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打火機

◎南烈做夢也不會想到,她會在他的生日當天,“祝”他十年後死。◎

松雨其實還蠻享受做西點的過程的。雖然沒有正經報過班, 但她自己通過視頻、食譜研究了不少,也曾經向南家的廚師請教。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她也偶爾會烤一些小餅幹之類的解悶。她租住的公寓條件很好, 是普通留學生很少會租的地段,廚衛家居也都齊全又高級。不可否認, 經濟方面南錫民從來沒有吝啬于她。

她交了好幾任男朋友, 但她從不帶他們回自己的住所。如果要兩人一起過夜,她會去他們那裏。她也不曾為他們親手做過生日蛋糕。連日常糕餅都沒有和別人分享的習慣。這大概是某種底線,盡管她自己也覺得這很虛僞。

她的上一任男友曾半開玩笑地說, 該不會是他的公寓裏藏着另一個男人吧?她笑着點頭:對啊,被你發現啦。

是不是真應了那句老話:所有玩笑的背後都隐藏着某種真相?

她的确有另一個男人, 藏在遙遠的一間地下室。

殘廢、虛弱、名不正言不順。

總之,見不得人。

松雨今年為南烈做了一個布朗尼蛋糕胚的生日蛋糕,還用翻糖做了一只“小企鵝”的裝飾。

南烈的目光落到那只翻糖“小企鵝”上:“這麽多年,你還記得?”

“記得呀,我說過, 即使你像企鵝,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一只企鵝。”她笑着看向他,用打火機點燃蛋糕中央的一根細長蠟燭。

“現在我也不像企鵝了。”南烈說, “企鵝雖然走得又慢又難看, 但起碼還能走。”

她忘了松開打火機, 直到被灼痛後才猛然扔下。

“松雨!”南烈驚呼,“快去沖水!”

餐吧就有洗手池,松雨并不覺得短暫地燙一下會有什麽大事, 不緊不慢地打開水龍頭沖了幾分鐘。

南烈操縱着輪椅, 從房裏拿來了薄荷膏。只是越心急越打不開蓋子, 反而把瓶子弄掉到地上, 滾落到松雨的鞋邊。

她彎腰撿起她,打開了蓋子,笑盈盈地遞向南烈:“要幫我塗嗎?”

他沒有接:“你自己來還快一點。”

她撅嘴道:“那算了……我嫌麻煩,不塗了。”

他的睫毛微垂,兩只手都伸了過去,夾住了那瓶薄荷膏:“過來。”他的語氣裏有無奈的服軟。

她往前一步,蹲下身,笑眯眯地把自己燙到的指尖微微上翹。

他的食指輕蘸薄荷膏,笨拙但極輕将膏體點在她的燙傷處。

“怪我,我不該說些讓你分心的話。”他的歉疚溢于言表。

分心?松雨被他這麽一說,倒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莫名其妙。她居然會因為他一句陳述事實的話弄得被打火機燙到。

“那你以後就不要說啊。”她的語氣摻雜了一些氣惱的情緒,她也不清楚這是在氣他還是氣自己。

“好,我盡量。”南烈道,“只不過有時候,我也會怨……這種時候,你不要理我就好了。坦白講,一個長期的病患,情緒很難不負面。”

松雨把薄荷膏的蓋子旋緊,起身道:“阿烈,你就別假惺惺說什麽讓我不理你的話了。要是我真的不理你,你肯定會大發脾氣。”

“我不會發脾氣……”他笑中有淚意,“我可能會死。”

“今天什麽日子啊!你不許亂說那個字!”松雨直接捂住他的嘴,急道。

他默默擡眼望她,眼底深邃。

她的掌心因他的嘴唇微微開啓而感覺癢癢的。他最終什麽也沒說,她緩緩收回自己的手。

“蠟燭滅掉前,許個願吧。”慌亂的心跳中,她抓了抓自己的發頂,說道。

“你忘了,我從不許生日願望。”

她當然知道:她的生日不許願、他的生日蛋糕也不裱祝詞,甚至連蠟燭也是她強烈建議下才每次只點燃一支的。她只是一時沒話找話,想打破剛才那陣微妙的尴尬氛圍。

“我替你許。”她說。

“我把許願的權利讓給你,你替自己許吧。”南烈淺笑着,溫柔地看着她,“如果能實現,我會很高興。”

松雨自己過生日時也幾乎都不認真許願。她一向覺得這不過是騙人的玩意兒,天真的小孩子才會當真。不過,聽到南烈說要把自己的生日許願讓渡給她時,她竟然有一絲感動。

蠟燭已經燒到只剩一節小拇指那樣高。

她阖上眼,抓緊許願。

“一起吹吧。”她把蛋糕托到南烈面前。

“你許願的,還是你吹。”他說。

“聽我的,阿烈,”她的聲音不自覺柔軟起來,“我數1、2、3,一定要一起哦!1——”

南烈還是聽話地照做了。

她許的願和他有關,所以她邀他一起吹滅蠟燭。

她的願望是:希望南烈能再多活十年。

十年這個期限很好:既不耽誤她的人生,也比較不為難神仙——畢竟他的身體,大羅金仙也難救。

南烈長命百歲不是她想要的,但要她接受他很快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她有點不忍心。

而且,時間若太倉促,也不夠她從他身上撈足好處的。

就讓他再活久一點好了。許願時,她這樣想。

松雨今天晚上搬去了樓上的客房睡。那裏的設施比地下室那間卧房要好得多,只是她的睡得并不踏實,前半夜失眠,後半夜噩夢一個接一個。

她夢到一場場的葬禮,遺像上的臉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她都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參加那些陌生人的葬禮。每一個夢裏她都孤零零地站在一張張面目模糊的人群中間,無人和她說話,她自己也是表情麻木,不哭不鬧。

只有夢到自己抱着母親的骨灰盒的時候,她才哭了出了聲。緊接着,畫面一變,她又回到了靈堂上。這次懸挂在中間的黑白人像變成了南烈的。他的眼睛似乎深深看着她,眼中似笑似怨,嘴唇微微張開一條縫,似乎有很多話要對她說。

她沖上去,用力摘下了他的“遺像”,反身質問在場的人:“是誰挂上去的?誰允許你們挂上去的?”

“十年到了哦。”不知道從哪兒冒出的聲音,輕軟又帶着不可辯駁的威儀感,一直環繞在她耳邊,又不停回響,“十年到了哦、到了哦、到了哦……”

她一蹬腿,迷迷糊糊睜眼,整個人又很快縮成一團,久久不能動彈。

她睜着眼,适應了房間的黑暗,過了好幾分鐘,才擡手摸向床頭櫃上的臺燈。

摸着摸着自己心髒的位置,她覺得很不舒服。她已經醒過來,當然不至于分不清夢與現實,只是突然想到南烈的心髒病,發作時是不是會比她此時更難受。

她覺得自己挺混蛋的,居然把他好心讓給自己的願望生生變成了“詛咒”。

十年後,他都不到三十歲啊!

南烈做夢也不會想到,她會在他的生日當天,“祝”他十年後死。

松雨知道自己今晚注定失眠。她對噩夢驚醒的經歷很熟悉,失眠更是家常便飯。她幹脆走出客房下樓去,她不知為何很想去一個地方坐坐。

在畫室與南烈四目擊交彙的時候,她以為她會緊張,卻不想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莫名感覺。好像讓她一下子徹底從剛才那個夢魇裏走了出來,他好端端地坐在了她的眼前。

“睡不着。”她走進去,解釋道,“我做噩夢了。”她的聲音裏竟然有一絲率真的撒嬌意味。

“我也是。”他說,“聊聊?”他小心翼翼地把畫筆放下。

她看了一眼畫架,上面是一個海洋館的巨型魚缸,魚缸前站着一對少男少女手牽手的背影。雖然還沒有完成,但基本的畫面已經很清晰。

松雨心中一動,立即了然他的心意,卻并不戳破。

他曾經送過她一幅畫,畫中是兩只健康漂亮的手,那是只存在于他希望中的畫面。

而這幅畫中牽手并立的一雙人,畫的也是遺憾。

是不能實現的願望。

那一年,他芒果過敏,沒有陪她一起去海洋館。

而即便他去了,他的身形也沒有那麽挺拔,而他更不敢也不會,牽住她的手。

“阿烈,”她流下淚,“我告訴你個秘密,很可怕的……”

“哦?多可怕?你知道我的心髒向來不争氣,你預備說的秘密,會把我一下送走嗎?”他笑着,語氣中并不帶恐慌和排斥,而是滿滿的刻意寬慰。

“我今天問過季叔你每個房間的藥品擺放位置,如果你不行了,我會救你……”她淺笑道,她當然不會說出那個會把南烈直接送走的秘密,“我是想說,知道我爸死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難過。甚至為能就此擺脫他感到慶幸。如果不是因為我媽媽也因他去世,我可能會更加開心。再怎麽說,他也是我親生父親呢!可我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只覺得他再也不能破壞我的人生了,我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樣?你用不着心懷愧疚。我和你比起來也許更沒有心。”他說,“我的母親因為生我而死,可是我坦白告訴你,我對她并無深切的懷念,因為對我來說,我對母愛沒有切實的感受。我過去不願意過生日,只是不願意每一年的這個日子都被提醒,有一個女人因為我這個本不應該來世間的缺陷兒失去了生命。而我并不想感謝她,因為……我活得很辛苦。如果可以選,能不來這個世上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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