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顧璟猛然轉頭看向姚征蘭, 問:“你說這具屍體不是範氏的?可有憑據?”
姚征蘭搖頭:“沒有憑據,只是懷疑。”她再次蹲下身子,拿起屍體的右手, 對顧璟道:“顧大人請看, 這女子留得一手好指甲,細長圓潤, 邊緣光滑, 這樣的指甲若是塗上蔻丹,那必是極好看的。可是據我們所知,範氏擅女紅, 且為人極為勤勞,總是将家中打掃得一塵不染。留這麽長的指甲, 不易行針不說, 還極易刮傷繡品, 更不利于勞作。”
李逾在一旁大聲贊道:“甚是有理,姚兄真是慧眼如炬。”
“多謝郡王誇贊。”姚征蘭放下女屍的手, 伸手拉開女屍的衣襟,見顧璟又要轉頭,道:“顧大人,人一旦死去,在我們這等辦案者面前便只有一個身份,那便是死者,無分男女。你若還是這般避忌, 只怕會錯失許多線索。”
“就是, 人都死了, 又不會跳起來罵你登徒子,有什麽不敢看的。”李逾附和道。
姚征蘭:“……”
顧璟橫他一眼, 對姚征蘭道:“是我偏狹了。”他重新看向女屍胸口。
姚征蘭分開女屍外衣和中衣衣襟,露出那件桃紅色的肚兜,道:“方才我去北面的房裏看過了範氏的行李,她的衣物以白色為主,發飾也只有銀簪和白色絹花,顯而易見,她正在為她無辜送命的亡夫康顯守孝。既如此,她又怎會在孝衣裏頭穿上桃紅這般鮮豔顏色的肚兜呢?”
“沒錯,這十分不合常理,姚兄真是心細如發。”李逾又在一旁大聲贊道。
姚征蘭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給女屍整理好衣襟後,又來到女屍腳旁,脫下女屍腳上一只白鞋,對顧璟道:“最後便是這雙孝鞋,套在這具屍體腳上大了不少。以範氏的女紅功力,做這樣一雙孝鞋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她又怎會讓自己一直穿着這樣一雙不合腳的鞋呢?綜上,我認為這就是個移屍現場,這具無頭屍身也不是範氏的。兇犯之所以将屍身移至此處,給她換上範氏的衣物鞋履,在地上潑上大量鮮血并将屍體的頭顱砍去,就是想讓我們認為死者是範氏。只是假的永遠都真不了,如此精密的布局還是留下了許多解釋不通的破綻。”
顧璟點頭:“若說這具女屍不是範氏,那些令人疑惑的問題确實迎刃而解。”
“這個範氏到底什麽來頭,這是與她有關的第二條人命了吧?”李逾問道。
“誰說不是呢。”姚征蘭面色沉重,“只是現在還只是懷疑,要證明這一點,還需得先找到這個死者的真正身份。”
“這還不好找嗎?不事生産打扮妖豔易于下手……”李逾說到此處突然意識到什麽,于是話鋒一轉對顧璟道:“表哥,你說這樣身份的女子,會是什麽人呢?”
顧璟一心撲在案子上,略一思索過後便道:“青樓中可以随恩客外出的女子?”
李逾做恍然狀:“原來如此,到底是表哥博學多識,受教了。”
顧璟這才反應過來,眼角餘光掃到一旁的姚征蘭,張嘴欲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得叫差役去把還在水井裏撈人頭的蕭曠叫回來,令他帶人去城中的秦樓楚館排查失蹤人口。
“現在還有兩個問題。”姚征蘭道,“據耿七所說,他剛來都城五天,範氏與他一起,也就是說範氏來到這裏也只有短短五天。她被歹人擄走過,又得知了自己丈夫被殺,坊間還有傳聞說是她夥同奸夫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她有家回不得,甚至不敢輕易露面,應如驚弓之鳥一般。在這種情況下,什麽人能在耿七不在家的情況下,敲開她的門呢?且此處雖不是鬧市,卻也是房屋密集人多眼雜,什麽人能在大白天把範氏這樣一個大活人從這裏擄走,把一具無頭屍身轉移進來且不被人瞧見呢?”
顧璟陷入沉思。
李逾道:“反正肯定不是扛走的。”
聽他這麽一說,顧璟和姚征蘭幾乎同時看向地上的菜,姚征蘭擡頭本欲說話,見顧璟模樣便知他也想到了,遂不開口。顧璟招來差役吩咐道:“速去四鄰打聽,今日這邊是否有賣菜的板車來過?”
蕭曠派人撈井時已是引起了周圍鄰居的圍觀,聽說這邊的小院裏出了人命案子,那圍觀之人想要瞧個究竟,便一直沒有散去,差役很快便帶回一個聲稱看到了菜販的婦人進來。
顧璟怕吓到她,沒讓她進廚房,就在院中問話。
“……那販菜的是一男一女,推一輛二輪板車,板車上放着五六個裝菜蔬的大筐,男的推車,女的就跟在一旁吆喝。本來這有賣菜的上門也挺好的,省得去菜市了不是?可是這二人的菜,賣得比菜市要貴上五六文。我曾問那販菜的婦人,菜為何賣得這樣貴?婦人說他們進城之時被城門守衛給盤剝了,若不賣這個價,便要虧了。附近啊,沒人買這夫妻二人的菜,只除了這間小院裏的娘子。我們私底下還曾議論,常見這間院子裏的男人天不亮就出門,深夜才歸家,想來在這裏讨生活也不易,這婦人怎的一點都不知道勤儉持家。”那婦人喋喋道。
顧璟聽完,道:“說說你今日看到的情景。”
婦人想了想,道:“今日和往常一樣,大約辰時初,我們幾個在巷口的井邊洗衣裳,那販菜的夫妻倆又來了。這間小院裏的娘子開了門出來,買了幾樣菜,那販菜的婦人突然捂着肚子說肚子疼,問這小院裏的娘子借廁房用,這娘子就讓她進了門。過了一會兒,那販菜的婦人來到門前,對候在外頭的漢子說要送娘子一些菜,讓漢子搬個籮筐進去給娘子挑選,那漢子便從車上搬下個沉甸甸的籮筐,進了這間院子。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這夫婦二人又搬着籮筐出門,推着車走了。”
“往哪個方向走了?”顧璟急問。
“往西邊走了。”婦人道。
顧璟忙派差役去追。
李逾道:“這都走了一個半時辰了,怕是追不上了。”
“追不上,能找到些蛛絲馬跡也是好的。”姚征蘭說着,又問那婦人:“這賣菜的夫婦是何時開始來你們這兒賣菜的?”
婦人道:“時間不長,也就四五天的樣子。”
“你說的籮筐,有多大?”
婦人比劃了一下,道:“可大可大,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大的菜筐子呢。”
姚征蘭向她道了謝,便放她回去了。
“四五天的踩點,用板車和菜筐完成移屍和擄人,為了降低範氏的戒心,甚至還有女子參與其中。這撥人明顯是有備而來,範氏,恐怕是不易尋回了。”姚征蘭對顧璟道。
“不易尋回就不易尋回吧,對方既然如此大費周章也要活着綁走範氏,顯然是不願傷她性命。既如此,只要找出這範氏有何特殊之處,知道了對方為何要綁她,自然也就能推斷出她的下落了。”李逾一扯姚征蘭的袖子,道:“姚兄,我餓了,我們回大理寺吧。”
姚征蘭看向顧璟,顧璟點了點頭。
這邊情況也勘察得差不多了,現在就等派出去那兩撥差役的回複。
命人将無頭女屍運回大理寺,封閉小院後,三人騎馬返回大理寺。
中途路過一家蜜餞鋪子,李逾忽然勒馬,對落在他身後的姚征蘭道:“姚兄,直到現在我這心裏還直犯惡心,那邊有間蜜餞鋪子,咱們去買點蜜餞吃吧。”
姚征蘭剛一張嘴,李逾又截斷她道:“姚兄,你該不會說你身為男子不吃蜜餞吧?你這個男子怎的與別人家的男子如此不同?”
姚征蘭收回到口的話,故作平靜道:“郡王誤會了,我是要說,我也正想去買些蜜餞。”
“那走吧。”李逾翻身下馬,把馬缰往一旁的顧璟手裏一塞,道:“你反正不吃蜜餞,就留在這兒幫我們牽馬。”說完,把姚征蘭那匹馬也拉過來讓顧璟牽着。
“有勞顧大人了。”姚征蘭覺着有些不好意思。
“跟他客氣什麽?沒叫他請客就不錯了,走走走。”李逾拉着姚征蘭的袖子往蜜餞鋪子裏走。
“郡王,你走路就走路,不要拉我袖子。”姚征蘭一邊把袖子從他手中抽出來一邊低聲道。
李逾偏不聽,見她把袖子抽走,手一伸又牽住了,口中道:“怎的,你怕我把你袖子扯斷,別人說你我斷袖?放心,誰敢廢話,我撕了他的嘴!”
“郡王!”姚征蘭現在最想撕的就是他這張嘴。
李逾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擡手就捏住自己的兩頰,道:“先撕我的嘴。”
姚征蘭不防他大庭廣衆之下做出這等滑稽之舉,愣了一下後,忍不住撲哧一笑。
“哎,這樣笑一笑多好,年紀輕輕的,總不能因為做了大理評事天天要面對案件就整天繃着個臉吧。”李逾恢複了常态。
被他這麽一說,姚征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想是我剛入此行,見得少了,一時不能習慣。多謝郡王開解。”
……
兩人邊說邊進了蜜餞鋪子。
顧璟在後頭看着兩人這番舉動,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這個李逾,為了哄人開心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堂堂郡王大庭廣衆之下做出如此舉動,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