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生死線

◎“一個像我這樣的怪物,活在世界上實在太礙眼了……”◎

“……啊, 又下雪了。”

松雨講完了她的故事,露臺燈光下,細小潔白的雪珠漸漸落下, 她伸手接住幾顆,輕微的幾點涼意在她的掌心融化。

她的故事比她預想得要短。原來自認為戲劇化又曲折的人生, 複述起來也不過寥寥數語。她很誠實地袒露了自己的心機、欲望, 唯獨隐瞞了父母死因那一段,只含糊地說他們因為意外去世,之後她便被南家收容。

“又?今年還是第一次下雪。”齊嘉的表情似乎也有些懵, 也許是她的故事過于“震撼”,反而令他只能抓住一些無關緊要的詞句。

松雨愣了愣神, 她自己知道,她之所以說“又” 完全是下意識裏想起了那年冬天,南烈來J國看她時的那場雪,在那之後他們才正式在一起的。對于齊嘉,她沒有解釋, 只是輕笑着脫下他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故事分享會結束,我們進去吧。”

“松雨,”齊嘉叫住她, “財富上, 我也許永遠比不上大名鼎鼎的南氏集團, 可是,你要的生活,我想我也可以給你,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僞裝自己的野心, 因為那東西我也有, 我不認為是壞事, 我們可以……”

松雨承認,齊嘉的條件非常優越。除了是“私生子”這個身份略顯尴尬,其餘都無可挑剔。

如果沒有南烈的存在,她大概都等不及齊嘉向自己抛出青眼,就會主動想辦法“上位”。

即便是現在,她都有一瞬間的動搖。

但她還是拒絕了他:“我還沒有可惡到要殺人的地步。”

她心裏很清楚,如果南烈沒有和自己正式在一起,興許他還可以接受她另有所愛;但現在的他,完全沉浸在她精心編織的迷魂陣中,他固然希望自己死後她能得到幸福,但在他所剩無幾的日子裏,一旦捅破了那個虛假的愛情迷陣,只會加快他的死亡。

這些年他所有賣畫的錢,都已經轉給了她。更不用說從小到大對她的種種好,她必須承認她就是心軟了,心軟到只想讓他安寧地走。

實在嫁不成他,就算了,她已經不想逼他了。

要是奇跡發生,短時間內能找到匹配的心髒,并且手術成功的話,她還是願意嫁他,一年或者兩年,五年或者十年,她都認了。

這些結果,每一個都好過讓他現在得知真相,立馬一命嗚呼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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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嘉道:“好,我可以等你那邊結束。”

松雨沒有回過身,仍拿背影對着他,搖頭:“不,你等不了。我太了解和我一類的人了——如果是三五個月,或許可以,那還是在沒有更好其他選項的情況下。但如果是未知的時長,我們不會去冒險等待。何況,連等待的結果也是不可掌控的。你或許對我有些興趣,但遠遠沒有到非我不可的地步。”她停頓了一下,道,“還有,我準備年後辭職了。”

齊嘉沒有說話,只是快步跟了過來,替她抵住了了露臺與宴會廳之間連接的玻璃門。

“謝謝,在我心裏,齊老師一直是個有風度的人。”這句恭維發自真心。她忽然覺得心裏松快不少。

“也許你說得對,你看穿了我。”齊嘉道,“只是,你對自己的分析卻未必準确。”

“怎麽說?”她倒是有興趣一聽。

“你剛才說,如果一件事等待的時長未知、結果未知,你不是不會冒險等待的——可是松雨,告訴我你這些年在做什麽?”

這個問題,把松雨一下子問住了。

齊嘉沒有再追究答案。只是眼中有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

“好吧,我放棄了。”他說,“但還是祝你幸福。”

松雨看了眼時間:“不早了,我和家裏的司機說好了來接我的時間,就先撤了。”

“我就不送你了,免得落人口實。”齊嘉一笑,笑容淺淡卻很坦蕩。

她向來喜歡通透的人:“再見,齊老師。”

除夕前一天,有不少人已經提前請了年假,返鄉的返鄉、旅游的旅游。辦公室裏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雖說國定假期是明天,但公司已經按慣例宣布下午提前放假了。【看小說公衆號:玖橘推文】

松雨知道,除夕當天南錫民會過來陪南烈一起過,只是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說好了大年初一也要留在老宅,個中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南錫民許是不想鬧出什麽不愉快的場面刺激到兒子,自從和南雪母女搬去新房子後,就不再勉強這名義上的一家人上演“阖家歡”的戲碼,他若想兒子了,就自己過來,更不會要求南烈去新家團圓。莫說平常日子,就是逢年過節也是,這樣南烈反而自在些。

車子剛開進別墅區大門,一輛救護車從她旁邊駛過,她莫名心頭一緊,加大了油門緊随其後。

“不要、不要……”她自言自語地呢喃,聲音發抖,努力控制着方向盤,讓自己鎮定。

預感得到了證實,救護車就是在南家停下的。松雨車門都忘了關,一面腿軟一面踩着棉花似地踉跄着往屋裏跑。南烈被擡了出來,看樣子意識不清。

“阿烈!”她有整整十幾秒雙腳像被釘住了一般無法動彈,等回神之後她又扭頭去追擔架。

“你別去了!阿烈現在不會想看到你的。”攔住她的是南錫民,雖然語氣仍有克制,但他眼中是從未見過的悲傷憤怒,他對着跟過來的用人擺手示意道,“攔着她!”

她被家裏的用人阻攔,眼睜睜看着那輛救護車開遠。

“到底怎麽回事?”她拉着身邊的用人哭問道。

“這……小南先生看了一個視頻,是快遞寄過來的……”

心裏的恐懼在放大,她跌跌撞撞地奔到南烈的卧室,床桌上支着一個筆記本電腦,屏保還是她是給他設的,是他小時候送她的第一幅畫,畫的是他給她塗薄荷膏時的情景。他曾經故意把自己的手擦掉,卻又在她的鼓勵下,重新把自己骨節變形的手給畫了上去。這幅畫的原畫她還一直保留着。起初她拍了照用這個畫面當他的電腦屏保他還嫌醜,可她堅持要用,他也沒法。他就是這樣,拿她毫無辦法。

筆記本上插着一個移動盤,她突然有些害怕看裏面的東西。

她最終還是點開了那個視頻。只看了一個開頭的畫面她便幾乎癱軟。

場景很熟悉,是前幾天搖擺舞年會的露臺。雖然是夜裏,光線不佳,但仍然看得清楚畫面中有她和齊嘉。更可怕的是,還有聲音。她只聽了幾句就慌張地把音量關了,可那些說過的話她全部都記得!她可以想見南烈在看完這個視頻後是多麽憤怒絕望!

她說自己還沒有狠心到殺人的地步,可是,事到如今,南烈的生命裏僅剩的一點光,都被她掐滅了。現在分明是她,把南烈推向了死亡!

她沒花多少時間在崩潰痛哭上,有好多話她想和南烈說。她要見他!她必須親自見到他!就是忏悔或解釋,也得有機會見到他才有意義!

她不敢打電話給南錫民,只能自己去南烈常去的醫院碰運氣。她第一次去那裏,那裏的科室布局她很清楚。

“南叔叔!”在走廊上,她看到了南錫民。原本高大的身材卻佝偻着背靠在牆壁上,比平常憔悴許多。

“我應該讓人把你鎖在家裏!”他的語氣除了狠戾,更多的是無力感。

“阿烈怎麽樣了?”她理解他的恨意,也沒有心思為自己開脫,她只想知道阿烈有沒有被救回來。

“你真的關心嗎?還是你只是覺得,如果他死了,你就沒辦法完成你的目标了?要是你們已經結婚了,你是不是巴不得阿烈立馬斷氣?”

“這話并不公平。畢竟這場交易是您先提起的。”松雨知道不該挑這個時候還和難錫民計較這些,只是她覺得剛才他所說的話格外刺耳,她無法接受。

“是,我弄巧成拙,我親手殺了我的兒子。我以為我可以為他造一個美夢,讓他短短的一生少一些遺憾!”南錫民流下淚來,語氣滿滿悔恨,“也許我應該趁早想辦法讓他遠離你,不——是讓你遠離我的家庭,他也不至于陷得無可自拔……”

“我會走的,只要他能活。”急救室的門打開,松雨站起身,擦幹眼淚跑了過去……

南烈暫時度過了這一關。可是,經過醫生會診,他的心髒已經再也等不起了。沒有合适的供體,治療團隊給出了另一個方案——人工心髒。

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南錫民幾乎立即就接受了醫生的建議。可是南烈卻一口拒絕了。

他對于那些用成功案例勸說他的話置若罔聞,臉上與其說是寫滿“一心求死”四個字,倒不如說更像是“生死與己無關”的漠然。松雨每回過來站在病房門口,他不趕她、也不招呼她過來,仿佛她是一團空氣。

到了第四天,還是松雨先憋不住了,也不管他會不會抗拒,靠近他的床頭,道:“阿烈,你要怎麽懲罰我都可以,你要是死了,可不便宜我了嗎?”

他很虛弱,連眼珠都似乎轉得吃力,眸光也黯淡:“罰你?我為什麽要罰你?我只是在罵我自己,我是多麽異想天開,才會錯覺一個頭腦正常的女孩會死心塌地地愛上一個只剩一口氣的畸形人?”

“不,別這樣說自己……”她心痛如絞。

“我難道不是嗎?”他的嘴角扯動,笑不似笑,哭不似哭,“別演了,這一次,我不會當真了。我要做一個……聰明的……殘廢……我想,眼下最‘識趣’的選擇,就是爽快地死掉……一個像我這樣的怪物,活在世界上實在太礙眼了……”

“江松雨你走吧,別再刺激他了。”南錫民把她趕至門口。

松雨在走廊上冷靜了半分鐘,再次推門進去。

“阿烈,不管你現在是愛我、恨我,只要你活下來,我們就去登記結婚。你如果不放心我的目的,我們可以婚前財産公證。”她半跪在他的床前,把手裏的一個東西塞進他的掌心:“去做手術吧,即便要懲罰我,也需要足夠的時間。”

“你确定不後悔?”小小的金屬鏈子從他的掌縫中滑落——是這次搶救時被取下的情侶款套娃項鏈。“你不覺得你現在再給我這個東西,特別像個笑話?”

松雨把他的那根鏈子戴到自己脖子上,故意不順着他的話,自顧自地道:“也是,你快要做手術了,到時還要摘掉,我替你保管。”

南烈沒說話。

她知道,他這是答應手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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