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不過是在扮演從前的溫思……
飯局在市內一家酒店, 那個晚上,乙方老總自作聰明地在酒店開了一間房,讓許歡去了, 然後把房卡給了溫思遠。
房卡被放在西裝口袋裏, 溫思遠步行到停車場, 然後一個人在車上坐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今天他很早就讓助理下班了,又喝了不少酒,這個時候,應該找個代駕, 但他拿着手機, 遲遲沒有撥出代駕的電話。
他在回想,想當初事發的時候, 院領導和系領導的嘴臉,想論壇上那些淬了毒汁一樣的話語, 想他在派出所時面對的, 冷漠的警察的臉,想他被拘留時, 陸眠在醫院打來的那一通電話。
她在電話裏哭泣,說餘玲可能要不行了, 問他能不能快點去醫院。
最後, 他想到了許歡,他想起她在系辦的會議室裏, 一副可憐相, 流着眼淚, 說着颠倒黑白的話。
這個時候,手邊應該有支煙,不知道尼古丁能不能排遣心口的郁氣, 但他沒有抽煙的習慣。
幾年前最消沉的時候,他其實是碰過煙的,然而他買的第一盒煙就被陸眠扔掉了。
當時他問她,是不是很讨厭抽煙的男人。
陸眠說其實不是,她主動地過去抱他,臉貼在他胸口,然後說:“如果你本來就抽煙,那我也許不會幹涉太多,但你以前沒有抽,現在卻……不行,溫思遠,你不能被這件事改變,你知道嗎?”
她抱着他的手臂,收得很緊,“你不要改變,你改變了就輸了,現在還沒到我們認輸的時候呢。”
那時候,她說“我們”,說的是她和他。
他們深陷于輿論的暴風雨中,她是受他所累,卻一直沒有放開他的手,他也是後來才得知,她曾經去找過許歡。
她當時摸摸鼻尖,有些悻悻地說:“我被許歡她們宿舍的人給趕出來了……她們說我是幫兇,真是氣死我了,明明是她們眼瞎,人雲亦雲,一點主見也沒有,聽到什麽都信。”
就算她努力說得輕描淡寫的,但這在他的回憶裏仍然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她那麽怕事的人,又愛面子,究竟是被逼到了什麽樣的地步,才會委曲求全地試圖去和許歡交涉。
并且,她被趕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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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車裏,想到這,便推開門下車,回到酒店上樓。
用乙方那老總給的卡刷開房門,他進去之後,果然看到許歡。
許歡怯生生地坐在床上,看到他就立刻站起身,叫他“溫老師”。
這是個大床房,床中心放了個很顯眼的箱子,他一眼瞥見,許歡趕緊解釋說:“這個是劉總說送給您的。”
他走過去,打開箱子。
許歡在旁邊都看得愣了,箱子裏面居然是些古怪的道具,鞭子蠟燭和口球之類的。
溫思遠明白過來,那個老總是将他當成了有特殊癖好的人。
他随便拿起一樣,是細細的鞭子,他問許歡:“你覺得,他送這些東西是要我怎麽用?”
許歡面色微微發白,“我、我不知道……我之前沒看,我以為會是錢或者什麽禮物……”
她确實沒想到,那個劉總叫人拿來這個箱子給她,讓她在酒店房間等着送給溫思遠,她以為是劉總和溫思遠私下有什麽交易之類的,并沒多想,她坐在這裏,滿腦子都是等一下和溫思遠見面要說些什麽……她根本沒考慮過打開箱子看一看。
“那你現在看到了,”溫思遠瞥向她,目光裏透着令她感到陌生的陰鸷,“你覺得我會怎麽用?”
許歡不是沒有感受到危險。
溫思遠肯定恨透了她,她是清楚的,但是她還想要為自己辯解一下,“我一直想和您說的,當年那些事,不能全怪我,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那麽大……帖子是何芳發的,不是我……”
溫思遠根本沒有聽她說話,細細的鞭子在他手裏打開來,他垂着眼看,好像在自言自語一般,“挺好的,我也不想弄髒我的手。”
随後他擡眼看她,“你不跑嗎?”
許歡咬着嘴唇,搖搖頭,“溫老師,我了解您,你太溫柔了……您不會打人的。”
這些東西完全是設計來玩情趣的,但是她當然清楚,溫思遠不是在和她玩什麽情趣。
溫思遠手中的鞭子抽向床頭的櫃子,發出“啪”的一聲響。
這讓宛如驚弓之鳥的許歡渾身一抖。
“你覺得我不會打你,”溫思遠笑了,“還是你覺得我不會打女人?”
許歡後退了一步,腿撞到床,她跌坐在床上,“您、您是不會打人的。”
溫思遠給人的感覺,是永遠文質彬彬,她見過他最狼狽的時候,就是曾經在系辦的那場對峙,但那時候他也沒有什麽過激的舉動,只是情緒激動的時候聲音會拔高一些。
“對,我可能确實不會打人,”溫思遠也想了想,“但……你配稱作人麽?”
後來溫思遠對那個夜晚的回憶,其實就止步于此了,後面的一切,都很模糊了。
但他知道,他手裏的鞭子最後還是抽到了許歡身上,當然不是□□式的力道,那叫做暴力。
每當他陷入這種混沌的,原始的,近乎蠻荒一般的暴虐中,他會出現頭腦的徹底空白,就好像一頭殺瘋了的狼,其他什麽都想不起,他猜想他的模樣應該是猙獰扭曲的。
直到酒意似乎也在動作中被揮發出去,他的意識歸攏的時候,他看到許歡趴在床上,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抽破了,有血跡滲透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失控,在洗手間洗手的時候,他指尖發抖,他在鏡子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裏好像住着一個他自己都很陌生的怪獸。
他從洗手間出去,許歡趴在床上啜泣,可能是太疼了,不時地發出抽氣聲。
匪夷所思的是,他感到對自己的恐懼,但居然絲毫不為自己打了一個女人這種行徑感到慚愧,他沒有理會許歡,準備離開。
許歡卻從床上坐起來,梨花帶雨地看着他說:“我知道……您恨我,沒關系的,只要打我能讓您覺得消氣,你再多打我幾回也無所謂的,我願意為我犯的錯彌補,這是我應該受的。”
他腳步只頓了幾秒,就繼續往門口去。
“但是溫老師,”許歡急切地問:“您真的覺得我就不可原諒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啊!”
他拉開門走了出去,沒有回頭。
再從酒店出去,雖然他清醒了大半,但還是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家。
路上,他忽然想起,曾經陸眠看到一則社會新聞,說的是一個男人當街打女人,她和他義憤填膺說:“這個男人,真的是垃圾,不管那女的犯什麽錯,也不能依仗男人的體力和體格優勢欺負人吧。”
他們讨論起男人對女人的暴力行為,陸眠态度很堅決:“反正我最讨厭暴力男了,而且男女天生體力有差距,這種恃強淩弱的事情,只有最沒品、最不要臉的男人才會做,這種人惡心死了。”
說完,她又仰起臉看着他,“不過,不管別人什麽樣,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的,你連男的都不會打,你最乖啦。”
從出租車上下來,他站在秋夜的風中,冷意往心底鑽。
在恐懼他身體裏的怪獸之後,他又有了新的恐懼——他不能讓陸眠知道這件事。
她不願意讓他因為那件事改變,哪怕只是抽煙這樣一個小小的毛病,要是知道他因為仇恨而變成這種人,她該有多失望?
他不能讓她失望,他必須和從前一模一樣,他必須還是那個待人溫和,永遠保持風度的溫思遠。
他不可能打女人的,不管那女人做了什麽,他是溫思遠,溫思遠是不會對着女人動手的,以前的溫思遠是這樣,現在也是一樣。
他回到家裏,陸眠已經睡了。
他迅速地洗過澡,穿着睡衣上床,從她身後抱緊她,嗅她身上的氣息,叫她,“眠眠。”
陸眠本來睡着,被打擾到,困倦地想要拉開他的手,“幹嘛啊,我困死了……”
他還是覺得不安,手探進她衣下。
陸眠被折騰到醒過來,氣呼呼地咬在他肩頭,“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他不語,只是不停地索求,緊緊抱着她的時候,心底裏的黑洞也不能被填補,詭異的是他的腦海裏,竟又出現傷痕累累的許歡,以及鞭子落在許歡身上那種短暫的快意。
他很扭曲地在這種感覺裏變得更加亢奮。
一切結束後,他抱着陸眠,緩慢地親吻她的臉,好像無家可歸又長途跋涉的旅人,終于找到一片可以栖息的寧靜之地。
後來,他無數次問自己,他是變态嗎?
他不能問別人,最後他只能自己對自己否定,他想不是的,他只是恨。
只是恨而已。
但對許歡的恨還尚可演說,對整個世界的恨意卻無法宣之于口。
他被潑了髒水,他灰頭土臉地退場了,全世界的人,除了陸眠和餘玲,其他好像全都是許歡的幫兇,在網絡上用最惡毒的話詛咒他和他所愛的人。
因為沒有立案,就不能翻案,那個荒誕的誣陷,好像就這麽輕飄飄地過去了,就仿佛那些傷害從來沒有存在過,就如同他本來為自己設想的未來就理所當然該被毀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追究。
但那種沒人能體會的憤怒,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他。
他也是在很久以後才意識到,那麽長的一段時間裏,他表面如常,皮囊之下的內裏卻早就被侵蝕腐壞。
他不過是在扮演從前的溫思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