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企鵝
◎“就算阿烈像企鵝,也是最最可愛的那一只。”◎
“這麽快吃完了?”開門的是葛夏,看到女兒這個點回來,臉上表情很意外。
松雨進房間時,南烈正用筷子戳起一個包子。這也是他常用的用筷方式,比對夾起來對他來講更便利,又比直接上手拿衛生又防燙。只是沒想到包子裏面是流沙餡兒的,戳破皮後便流了一些奶|黃出來。
“小心燙。”松雨也沒顧上解釋,直接拿了手邊的紙巾替他擦手。
“你怎麽回來了?”南烈的語氣裏高興之餘透着擔憂。
“看!這個甜品多可愛!是一只‘小海龜’哎!”松雨丢下紙巾,把剛才暫時擱到一邊的甜品獻寶似地捧到南烈跟前。
南烈只瞄了一眼“海龜”,便把視線調轉到她身上:“你還吃了些什麽?”
“吃了鵝肝和面包,”她說,“不好吃,我就回來啦。”她笑笑。
“吃得不開心?”南烈問。
“沒有,就是單純覺得吃不慣。”
“哦,”南烈說,“那再一起吃點吧。”
“我不餓,你吃吧。”她怕他不夠吃,“我吃甜品就可以了。南叔叔說,你現在吃東西要當心,這個只可以給你看一眼。”
“松雨,你吃我的份就好,南先生送來好多粵菜小點心,根本吃不完。”葛夏道,“這甜品雖然好看,但不飽肚子啊。”
松雨看了一眼桌上擺開的菜肴,母親那句“根本吃不完”并非誇張。
她也不再客套,坐下一起吃了起來。
才吃一半,服務員又來送餐了,加送了好幾籠廣式蒸點,打開時還都熱氣騰騰的。
“南先生也真是太破費了。”葛夏感慨道。
松雨這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最是能吃。菜色雖多,但她胃口很好,幾乎每樣都嘗了嘗,唯獨那碟豉汁蒸鳳爪,她一筷子都沒夾。
南烈也沒吃這道點心,松雨不知道他是嫌吃起來不方便,還是單純就不愛吃。
但她不吃鳳爪的緣由她自己知道:就是突然覺得鳳爪的形狀和南烈的手有點像,她吃不下去。
甚至看到後有點本能地反胃。
“你不吃鳳爪嗎?”母親随口問了一句。
“我不愛吃,而且我吃飽了。”她當然不敢和母親說實話,別說當着南烈的面,就是私下裏她也說不出口,覺得自己冒出這樣的聯想很過分。阿烈對自己那麽掏心掏肺,她居然還會隐隐覺得他的肢體惡心。
幸而南烈沒有多想。
第二天松雨随南家其他人一起去參觀了酒店自帶的水族館。
不知道為什麽,給她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企鵝。
它們在水裏游動時靈活萬分,在陸上行走時卻緩慢笨拙。她想起了昨天在沙灘上遇見的那個孩子,說不定也是剛從這兒的水族館參觀完,才對南烈走路的姿勢發出了那樣的直觀的感慨。
朝夕相處令她早已看慣了南烈的走姿,但看着企鵝搖擺行走的樣子,她忽然覺得他走起路來真的挺滑稽的。
但那也不是他的錯。就像他的手幾經手術還是攣縮得很明顯,也不是他願意的。松雨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愧。
參觀完水族館,她就說要回去房間去了。南錫民道:“你可以留下和小海豚互動的。”她猜想那是另外付費的項目,何必讓南先生再破費,而且她被突然湧上心底的內疚感攫住了。她謝絕了他的好意。
臨回房前,她在水族館的紀念品商店買了一只“小企鵝”鑰匙扣,打算送給南烈。買的時候她不知為何一眼就相中了企鵝造型的,稀裏糊塗付完帳,又開始擔心送給南烈時他會不會有不好的聯想。她一路上攥着那只鑰匙扣,時不時看一眼,又覺得企鵝明明很可愛,南烈也很好。她也不知道自己七想八想在敏感矯情個什麽勁。
“送你的。”她還是鼓起勇氣把鑰匙扣送給了南烈。
“企鵝?”他的臉色微動,但終究也沒有表現出不高興。
“我看到它的時候,就想到你了。”這是實話,雖然是“一部分”實話。
南烈沒有說話。
松雨道:“阿烈,企鵝是很可愛的。”
“你不用安慰我。”他平靜地說,臉上甚至微微笑着。
“阿烈,你也很可愛。”松雨很自然地說道,“我是因為覺得企鵝很可愛才選了這個鑰匙扣送你,也是因為你很可愛,才想把它送你。”
“企鵝當然很可愛,但沒人會覺得殘廢走路可愛……”南烈搖了搖頭,“松雨,哄我別太過分了。”
松雨不假思索便道:“你其實還在介意昨天那個小孩說你走路像企鵝對不對?阿烈,你不許生氣哦!我今天在水族館仔細看了企鵝,發現你和企鵝走起路來真的有點像。這世上有沒有其他人也像企鵝一樣走路?大概也是有的。可在我心裏阿烈是不一樣的,阿烈這樣走路就不醜。就算阿烈像企鵝,也是最最可愛的那一只!”
“我好像相信你說的了。謝謝你的禮物!”南烈把鑰匙扣放到枕頭邊,“等我上學後,我要把它挂到書包拉鏈上。”
松雨放下心來,知道自己的一套說辭讓他很受用。至于那套說辭裏有幾分真假,她也辨不清。她也沒再糾結,只覺得心裏的負疚感輕了許多。
旅行結束後,南家在除夕夜又聚餐了一次。好在表面和和氣氣地吃完了這一餐。
回到地下室後,南烈把自己的紅包遞給松雨:“新年快樂!”他簡短地說了一句祝福語。
“你這是幹嘛?”她笑着把紅包推回去,“南叔叔也給我壓歲錢了,你的你自己收好,我不要。”
“之前在椰島,你花了不少錢的。”他一本正經地說。
“就一杯飲料、一個鑰匙扣?”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那杯飲料還害你過敏了好幾天,哪兒都沒玩成。”
“喝的時候是開心的呀,”南烈說,“鑰匙扣我也很喜歡,我已經挂到新書包上去了。”
“我還是不要!對了,如果你真要送新年禮物給我,我記得我剛來的時候,你畫過一幅畫,還把自己的手給擦掉了,我讓你把手添上再送我,記得嗎?”她朝他攤手,“畫兒呢?”
“你真的要嗎?”南烈問。
“當然是真的。”
“我去拿給你。”
松雨沒有等在原地,她怕他一個人搬畫不方便,就跟在他身後進了畫室。
南烈從櫃子抽屜裏取出一個小畫框:“你不在家的時候,我讓葛姨替我配的框。”
松雨接過,發現這已經不是原來的炭筆速寫,而是一副水彩。
畫面上方倒是比原來多畫了一只手,正在給下面那只手塗抹薄荷膏,只是上方的那只手一看就是骨節分明、肌肉勻稱,完全不是南烈的手。
她看向他:“這不是你。”
“是我期盼中的我,”南烈說,“我希望當時的畫面是這樣的。”
松雨摸了摸畫中那只南烈所期待擁有的手,喉頭哽咽。
“我勉強收下了。”過了好一會,她抱緊畫框,輕道。
“嗯。”他點頭。
“但是我印象中你的手不是這樣。”松雨忍不住道,“你給我塗薄荷膏時,你的手甚至比現在更不靈活。阿烈,就算你在畫裏把自己畫成另一個模樣,我心裏記得的,還是真實的那個你。”
“就……特別醜吧?”他的眼神閃爍。
“不好看,但是很溫柔。”她坦率地說,“我當時就在想,這個男孩子好細心啊,連我媽媽都沒發現我手上起了一個水泡呢。他自己那麽不方便,還願意給我塗藥膏,我真的好感動。”
“你和我握手的時候,我摸到的。”他說。
“哦。”她說,“我想也是。”她笑笑,想起那天初見時的情景,心裏暖意再次湧現……
寒假最後幾天,松雨提出想帶自己最要好的同窗好友于斯意來家裏玩。因為下學期開學她們就要分開了。這也是她第一次提出帶外人來南家做客。一方面她顧忌南家人特別是南烈的意願,二則她本人其實也不太希望同學知道自己母親是給人做保姆的。現在橫豎是要轉學,她也不怕因此傳出些不好的話來。而且她只請了于斯意一個,那是她最好最信賴的朋友,兩人連幼兒園和小學都是一起念的。
于斯意的家境也不太好,父母也是經常吵架,過得并不比松雨輕松。兩人在一起時常互相傾訴苦惱,并沒有隐瞞過彼此的家庭狀況。
松雨找南烈商量可不可以請朋友過來玩,南烈只說:“我不露面可以嗎?”
松雨知道他的脾氣,自然不會勉強他。等于斯意到的那天,她提前和南烈說好時間,他也果然就待在自己房裏,從頭到尾沒有走出來過。
松雨看着于斯意進門後四處亂飛的眼神,就不免聯想到自己初來乍到時的情景,大概再怎麽有心克制,也未必将表情管理得到位。她很能理解于斯意這樣家境的女孩,“眼皮子淺”也不是她們的錯,是成長的環境造就。她自己也做不到超然。
松雨把她帶到自己的房間,于斯意的情緒徹底放開了,對着松雨興奮地嚷道:“松雨,你說這是保姆間?這比我家還大!”說着,她東摸摸、西摸摸,對每一處角落都贊不絕口。
“這還有幅畫!”于斯意注意到了南烈送給松雨的那幅水彩。
“別動那個!”
于斯意剛要摸牆上的畫框,松雨便急急地制止道。
“是名家名畫嗎?”于斯意的語氣很好奇。
“ 不是,是……家裏的小主人畫的。”她頓了頓道,“你知道的嘛,我和我媽能留在這裏,多虧這家的小孩喜歡我們,他這人沒什麽愛好,就喜歡畫畫,你要是弄壞了他的畫,不是惹惱了他?”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解釋,明明她沒想那麽多,就是單純怕于斯意碰壞了南烈的畫而已。
于斯意卻被說服了,連連點頭稱是。
“對了,我有個禮物送給你——”松雨打開衣櫃,從裏面抱出一個海豚公仔來,“我這次随這家人去椰島玩,入住Y酒店時送的。只有一個,我給你吧。”
于斯意接過,說了聲“謝謝”後,帶着充滿羨慕的口吻道:“我想咱們班上除了鄒寧,就沒人去過Y酒店了。那裏好玩嗎?”
“好玩!”她不無炫耀地說,“我還去吃了‘海底餐廳’。不過去了才知道,原來不是真的在海底,是在酒店水族館隔壁。但隔着玻璃确實能看到好多魚,還有海龜和水母,可漂亮了……”
“哇,鄒寧好像都沒有去過‘海底餐廳’诶!”于斯意一臉向往,又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就好了,我都不知道啥時候才有機會去那樣的地方看看。”
松雨伸手抱了抱她,安慰道:“等我們長大自己賺錢後一起去!我要住水下套房,我這次還沒住過……”
于斯意笑了,眼裏閃着光。
“那個小孩不和我們一起吃嗎?”晚飯的時候,南烈也沒有出來,于斯意問道。
“嗯,他在房裏吃。”松雨其實也有點不習慣,畢竟她也很久沒有和南烈分開用餐了。這會連母親也去陪他了,餐桌上只留她和于斯意。
于斯意看着桌上的菜肴,道:“你們平常也吃這些?”
松雨道:“差不多。你也知道我媽畢竟只是在這家做保姆,單管照顧小孩子,廚房的事不歸她負責,我們也不好意思另外提要求。再說我們那麽熟了,有什麽吃什麽,你應該也不會介意的哦?”
于斯意表情複雜地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們平時就吃得這麽豐盛!這家人真大方!”
松雨沒有和于斯意談論過南家的複雜家庭狀況,眼下也不想提,只是簡單說:“對,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送于斯意出門返回後,她不知不覺走到南烈的房門口,沒想到她剛靠近,他的門就開了,南烈從裏面探出腦袋來,對着她小小聲地說了句:“嗨!”
她也笑了,短促又俏皮地回了一聲:“嗨!”
“你朋友走啦?”他把門完全拉開。
松雨就直接走了進去:“剛走。”
他長舒了一口氣。
她故意逗他:“你好像很不歡迎我帶朋友來嘛。”
“不是的,”他即刻否認,“我就是不想見外人。”
“其實見不見都沒關系的。”她說。她知道他是刻意躲起來的,也不好勉強他見人。
“嗯,所以如果以後想帶朋友,你就帶好了,提前告訴我就行了。”
“我也沒有那麽多朋友,”她說,“你算一個,今天來的于斯意算一個。”
“以後去了新學校,會有的。”
提到這個,其實松雨最近有個問題暗自犯愁:南園裏的學生大多非富即貴,她根本不敢讓別的同學知道自己只是有錢人家保姆的女兒,能來“南園”上學也并非因為是“天之驕女”,只是個“添頭”。
“在想什麽?”南烈大概是看出她情緒不對勁了。
“阿烈……”她終究還是把心裏話說了出來,“以後在‘南園’,可不可以不要和任何人提我是你保姆女兒的事?我……我以後每天蹭你的車上學,別人興許會當我是你的姐姐,就這樣讓他們誤會好不好?”
她想,南園的學生平時都是穿校服,午餐也都是統一的餐食,她又是走讀,在學校裏也沒有多少開銷,如果運氣好,自己的出身應該可以掩飾過去。
“好。”他答應得很爽快。
“你就沒有其他想說的?”她倒有些不安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南烈真誠又憐惜地看着她,“其實就和我出門喜歡穿長褲、長袖的心情一樣。我讨厭夏天,讨厭短袖沙灘褲,在你來之前,我絕不會去海邊旅行。”
“阿烈……”她沒料到,他竟看得如此明白,讓她無所遁形,“我很虛榮,我也知道其實這些沒有意義,僞裝并不能把我改變成另一個人。”
“嗯,沒有意義。”南烈苦笑道,“可是不管有沒有意義,誰都想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藏起來。江松雨,我有更多想藏的、想藏卻藏不住的、藏不住還是想藏的……所以,沒關系的,我真的懂。”
松雨想落淚,但最終還是笑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已是一個很走運的人了。
——發自內心地、深深地這樣認為。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2-20 00:40:58~2023-02-21 18:06: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踏雪尋梅 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