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玉山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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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玖先觸到小冊子。

然而蕭衡特別緊張, 手心冒汗。

他生怕顧玖發現他在看彩繪的風月圖,潛能爆發,速度也比往常快了不少。小家夥縱身一躍,一招餓虎撲食, 趕在顧玖抓起小冊子之前, 按住了他的手。

顧玖有點不确定, 是蕭衡的手心太熱,還是他的手太涼, 他有一種被燙到的感覺。

“放手。”

作為過來人,半掩着的小冊子裏大約是什麽內容,顧玖能猜到五六分。

蕭衡倉猝間漲紅了臉:“我就不!”

顧玖:小狼崽好像被我養歪了。偷看小黃書就算了, 畢竟這個時代,男子十四、十五歲都可以娶妻了。太學生之間,傳閱這種東西一點也不奇怪。問題是,這是一出男男之間的風月話本子……

寫這本書的臨颍笑笑生, 真是狗膽包天,居然胡編亂造、戲說大權臣的風流韻事!

顧玖懷着複雜的心情,掀開蕭衡, 拿起小冊子,随手翻了翻。

其實也沒有露骨的限制級的春宮畫面, 只是有三十六幅插圖,畫着各種衣衫半褪、勾魂攝魄、濃墨重彩的美人。感人的是:三十六個不同的伴侶,顧玖都在上面。

別問, 問就是:盡管他不是斷袖,然而, 一個狂炫霸氣的顧·大總攻·玖,坐擁美人如雲, 一夜七次,玩法一個月不重樣。美人們還為他争奇鬥豔、爾虞我詐、出生入死、颠覆江山。這種奇情的故事,看着打發時間,還是很香的。

“阿鸷,這話本子我沒收了。你有幾本?都拿出來。”

蕭衡眸光微閃:“沒有了,就這一本。”

小樣兒,都在太學混過,想蒙誰呢。這種小冊子,怎麽可能是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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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玖輕咳一聲:“時下,雖然男風盛行,但不适合你。不要學纨绔子弟養娈童,不是什麽好習慣。我收藏了幾本彩繪的話本子,什麽《楚王好細腰》、《夏姬滅二國》、《麗人掌中嬌》,畫風旖旎,算得上佳作。今天太晚了,明天拿給你。你也別太好奇這種事,等你滿十六歲,我帶你喝花酒。”

蕭衡又是驚詫,又是惱怒,瞪圓了一雙鳳目:“你怎麽可以去那種地方?不知羞恥!”

顧玖将發冠取下來,放在卧榻邊的小案上,發出“噠”地一聲微響。他懶懶地瞥了小狼崽一眼,心不在焉地說:“那種地方怎麽了?秦樓楚館,固然有無邊風月,也不乏風雅和情趣。”

蕭衡根本不能接受秀美玄遠、舉世無雙的清河公,竟然是個青樓常客。他氣呼呼,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猛然回頭,兇巴巴地問:“你去過幾次?還是經常去?”

顧玖慵懶地倚着卧榻,一只手搭在幾案上:“這……誰會專門數着次數啊?都幾點了?趕緊睡吧。”

已經數不清去過多少回?

蕭衡氣得七竅生煙,急得抓心撓肺,仿佛一只随時都會暴起咬人的小獸,一字一頓地說:“以後、你不準、再去青樓!”禁止眠花宿柳,處處留情。

顧玖疑惑:喝點小酒,聽聽小曲兒也要管,這礙着誰了?

他神色淡然,态度堅決:“你管不着。”

顧玖原本就是個作天作地的纨绔公子,也就顧老爺子還在世的時候,能讓他稍微收斂一點點。

“那誰能管得着你?韓公?”

“兄長才不會盯着我,不許喝花酒。陛下還正常的時候,倒是管我管得頗為嚴厲,去聽個小曲兒,就被他捉上馬車,打……”

顧玖“懸崖勒馬”,沒有說出他六歲那年,逃學去鼎香閣聽小曲兒,被蕭昀當場捉住,抱到馬車上打屁股的糗事。自從祭祖那天,他和兄長聊起小時候的趣事,很多早已塵封、被遺忘的時光,又漸漸浮出腦海。蕭昀那時候還是太子,還沒傻。

顧玖頓了頓,認真地說:“要是将來,我成親了。夫人不喜歡我去,我就不去。”

蕭衡心想:也就是說,只有皇帝和你的夫人才有權力管你?很好,顧玖,你等着!

他眸光沉沉,耳朵尖慢慢地爬上一抹緋紅。

顧玖完全沒有發現小狼崽的異樣,他讓小厮把浴桶洗幹淨,注了大半桶熱水,準備泡個熱水澡。

放在從前,顧玖散發寬衣,蕭衡根本不敢看。這一次,一想到這人流連花叢,風流成性,不知道枕過多少男人女人,有多少露水情緣。氣血就一個勁地往腦門上湧。

蕭衡瞪顧玖一眼,又瞪一眼。于是被顧玖驀然散落的如瀑長發恍了一下神。非常順滑的黑發,拂過雪白修長的脖頸,沿着峻拔的肩背滑落,垂至腰際,在燈下散發着柔和的光澤。

顧玖似乎有所感應,正在解腰帶的手微微一頓,聲線依舊平和:“出去,你該回屋休息了。少年人不按時就寝,會長不高。”

長不高……

個子有點矮,沒有顧玖修長。都快要變成蕭衡的心病了。他飛奔到隔壁的房間,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睡覺。

顧玖在熱水中泡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他在說教小狼崽,讓這孩子遠離分桃斷袖的歧途。然而,小狼崽不但不服管教,還瞪着眼珠子頂嘴?話題究竟是怎麽歪到逛青樓的……

哎,這孩子太沒禮貌了。

看來,有必要讓兄長教導教導蕭衡,學一學禮儀。

小嘴不甜,不懂“見人說人話”,沒關系。小狼崽這性子,志趣玄遠、潇灑不羁,風流放曠、率性自然之類的名士風範,恐怕是學不來的。只要他舉止有禮、言行一致、不卑不亢,也能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從顧家走出去的少年,至少不能太粗鄙,讓人看輕。

養熊孩子太難了,顧玖簡直操碎了心。他終于明白顧老爺子當年為什麽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培養臭小子太糟心了,像小侄女顧瑂那樣可可愛愛的女孩子多好,請給他來一打。

半夜三更,顧玖迷迷瞪瞪,感覺到胸口好像壓着什麽東西,隐隐作痛。他擡手摸了一下,毛茸茸肉乎乎的一小團,應該是貍貓。

這小東西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卧榻,趴在他的胸口上睡覺。

這種和小寵物的親密接觸,心理體驗非常好,非常溫暖。可惜,他的身體承受不了。

顧玖輕輕地把小貍奴抱起來,放在一旁。

疼痛的感覺逐漸加劇,有一種将要發病的征兆。

黑暗中,顧玖緩緩地撐起半邊身子,摸索着,摸到堆疊在小案上衣裳,借着極為昏暗的光線,辨別出領口的位置。

這時,由于痛楚,他的手開始發顫,勉強順着領口探到前襟,卻摸了一個空,他的藥不見了!

備用的藥,在無咎身上,無咎此刻應該正在皇宮,負責保護陛下。

因為兄長顧琛要清理一小撮官員。弘農楊氏的門生故吏之中,職位比較重要,行事作風又比較偏激的那種官吏,都要免職。

為了防止有人狗急跳牆、魚死網破,暗殺陛下,擁立趙王當皇帝。陛下身邊需要高手。

顧玖苦笑了一下,心中竟然十分平靜。他不慌不忙地點亮琉璃宮燈,取了一件外袍披上,才拽了拽懸挂在帷幔上的金鈴。

不多不少,鈴铛響了兩聲。

青衣小厮推門進來,顧玖慢條斯理地吩咐了三件事:

一、請禦醫。

二、多安排一些人手,再走一遍他昨夜走過的青石小路,尋找一只兩寸高的碧玉葫蘆。

三、準備輕車,随時啓程回府。

如果禦醫治不了顧玖的病,藥也找不到。他只能盡快趕回顧府,麟趾園的暖閣裏也有備用的藥。

顧玖慢慢地将衣裳穿整齊,胸口針紮似的,分不清哪裏痛,似乎哪裏都疼,連呼吸也有些不暢快。

青衣小厮剛出去,他便再也忍不住,展開絲帕,咳出一口暗紅色的血,倚回了卧榻上。

木牆的隔音效果并不好。紛至沓來的腳步聲,聽着亂哄哄的。

突然來了好多人,好像都去了隔壁的屋子,那是顧玖的卧房。

蕭衡一骨碌坐起來。

他是和衣而睡,踩着木屐就向外走。一邊走,一邊用發帶将滿頭的青絲半束。十四歲的少年郎,頭發半束就可以出門見客。十五歲才需要全束。不過一些魏晉名士追求灑脫飄逸,披頭散發,就四處游蕩,也很平常。

十幾名禦醫擠了一屋子,說什麽的都有,居然拿不出一個統一的治療方案。

顧玖面色蒼白,長發散而不亂,卻依然無損他從容又高華的氣度。

禦醫、小厮、侍衛進進出出。

顧玖半閡着一雙眼,沒骨頭一般,斜倚着卧榻,身子搖搖欲墜,眼看就快要滑下來了。

蕭衡心中一揪,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卧榻邊,抱住顧玖,把他往裏挪了挪。隔着衣衫,也能感覺到顧玖身上一片寒涼。

顧玖居然還笑得雲淡風輕:“阿鸷,給我倒杯酒來。”

蕭衡一聲不吭,将顧玖的腿也擡到卧榻上,塞進被子裏。一手按着顧玖的肩,一手攬着他的腰,想扶他躺下。

顧玖卻不肯躺,他忽然急喘一口氣,一把推開蕭衡。

蕭衡氣急:“都什麽時候了,你還……”

話沒說完,只見顧玖微微低下頭,壓抑着輕咳了幾聲,咯出一口鮮血來。

嫣紅的血滴落在素白的褒衣上,如果不細看,倒像是綻開了兩朵小小的桃花,妖紅淺魅。

蕭衡呆了呆,一陣心慌。

他一直以為顧玖非常強大,有病之類的傳言,八成是嗑寒食散嗑出來的。許多名士都喜歡服用寒食散,服散之後全身發熱、物我兩忘,或狂奔疾走,或長嘯痛哭,或袒腹醉卧,或放蕩淫邪種種怪誕。跟顧玖上次發病的模樣,也差不多。

然而此時此刻,顧玖病恹恹,玉山傾倒,一只手垂在卧榻之側。緊接着,衣袖滑落,掩住手背,只露出纖長白皙的手指。連指尖都沒有一丁點血色。

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蕭衡:大權臣确實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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