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表弟

◎南烈的殘障無法遮掩,但他的家庭背景足夠耀眼,這樣說出去也可以讓她不那麽丢份。◎

從正式計劃轉學“南園”開始,松雨就開始接受繪畫訓練。因為她早就從南錫民那裏知道,“南園”的美術教育是特色,學生除了學習成績優異,還都有一定的繪畫基礎,有些學生更是從幼兒時期就開始培養基本功了。

雖然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會以成為專業畫家為職業目标,但松雨很明白,那個階層的孩子,就算只把藝術但做玩物,也要玩得精致,哪怕實際不怎麽拿手,起碼也能做到侃侃而談,不至于一竅不通。所謂“格調”,你可以嘲諷他們是“裝腔作勢”、“附庸風雅”,但對他們來說,則是必修課。

松雨過往的所有美術教育基本都來源于學校的美術課。除此之外她沒有條件接受任何專業的訓練,基本功幾乎等于零。南烈從去年秋天開始就讓南錫民請了老師來單獨教她繪畫。

松雨起初和南烈說,讓他本人教她就好,他拒絕了。

南烈給出的理由是:“我連握筆姿勢都和你不一樣,怕教壞了你。而且……你就算畫得不好,我又不能說。你在我這兒學不好的。”

松雨想想也對,卻還是忍不住逗他兩句:“我畫得不好,你幹嘛不能說?”

南烈搖頭,傲嬌中透着一絲拿她無可奈何的味道:“就是不能說。”

後來松雨每次畫完畫,都會拿去給南烈看,請求點評,他從來都不直接點評。不是“嗯嗯啊啊”、就是皺眉沉思,要不就是笑而不語,偶爾被松雨逼急了才說一句“其實進步蠻大的。”

松雨知道自己對繪畫沒有太大的天賦,更沒有南烈這份執着。不過她也不讨厭畫畫,甚至能從中找到些微的樂趣。而且平心而論,以她原本的程度,南烈那句“進步蠻大”,并非虛假的誇贊。

比起枯燥的基本功練習,她更喜歡偶爾在紙上自己畫些想象中的小物件,比如玩偶、裙子、頭飾……雖然談不上“設計”,也大概多少是受了自己現實中見到的一些物事影響,但也加上了她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她也給南烈看過一回她畫的這些小玩意兒,意外地得到了贊賞,他竟覺得她畫的這些還挺有意思的,把她給得意壞了。

這個寒假結束了。

松雨前一晚因為過于興奮,睡得并不踏實。早上沒等葛夏叫醒她,便已經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洗漱完畢,換上新校服。

校服從拿到手開始她已經偷偷試穿了好幾次。是她心心念念的“南園”的校服啊!眼下還是早春,氣溫仍低,因此穿的應該還是冬季校服。“南園”的校服設計卻一點也不臃腫,面料、版型都是極好的,幾乎不輸市面上的大牌。除了日常穿的大衣、西裝、毛衣、背心、襯衫、裙子,運動裝也細分了棒球衫、速幹衣、游泳衣等不同功能,連鞋帽圍巾長短襪子都齊全!難怪當初母親說,別說學費,就是校服開銷也不是普通人家負擔得起的。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學校提前通知了要穿正裝校服,女生的是深灰色冬季制服配藏青與墨綠的格紋短裙,男生則是同樣配色的西服西褲。男生女生都要戴上印有學校logo的領帶,頭上還要戴一頂小禮帽。

松雨在鏡子前轉了兩圈,不由覺得今天是是有生以來最漂亮的一天。

“別臭美了,快出來吃早飯,阿烈已經等你半天了。”葛夏過來催促她,卻也忍不住多打量了自己的女兒幾眼,神情語氣裏卻也多是喜悅。

“來了!”她最後整理了一下領帶,走出了卧室衣帽間。

“早!”她沖着餐桌前的南烈打招呼道,見他也是穿戴整齊,和平日的居家休閑打扮氣質相比,顯得文氣又成熟許多。

“早!”南烈也和她打了招呼。

松雨敏銳地覺察到他比過去她上學出門前多看了她一會,心裏也說不好是得意還是什麽,忍不住逗他道:“是不是覺得我穿這身校服比以前的校服好看?”

南烈收了視線,捏起湯匙來舀了一口粥,卻也不往嘴裏送,只道:“哪有!就……差不多啊!沒什麽區別!”

松雨也不生氣,只憋着笑說:“阿烈,我得提醒你:瞎子是當不了畫家的哦!”

葛夏在一旁笑道:“好了,你別鬧阿烈了!趕緊吃飯!今天第一天開學,你們倆都別遲了!尤其是你——”她指了指松雨,“你呀,阿烈為了讓我開車捎你上學,寧可每天早上早起半個小時到學校!你可得好好謝謝他!不然,你也只能自己坐公交車去!”

“不用。”南烈在松雨開口道謝前阻止了她,“在家也沒事,我早點去學校挺好的。”

他既這麽說,松雨也就把“謝”字咽了回去。

坦白說,她沒考慮過自己坐車去學校,因為她從始至終都覺得南烈會遷就自己的時間。盡管“南園”七年級的規定到校時間要比五年級足足早四十分鐘。

但是南烈怎麽可能讓她轉三趟車才能到學校呢?他不會的。

很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這份理所當然,但她明确意識到,自己就是這麽習慣性地沾了南烈的光,沒有太多顧忌便享受起他對自己的好來。

就……挺厚臉皮的吧?有時她也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卻不知收斂。

先送松雨到校後,南烈也沒有急着去小學部的教室,他說時間還早,打算校園裏随便轉轉再走。雖然“南園”分了“小學”、“初中”、“高中”,但校園資源是共享的。松雨覺得橫豎是在學校裏,出不了什麽事,也就随他了。

只是她到時間進教室了,不能陪他繼續閑逛校園,只好讓他自己照顧好自己,看好時間別遲到。

說是這麽說,在二樓教室坐着的時候她也到底不能完全安心,好在她的位子靠窗,還能時不時偷瞄兩眼校園。南烈就在她樓下慢慢走着,也不走遠,他多半時間都低着頭,兩只手插在褲|兜裏,顯得有些拘謹。

松雨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轉學到了一個新環境,興奮之餘尚且有些緊張,南烈可是連一天學校都沒來過啊!他平時都很少見外人的,校園裏來來往往一下子碰見那麽多人,情緒哪能一點沒起伏呢?

眼看南烈那邊的規定到校時間也臨近了,她正猶豫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南烈卻倏地擡頭,和她的瞳仁相對。

不知為何,松雨這會才留意到一股香氣——是窗下的臘梅花散發的。

很香很香。

南烈就站在那排臘梅樹旁,白淨的臉仰望着窗臺。

他雖然身形未脫孩氣,但也看得出是個五官極漂亮的男孩子。

身上的這身英倫風校服很襯他,松雨這會才仔細看清他今天的打扮。

她不覺笑了,很小幅度地沖着他招了招手,随後又像突然想起正事般,皺眉敲了敲手腕,食指和中指變換成一個“走”的手勢。

南烈了然地點點頭,剛把右手從西褲|兜裏掏出來,又突然縮了回去,肩膀跟着低了低,後背也微微佝偻了幾分。他沒再和松雨說話,甚至沒有再擡頭看她一眼,直接背轉身,一步步左右晃晃悠悠地挪向小學部的教學樓。

松雨目送他的背影,心裏有隐隐的疼。直到見他走到中途的時候,有個老師模樣的人迎上來接他,她才好受一些。想必他今天到校,南先生已提前做了些安排。以他的身份,至少不會在明面上被霸淩吧,她想。

“這學期我們班上轉來一位新同學——江松雨。大家歡迎!”

全班的掌聲響起。

松雨聽到自己突然被叫到了名字,這才完全收了心。

“江同學,你上來給大家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吧。”

松雨料到今天會有這個流程,也提前做了一些腹稿準備,上臺随便說了幾句,倒也顯得大方得體。

第一節 課後,她的同桌高璟問她:“早上在樓下的那個穿小學部校服的男生,你們認識?”

“……認識。”在幾秒中的思考停頓裏,她飛快地做了權衡,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道:“我表弟。”

“我沒有不好的意思啊,就是第一次在我們學校看到殘障生。”高璟看上去也确實比較坦率真誠。

松雨盡力保持着淡然的語氣,緩緩道:“他其實一直是‘南園’的學生,只是身體不方便,才讓學校請了各科老師上門教學的。現在他也大了,他爸爸覺得應該讓他出來鍛煉鍛煉,就讓他從這學期開始入校學習了。”

“每一科老師都去他家給他上課?這……多大的面子?”高璟一臉驚嘆。

“也還好吧……”松雨裝作神秘地笑了笑,趴在高璟耳邊耳語道:“我告訴你,你可別到處亂說哦——他爸爸是南錫民。”

看着同桌那副震驚臉,松雨莫名沉醉在一種虛妄的得意裏。在那個虛妄的世界,她仿佛真的是她口中南家的親戚,而南烈的“身份光環”也能同時照到她的身上。

她承認她一瞬間爆棚的虛榮心裏有一些特別卑劣的東西——她不止不願意承認自己真實的出身,甚至不願被同學以為她和一個普通的殘障生之間有特殊關系。

南烈的殘障無法遮掩,但他的家庭背景足夠耀眼,這樣說出去也可以讓她不那麽丢份。

她也不是沒有一絲慚愧的。

只是不後悔,一絲也沒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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