, 大為皺眉, 對嚴峻道:“這不知死因,該如何判定兇手呢?”
嚴峻道:“今日我也正想與兩位大人商議此事,盧濤之死, 單從外表驗看,委實難以确定死因, 要想此案順利偵破, 只怕少不得要我們三人聯名上書, 請求朝廷允許仵作将盧濤的屍身剖開察看。”
“這……”辛泰與左鴻豫面面相觑,“死者為大, 對屍身動刀向來為苦主所忌諱,只怕宮中那位,不會同意啊。”
嚴峻也知此事難辦,若到時候那婉妃哭鬧起來,直指他們無能破案,只怕少不得要受陛下一頓訓斥。
思慮之下,他将目光投向一旁一直未曾言語的李逾。若是由李逾出面去說此事, 倒是要比他們這些當臣子的去說要好上不少。一來李逾有太後做靠山, 陛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二來李逾是陛下的親侄子,便是陛下礙于婉妃的面子訓斥他幾句, 也不過是長輩對晚輩的訓誡,傷不着根本。
“郡王,此事,你怎麽看?”念至此,他便面帶笑容地問李逾道。
李逾擡起頭,舉着手中的口供狀子不答反問:“嚴侍郎,這份口供是你親自審問盧濤的貼身小厮所得麽?”
嚴峻從他手中拿過口供掃了一眼,點頭:“正是。”
“我記得我表兄顧璟說這小厮一開始忘了交代盧濤曾被人毆打一事,而這口供上卻寫明了盧濤曾被人毆打,所以這是你二次審問他所得,還是在原口供上自行增添上去的?”李逾再問。
嚴峻道:“經顧大人提醒,我擔心這小厮口供還有遺漏,于是重新審問了他。”
“原來如此。那諸位大人先商議着,我回大理寺了。”李逾拱了拱手就欲離開。
“诶?郡王,方才所議之事……”嚴峻站起身叫住他。
李逾笑道:“于此案我不過是個監察,具體破案事宜,還得勞煩各位大人多多費心了。”
他來到門外,招來三槐貼耳吩咐一番,三槐領命而去,他自己則興沖沖地回了大理寺。而此時,顧璟與姚征蘭帶着仵作已到了耿七租賃的那間小院子裏。
院子很小,目測也就四丈見方的樣子,院子左側毗鄰人家,右側則是巷道,巷道口有一口水井,水井旁長着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樹。
進入院門左側是小小一片花圃,種着桂樹桃木,右側則是廚房,正北一間明堂兩間住房。整間院落只有前門這一道院門。
“你們來時,這院門是栓着的還是開着的?”顧璟問蕭曠。
蕭曠答道:“回大人,屬下們來時這院門是虛掩着的,敲門無人應,我們才将其推開。”
姚征蘭檢查過門栓,對顧璟道:“顧大人,門栓上并無新鮮的外力作用其上的痕跡,應可斷定并非從門外撬開。”
顧璟點頭,擡頭見廚房門外守着兩名差役,便朝廚房走去。
範氏的屍身就仆卧在廚房的地面之上,顧璟剛踏進廚房,忽然轉身擋住跟在他後面的姚征蘭。
姚征蘭一路低頭檢查地面痕跡,不察之下差點撞到他身上。
“怎麽了?”見顧璟忽然停步轉身,姚征蘭還以為他有所發現,仰頭問道。
顧璟看着她:“範氏的屍身上沒有頭顱。”
姚征蘭:“……”反應過來顧璟這是在提醒她做好心理準備,她剛想致謝,顧璟卻已移開目光詢問一旁的蕭曠:“範氏的頭顱呢?”
蕭曠道:“屬下們尋遍院中和小院周圍,并未發現範氏的頭顱。”
顧璟看了姚征蘭一眼,見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繼續去察看範氏的屍身。
小小的廚房內血腥味濃重,姚征蘭那一口深吸,嗆得自己差點吐出來,一擡眼看到範氏血肉模糊的斷頸處就更想吐了,她将牙咬了又咬,到底是忍不住,道了聲抱歉就沖出廚房門口,到牆角處幹嘔起來。
蕭曠看了嘿嘿直笑。
顧璟瞪他一眼,道:“笑什麽笑?還不速去準備繩索,派水性好的差役去門外水井中看看範氏的頭顱是否被扔進了井中?”
蕭曠表情一肅,拱手道:“是!”轉身帶着兩名差役出去了。
顧璟來到正在驗屍的仵作身邊,女屍呈側身仆卧的姿勢倒在地上,斷頸朝向廚房門口,斷頸前大片鋪地的青磚都被血洇成了黑紅色,屍體臀後有一張小木凳,小腿下壓着擇了一半的菜。
這時姚征蘭白着臉來到廚房門口,顧璟眉眼不擡道:“你去北屋中看看有無什麽線索?”
“是。”姚征蘭汗顏地應了一聲,往北面的明堂走去。
明堂右邊應是耿七的住所,裏面放着男人的鞋靴衣物,枕下壓着一枚荷包,荷包裏有兩百兩銀票并一些小銀锞子。除此之外,并無特殊。
姚征蘭來到明堂左邊的屋子,屋內家具簡單,卻打掃得極為幹淨。床上被褥堆疊整齊,床尾放着個收拾好的包袱,顯見此屋主人并無在此長住的打算且随時準備落跑。包袱裏是幾套女子的衣物,基本上都是素色。除此之外還有一根銀簪,一枚銀制雕花插梳和兩朵小小的白色絹花。
窗下的高腳幾上放着一個小小的針線籃子,裏頭有個縫制了一半的靛藍色荷包。
姚征蘭看了一圈,又回到廚房,發現顧璟正眉頭微皺地站在無頭屍旁,似是有什麽問題想不通。
她定了定神,剛想進去仔細看看那具屍體,身後傳來李逾的聲音:“姚兄。”
姚征蘭轉身,疑惑不解:“郡王,你怎會來此?那盧濤的案子……”
“盧濤的案子我已有眉目,懶得聽他們打官腔,便來找你們了。聽說是人命案子,人死哪兒了……哎呀!”李逾邊說邊踏進廚房,一眼看到那具無頭屍,大叫一聲轉身便走,還順帶把姚征蘭也扯了出去。
“這般血腥,交給顧璟一人負責吧。姚兄,咱倆上街吃飯去,我給你講講盧濤的案子。”李逾在院中對姚征蘭道。
姚征蘭忙不疊地把手腕從他掌中抽出,正色道:“多謝郡王關懷,只是姚某身為大理評事,怎能因為現場血腥就退縮不前?”說完轉身回到廚房中。
“喂,你不怕嗎?”李逾追着她進去。
姚征蘭:“不怕。”
“不怕?你瞧着吧,晚上必定做噩夢。”李逾悻悻地掏出帕子抵在鼻尖前,借以緩解那沖鼻的血腥味。
經過一段時間的緩沖,姚征蘭現在面對無頭屍體,雖然惡心感仍在,卻已不至于不能忍受。她走到屍體旁,細細地看了看屍體。
屍體側卧在地,身着素色衣衫,肩頸處有大片血跡,一只手壓在身體下面,一只手垂落地上,兩只白布鞋一只套在腳上一只只有鞋尖勾在腳尖上。
姚征蘭蹲下身子,将那只脫落的布鞋套回女屍腳上,一套之下,忍不住疑惑地輕“咦”了一聲。
她站起身,再次從上到下将女屍仔細觀察了一番,目光停留在女屍留着長指甲的手上。
“顧大人,可否将屍體翻轉過來?”姚征蘭問顧璟。
顧璟問一旁仵作:“硬四至可記錄完了?”
仵作回曰:“已記錄完畢。”
顧璟遂名差役将女屍翻轉過來。
姚征蘭上前,細細看了下女屍衣裳的腰帶,又伸手将衣裳襟口拽開一些。
顧璟本來正看着姚征蘭施為,見此情狀便別過臉去看向別處。
姚征蘭拽開外衣襟口,剝開白色中衣,露出一方桃紅色的綢質肚兜。她将女屍衣裳重新整理整齊,站起身來,沉默不言。
顧璟問她:“有何發現?”
姚征蘭道:“顧大人,你可有想過,兇手為何要将範氏的頭顱砍下帶走?”
顧璟道:“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幾個問題之一。”
“喲,此案竟能有幾個問題讓你想不通?說來聽聽,都是些什麽問題?”李逾唯恐自己受冷落,走過來插道。
顧璟看了眼地上的屍體,皺眉道:“第一便是死亡時間。經仵作檢驗,死者全身都出現僵硬現象,死亡時間至少已有三個時辰,從現在往前推算,三個時辰前,也就是寅正(早上四點)左右,那時菜市尚未開門,範氏所擇之菜,必是昨天所買,可你們看地上的菜,菜葉碧綠毫無蔫态,哪像是隔了一天一夜的菜?”
姚征蘭悚然一驚:“死者死于三個時辰前?”若是如此,那與範氏同住一間院子的耿七便難逃嫌疑了。
顧璟點頭。
李逾裝模作樣地上前拿起一根菜看了看,道:“水靈靈的,确實不像隔了一夜的菜。若是範氏在菜市開門之前便死了,那這菜哪來的?”
顧璟道:“這是疑點之一。第二,便是地上的血跡與屍體倒地的姿勢。從屍體倒地的姿勢與其身後矮凳來看,死者應是坐在矮凳之上,被人從後面一刀斬首,失了頭顱的屍體向前撲倒,才會是如今我們看到的這種姿勢。可若死者是坐在矮凳上時被人斬首,血液當即便會從頸腔中冒出,那這矮凳周圍也當有灑落的血跡才對,且頭顱滾将出去,也該留下與頭顱滾動痕跡相符的血跡,可從現場來看,卻只有屍體仆卧之後的斷頸前有大片血跡,這又是什麽緣故?”
“難不成,這是個移屍現場?”李逾道。
“移屍,就與砍頭一般,讓人想不通意義何在?”顧璟嘆氣道。
姚征蘭聞言,在一旁斟酌着道:“顧大人,若說這具屍體不是範氏的,是否能解釋你所想不通的所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