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杯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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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歲的少年郎, 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幾個月一個樣兒。
蕭衡像竹子一樣拔高了一小截,身姿英挺。看起來不再那麽野性難馴,只是比別的少年郎更精神一些, 也更英俊。
他的鳳目明亮而且有神, 和一般人的眼眸相比, 十分深邃。驀然轉身,凝視着顧玖的時候, 竟讓顧玖想起了原書中的一句話:有一種被深深地镌刻在心底的錯覺。
顧玖體驗到了老父親養兒子的快樂:小狼崽越來越優秀,連陛下都誇這孩子允文允武。
說明他教得好,欣慰。
顧玖對着蕭衡微微颔首, 又很快被雲髻峨峨,黛眉婉轉的家伎阮輕寒吸引。佳人今天只薄薄地勻了一層珠光粉,沒有點绛唇,櫻桃小口是極其惹人憐愛的粉櫻色。
蕭衡順着顧玖的視線, 發現廊下單獨鋪設了一些席位,懸着輕紗,有不少女眷在那邊小聚, 飲桂花釀,賞月賞秋菊, 順便圍觀顧玖。
矜持腼腆一些的女郎,一邊偷窺,一邊用團扇半遮半掩着如花美靥。率性灑脫一點的, 折下花枝,大大方方地交給小侍女, 讓送給顧玖。也有格外嬌憨的小姑娘,目光發直, 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蕭衡搬起一張胡凳,在顧玖的正前方坐定,和他談天說地,恰好擋住了那些莺莺燕燕的目光。
顧玖也被阻礙了視野,暗暗嘆息:哎,這孩子越大越礙眼了。知道阮輕寒是你的後宮,我就是飽飽眼福而已。
他讓侍女取來琉璃瓶,将收到的鮮花一支一支地插起來,擺在小案上。
“這個,我可以嘗嘗嗎?”
蕭衡的目光落在一只透明的、盛着乳白色液體的水晶杯上,這是女眷那邊的筵席上才有的甜露,加了牛乳和饴糖的杏仁露。男賓席上,唯有顧玖這位病號的面前沒有醇酒。
蕭衡決定陪他一起喝杏仁露。
“當然可以。”
顧玖将插花調整一下,使花枝疏密有致、互相掩映,向琉璃瓶中注入一些清水。
下一刻,顧玖看見蕭衡端起水晶杯,一口氣牛飲了半杯杏仁露,惬意地眯着眼。
那是他用過的杯子。
少年,食案上有幹淨的杯子……
小狼崽渾然不覺,直到顧玖換了一只水晶杯,重新斟了一杯散發着香甜氣味的杏仁露,抿了一小口。其實,沒有改良的牛,牛乳之中帶一點腥味,杏仁的香味恰到好處地遮蓋了牛奶的腥氣,口感還不錯。
蕭衡眸光一閃,耳朵尖紅了。
雪麒麟……總有一天,他要登上至尊之位,不讓顧玖再為了他,失去任何心愛的東西。
這年頭,沒有中秋節這種說法。不過,仲秋時節,有祭月、宴飲的習俗。如果家中有女眷,不僅會設宴,還要在西面布置一處露天的香案,擺上貢品,讓女眷盛裝出席,拜月祈福。
陰陽五行學說認為:太陽屬陽、月亮屬陰;男子屬陽、女子屬陰。
所以男人不參加祭月的儀式,秋夕拜月,是專屬于女人的活動。
這時,女郎們早已拜過月姑,開始對月小酌。
顧琛也在,由兄長和嫂子分別負責接待男賓和女客,不需要顧玖出面應酬。
這必須得感謝陛下,以及所有淮南郡的官員。
今年夏季,淮南依舊洪澇泛濫,好在陛下勤政愛民,淮南郡的郡太守也頗為幹練,難民得到了救濟,并被妥善安置,沒有發生叛亂。
這樣一來,顧琛這位大将軍就不用繼續坐鎮淮南。三天前,他回到京城述職,和家人團聚。
經過幾個月的治療,顧玖體內的寒毒,發作的次數明顯減少。然而,因為失血,他有時候會處于很虛弱的狀态。
這場宴會,顧玖被兄長列為重點保護對象,不但無酒可銷長夜,就連敢來敬酒的人都沒有幾個。因為明天,十五月圓之夜,宮裏還有一場仲秋盛宴,顧琛擔心顧玖的身體吃不消。
崔小世子照舊是個例外。
他自帶酒水,湊到顧玖身邊,一副欠揍的模樣,将酒樽舉到顧玖的唇邊:“攸之,想喝不?”
顧玖飛快地朝顧琛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确認兄長正背對着這邊,沒有看見。他用眼神示意崔璟:快,給我來一口。
崔璟壞笑着,故意把酒樽移開。
顧玖一把奪過酒樽,只用一只手,就把崔小世子的雙臂扭到一起,用武力将此人制服。接下來,是時候享用他的戰利品——一樽桂花酒。
然而,半路殺出個小狼崽。蕭衡發動突然襲擊,搶先一步,低下頭,就着顧玖的手,只聽吸溜一聲,酒樽空了……
片刻之後,顧玖欲哭無淚:有本事搶我的酒,有本事別醉啊!
萬萬沒想到,将來在酒宴上大殺四方、日天日地的男主,少年時期居然是個一樽倒。
而且酒品奇差無比,手腳不老實,得寸進尺,還粘人。
顧玖扯了扯身上多出來的、甩都甩不掉的“超級八爪魚大挂件”,向崔璟求助:“伯珪,幫我把他弄下去。”
崔璟冷笑一聲:“你搶我酒的時候,那麽能耐,現在遇到克星了?”
顧玖:“少廢話,你還想不想和荀六娘單獨見面?”
崔璟立即服軟,拽了拽蕭衡,扯不下來。他又增加了一分力氣,使勁一拽,就聽見一聲極其微小的裂帛聲。應該是顧玖的衣裳開線,但是燈影幢幢,一時間看不出裂口在哪裏。
顧玖默然半晌,抱着小狼崽回屋了。
第二天,半上午。
書僮望舒前來禀報,三年前,顧玖派出一批侍從,去韓公顧琛的封地、位于颍川郡陽翟縣附近的大片農莊,篩選早熟的、顆粒飽滿的稻米。
經過精心培育,比如定期除草、施肥、提高水溫、保持光照等等措施。終于在今年秋天,讓稻子達到了一年兩熟,獲得大豐收。
關于讓水稻一年兩熟的耕作方法,也被整理成農書,交給顧玖閱覽。
望舒身後,還跟着一名小侍女。侍女用托盤端着一小碗稻米飯,一盅山藥乳鴿湯,白灼百合、香芹牛肉,一碟菊花餡的餃子。以及幾樣醬菜,一只各色點心拼盤。
據說這碗米飯,是用封地出産的稻米蒸的,就是顧玖讓試種的那種早熟稻。
顧玖嘗了一口,沒有一年一熟的幽州稻米好吃,缺了一絲清香的口感。不過也算得上好米。
顧玖将農書揣進袖子裏,打算不等宮中的賞月盛宴開始,提前入宮。
蕭昀恢複神智的這四個多月,竟然沒有召幸過任何一個嫔妃。就連每月的初一十五,一定要宿在皇後那裏的規矩,都故意忽視了。
賈皇後的表現也非常奇怪,她總是徹夜難眠,頻繁地召見太醫。
蘭陵長公主十歲,長樂公主才八歲,賈皇後就急着尋找金龜婿,想盡快把兩個女兒嫁出去。可惜,“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些世家大族也不傻,紛紛找各種借口推辭——不是公主不好,是我家的臭小子不成器,沒有福分當驸馬都尉。
最誇張的是一位姓阮的官員,皇後想和他當親家,他天天酗酒,一醉三個月,沒一刻清醒的時候。賈皇後派去牽線的人,根本找不到機會和他說話,于是聯姻計劃只能告吹。
皇帝皇後都是奇葩,洛陽茶樓酒肆之中的流言,別提傳得有多難聽了。
皇帝是否寵幸後宮的佳麗,臣子原本不該過問。
然而,作為皇帝的親舅舅,楊瞻真的很着急。他先前在廷尉诏獄蹲了一個多月,幸虧蕭昀念舊,讓他以爵位抵罪。楊家世襲的侯爵,傳了幾代,在他的手上丢了。這幾個月,楊瞻在族中,連頭都擡不起來。
今天有夜宴,楊瞻一大早就進了宮,陪着皇帝外甥用了朝食,示意外甥屏退左右,連貼身的大宦官湯餅都找借口派了出去。
楊瞻阖上門,又關上窗,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是否、是否有什麽難言之隐?不妨說出來,讓臣為陛下分憂。”
蕭昀把玩着玉如意,半坐半卧,擡起眼皮看着楊瞻,狐疑:“什麽難言之隐?”
楊瞻微窘,組織了一下語言,盡可能壓低聲音:“房帏之事,周公之禮。”
蕭昀:“……”
原來,舅父懷疑他不能人道。
是個男人,都受不了這方面的能力遭到質疑。
蕭昀一字一頓:“并沒有。”
楊瞻不太相信,沉吟良久,追問:“那為何後宮三千蛾眉螓首,竟無一人得寵?”
“也許是外甥像舅舅,朕也是個斷袖。”
蕭昀說得無比輕松。
楊瞻卻撲通一聲,跪了,他深吸一口氣:“臣喜歡養娈童,可是臣有兒子啊,就算陛下想養男寵,也必須有子嗣才行。”
蕭昀沉默良久,嘆了一口氣:“朕癡癡傻傻的那些年,歷盡了人情冷暖。朕捉螞蟻,弄得灰頭土臉的時候,連小黃門都嫌棄地吐唾沫。後宮也并沒有紅顏,甘願禍福與共,不離不棄。”
楊瞻:“皇後畢竟是……”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向仁厚守禮的蕭昀打斷:“不要提她!”
楊瞻十分詫異,但仍然不死心:“要不再選一批新人,充實後宮?”
“朕有些乏了,這件事以後再議,舅父請回吧。”
顧玖覺得,他可能來得不是時候。
在太極殿的正殿外面,顧玖和楊瞻狹路相逢了。
按照雙方的爵位差距,楊瞻向顧玖行禮,不能只作揖,必須下拜,最好是隔着幾步遠,就自覺地跪好。
楊瞻非常不情願,口中念念有詞,一面問候顧玖的祖宗十八代,一面別別扭扭地跪下。
顧玖優雅地還禮,懷疑楊少府在咒他,懶得虛與委蛇,直接擡腳進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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