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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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之間,車中的氣氛變得很奇怪,顧玖默然不語。蕭衡用涼涼的小眼神,盯得崔璟心中發毛。

小世子笑不出來了:“你們真不是那種關系?”

“真不是。阿鸷那麽小,我又不是衣冠禽獸。”

崔璟讪讪一笑:“小郎君,對不住,我想多了。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想起一個話本子:嬌弱美少年忍辱負重,給仇人當男寵。最後居然下不了殺手,因為朝朝暮暮,同床共枕,他和仇人日久生情了。”

蕭衡一雙鳳眼微微斂着,掩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驚怒。

顧玖低咳一聲:“既然是報仇,敢不敢認真一點?”

他恨不得縫上小世子的嘴,難怪原書中,這厮死得比顧玖還慘。簡直是花式作死,攔都攔不住。

這時,馬車陡然減速,蕭衡一個沒坐穩,一頭撞在顧玖的胸口。他想直起身子,慌亂中伸手一撐,卻按在顧玖平坦的小腹上。下一刻,馬車颠簸了一下,他剛坐起來一點,又摔在顧玖身上。這一回,蕭衡的鼻尖蹭到輕軟柔滑的衣料,清雅的衣香席卷了他每一處敏銳的感知。

等顧玖拎着蕭衡的後衣領,把這小家夥提溜起來的時候,他的耳朵已經開始發燙。

崔璟挑眉:“咦?剛聽過‘一頭撞入懷中’的話本,你們就玩上了?”

顧玖覺得有必要搶救崔璟一下,正色道:“別亂說,他是皇子衡,宗室的譜牒有記錄。想來是這些年宮裏太亂,他的身份玉牒遺失了,我已經讓宗正重新刻一份,過幾天就送來。”

蕭衡盯着顧玖,幽深如淵的眸子裏緩緩聚起一抹光亮,他暗暗掐了自己一把,還是有一點不敢相信:困擾他多年的,身份不明、不算正經皇子的問題,就這樣迎刃而解。

他陷入糾結:顧玖為什麽待我這麽好?他對所有的男寵都這樣體貼,還是只對我上心?

崔璟驚訝地張大了嘴:“皇子衡?!太後怎麽能、怎麽敢……”

顧玖懶得理他,挑起車簾一看,原來馬車行至銅駝街,遇上了太傅的車駕,為了避讓,他們減速停在一邊。路邊的地面不太平整,有個小坑。

洛陽城規劃的十分巧妙,幾乎所有官衙、官署,都分布在銅駝街的兩側。

銅駝街的東面,依次是太尉府、衣冠裏。這個“裏”,相當于後世的小區。

能在這一片居住的都是當朝權貴。太傅的牛車就是從衣冠裏出來的。

在衣冠裏紮堆的豪宅之中,有一處深宅大院,朱漆斑駁的大門上貼着封條,隐約可見荒草叢生的庭院中,一樹杏花探出牆頭。一條黃犬趴在門口的臺階上,黃犬看起來餓了很久,瘦骨嶙峋,萎黃的皮毛上還有很多禿斑。

顧玖看見這條黃犬,忽然嘆了一口氣,将車簾放下來。

這家的主人不可能再回來,看門的黃犬卻一直守在這裏,也不肯吃別家投喂的食物,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崔璟的神色也難得黯然了一瞬,用極輕極小的聲音低低地念出了兩個字:“長康。”

蕭衡沒聽清,不過他能感覺到那種小心,仿佛生怕會驚擾到亡魂似的。

顧玖也沒聽清,但他知道,崔璟念得是他們共同的玩伴沈蔚沈長康。

顧玖能夠掌權,其實是得到了很多士族的支持,他們那幫纨绔子弟,暗中秣馬厲兵,與其說是想要奪權,不如說是為了救人,并且自保。

可惜,他們遲了一步,沈家被滅了三族,只有兩個已經出嫁的女兒幸免于難。這還是顧老爺子的遺澤——顧玄當年險些被誅三族,他出獄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上疏,要求更改誅三族的律法:誅三族,不能牽連已經出嫁的女兒。

理由也很充分:比如,崔氏嫁進了顧家,顧家誅三族,她作為妻子要一起受死。如果崔家誅三族,她作為女兒,還得一起上路。一個人,只有一條小命,怎麽能同時算在兩個三族裏呢?這對晉國的女子來說,十分沒天理、沒人性。

所以,從那以後,已經出嫁的女兒不再被株連。

崔璟大約和顧玖想到一塊兒去了,忽然問:“對了,他們都說,你為救一個女郎,召集了大理寺卿、廷尉、侍中,還有博士祭酒,又想修改誅三族的律法?”

顧玖一陣無語:“這種流言你也信?”

崔璟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那女郎是不是很美貌?”

“不知道,我根本就沒見過她。”

“那你為什麽攔着,不讓廷尉行刑?”

“司馬桓毒殺哀帝,是誅三誅的罪。但司馬家有個女郎,和沈谧定了親。沈谧沈長淵是癡心人,想救出未婚妻。你也知道,誅三族,不會牽連嫁出去的女兒。沈長淵的迎親隊伍,一路吹吹打打,直接堵在廷尉诏獄的大門口。只要司馬姑娘肯跟他走,就能活命。可惜司馬姑娘不肯獨活,不願意離開廷尉诏獄。”

“司馬氏如今,牆倒衆人推。沒看出來,長淵那個膽小鬼,竟然如此有情有義,還肯娶他家的女郎。攸之,我們幫幫長淵吧。”

“我讓大理寺卿、廷尉、律博士一起拟了新的誅三族律法,誅三族不牽連女眷,但廷議的時候,沒有通過。”

崔璟詫異:“沒通過?奇怪,誰家沒有女眷?這幾年,被誅三族的人家,比前朝加起來還多。誰敢保證,他的家族一定不會卷入這些破事裏?百官應該非常樂意促成這件好事的。”

顧玖半卧在車上,把玩着麈尾:“太後弄了一幫子弘農楊氏的門生故吏,專門和我作對,我支持什麽,他們就反對什麽。”

崔璟沉吟片刻:“八成是因為趙王那件事,小楊氏記恨你。她如此胡攪蠻纏,恐怕她養出來的兒子,也不是什麽賢王。你不支持趙王即位,甚是英明。”

“伯珪,你心思活絡,還有什麽方法,能不動一兵一卒,把修改律法這件事給辦成了?”

“荀老太尉的長女,嫁進了沈家。去年冬天,也死于誅三族。要是能把老太尉請出來主持廷議,應該能行。可以穩壓弘農楊氏一頭的,也只有颍川荀氏了。”

顧玖點頭:“就這麽辦。”

要是荀老太尉出面都不行,那顧玖也只能再發揮一下權臣的特長:誰的拳頭大,誰說了算。

說話間,車聲辘辘如水,碾過城闕高臺的陰影,來到位于開陽門外、洛陽城南郊的太學。

微風徐徐吹拂,送來清新的草木氣息。

馬車剛剛停穩,不等仆從擺好腳凳,蕭衡就先跳下了車,在廣闊的草地上奔跑。

相識數日,也只有此刻,他才像個正常的少年。

顧玖若有所思,在太學門口的五芳齋買了一些五味脯、芝麻酥、小霜糖,連着盒子一起遞給蕭衡:“秦博士的弟子都是小饞貓,你和同窗吃着玩兒。”

崔璟也挺懷念這些小食,過手掂了掂:“這分量有問題,我以前經常買,一盒絕對沒有這麽多。掌櫃的憑什麽給你多裝呀?”

顧玖莞爾:“因為我好看,以前每次買小食,同窗都讓我來。”

崔璟手托下颌:“哦,有所耳聞,據說秦博士的弟子,有一句順口溜叫:攸之,接客啦。”

大權臣和小世子在太學門口打打鬧鬧。

幾乎從來不笑的蕭衡,也忍不住唇角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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