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的陰沉也只是一瞬間,快得好像不曾有過,很快,他就鎮定下來,冷着聲音問:“是誰派你來的?”
姜肆“茫然”地擡起頭,一臉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的表情。
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薛準輕輕敲了敲桌子:“朕找人查過你。”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姜肆,好似在琢磨着如果她不老實交代,下一秒他就會叫人把她拉出去埋進亂葬崗裏。
姜肆心裏罵了他一句裝腔作勢。
如果換做是真正的楚晴在這裏,多半要被他吓得什麽都交代了,可是姜肆跟他認識了三年,和他朝夕相對,對他用在朝堂上的計謀再熟悉不過了。
她低下頭:“奴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麽。”多說了反倒讓他懷疑,幹脆直接否認。
“慶豐四十七年出生,年二十一,家中有親人三人,愚孝呆笨。”薛準把手中那張條子從案上翻出來,細細抹平,“不像你如今的性格。”
姜肆早有準備,從眼眶裏擠出兩滴淚,擡頭:“奴的父母想要将奴送進杜府為妾,奴不願意,以死相逼,可父母仍不改其意,奴心生絕望,大徹大悟,才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四目相對,一個明着使詐,另一個裝得泫然欲泣。
很難不說是兩個戲精。
不過一會兒,薛準就收回了視線,垂眼盯着桌案,嘴上說:“哦?不承認?梁安!”
姜肆還以為他惱羞成怒要把自己拖下去。
結果梁安進來:“陛下,上朝的時候到了。”
薛準嗯一聲:“叫人看着她,哪兒也不許去。”
他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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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姜肆一愣——走了?
她看向窗外,才剛來的時候天色還是昏暗的,這會兒天際确實露出微光,讓她不由得想起剛進宮的時候小常舍人交代她們的話。
“萬佛塔鐘聲一響,陛下就要上朝去了,所以你們寅時就得到未央宮候着。”
果然,薛準一走,她就聽見遠遠一聲鐘鳴。
萬佛塔其實離永巷更近一些,一天十二個時辰,夜裏它是不會響的,但早上寅時和卯時會各響一次,一個是提醒永巷的宮人到值,另一個就是提醒薛準上朝的時間。
薛準只讓人看着姜肆不讓她亂跑,人都在殿外守着,裏頭卻是沒人的,也不知道是薛準故意的還是無心,姜肆懶得探究。
她走到窗戶旁邊,窗邊有一張小幾,幾頁書紙,坐在窗邊向外看,能清晰地看到矗立的萬佛塔。
姜肆啧了一聲,覺得薛準多半是真堕.落了,二十年不見,居然開始信神佛。
這讓姜肆更加不敢暴露了,佛經裏頭最推崇五道輪回,《楞嚴經》裏有十二輪回,“由因世界,虛妄輪回;由因世界,雜染輪回;由因世界,執着輪回;由因世界,變異輪回……”
不論是哪一個,都與現在姜肆無益。
總而言之,還得裝下去。
她默默地等着薛準回來。
太子宮,薛檀是臨要上朝的時候才知道楚晴被帶走了。
之前姜肆雖然進了太子宮,可李三兒一直沒給她安排差事,見薛檀對她親近,他就叫她在身邊伺候,說是伺候,其實也是每天看情況和薛檀聊上幾句話。
以前薛檀出門,初晴必定出門相送,然而今天沒有。
薛檀找李三兒問了才知道她被人帶走了。
他有些氣憤,不是氣姜肆,而是氣梁安——從太子宮把人帶走,卻一句話也未曾禀報,顯見得沒把他放在眼裏!
他怒氣沖沖地上朝去了。
然而人到了朝堂上,他就整個人都清醒下來,一邊聽着朝臣們吵架,一邊慢慢思索着。
他是不能表現出任何的異常的,楚晴不過是個家人子出身,一旦他表現異常,難免叫人側目,給她帶來天大的麻煩,反倒不好,也不利于他調查消息。
他知道梁安,就憑借他一個人,肯定是不敢這麽直喇喇把人帶走,事出有因,而他父皇就是那個因。
而他父皇呢?
他雖然經常和父皇吵架,卻也知道對方不是重色之心,多半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才會把人帶走。
剛剛一時憤怒上頭,可仔細想一想,其中肯定有事。
他松口氣,開始認真聽朝堂政事。
不過,梁安這個沒把他放在眼裏的人還是可恨的,他狠狠瞪了梁安一眼。
梁安:“……”他冤死了!
作為薛準身邊的第一得意人,他對薛檀的性格再了解不過了,太子雖然年紀輕一些,但心思敏.感,他那會兒把人帶出去的時候也猶豫過要不要提前告訴太子,可陛下都交代了不要驚動他人。
——能驚動的還能有誰?除了太子也沒別人了好麽。
唉,可他能怎麽辦?總不能把陛下推出去吧?還不是只能老老實實背鍋挨白眼。
果然,等下了朝,薛檀就跟在隊列後面,好似偶然一般站在梁安身邊,陰陽怪氣道:“大伴好大的威風啊。”
多的沒說了。
梁安心裏苦,面上卻恭敬:“殿下說笑了,奴才不過是個閹人,何來威風可言。”我只是個奴才,您要撒氣可別找我啊!
薛檀聽懂了,冷哼一聲往前走了。
到了薛準身邊,他就乖了。
薛準叫他上轎辇。
薛檀坐上去,看見薛準正在揉額頭:“父皇頭疾又犯了?”
這是老毛病了,連梁安都說不清楚試試因為什麽,他的頭疾來勢洶洶,太醫查過,卻沒查出原因,最後只含含糊糊說是心病。
也就是說,他這頭疾沒有實打實的外在原因,是他自己覺得自己腦袋有病,所以才開始頭疼的。
聽起來挺麻煩的,說到底就是本來沒病一個人,自己覺得自己腦子有病,然後他就真的感覺到了疼。
這事兒別人都不知道,唯有親近的梁安和薛檀知道,其他人只知道他有頭疾。
這樣,薛檀準備好的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李三兒跟他說了,梁安把人帶走不過是問兩句話,等問完沒事了就把人送回來了。
現在父皇頭疾,他再追問,倒顯得他不懂事。
很快就到了未央宮,薛檀不打算進去,只在門口轉悠。
薛準也沒說什麽,他一邊往裏走,一邊問梁安他們出去的這段時間姜肆在做什麽。
走路帶風,哪有半分頭疾的樣子。
他進門,看見姜肆老老實實呆在殿裏,腳停住,看了一會兒。
他心裏有數,眼前這個人只是和姜肆有幾分相像,性格完全不同,眼前這個楚晴軟弱膽小,姜肆卻磊落坦然。
當年那個會因為喜歡二字就到他跟前坦然商量自己婚事的姜肆已經不在了。
二十年來四處求索,他問過天地,也賭過人心,直到那群人言之鑿鑿确實下了劇毒,他才願意相信她确實已經死了。
只是他心存僥幸罷了。
然而即使希望破滅,他也不會留這樣一個人繼續停留在薛檀身邊。
姜肆聽見了腳步聲,她沒有回頭,自然也能察覺到薛準的停留。
她低着頭,假裝害怕:“奴真的沒有隐瞞什麽,當初要不是內侍們選中了奴,奴這會兒已經進了杜府被折磨而死了。”
薛準冷漠:“知道了。”
姜肆愕然。
她沒想到薛準竟然接受得這麽快。
可轉頭一想,這也沒什麽好驚訝的,畢竟她的出身在那裏,只要她自己咬死了自己是因為父母絕情而性情大變,誰也沒法逼着她承認自己是姜肆。
薛準的警覺她也能猜到原因,無非是因為懷疑有人派她進宮刺探消息或者別有所求。
可确實沒有人指示她進宮。姜肆翻遍了楚晴所有的記憶也沒有找出這麽幾個人。
薛準日理萬機,總不會和她一個只是模樣有三分相似的奴才斤斤計較吧?
結果下一秒,她就臉疼了。
“未央宮裏還缺個灑掃的奴才。”薛準瞥她一眼,“給你一天的時間收拾東西,明天我要在殿裏見到你。”
姜肆:“……”
她揉着酸痛的腳被梁安攆出了未央宮。
一出門就看見牆角跟上站着的薛檀,他踮着腳面朝裏面,一見姜肆出來,立馬迎上來:“你出來啦!”
姜肆見了他,心裏的那一點不快立馬消散了:“你怎麽等在外頭?”
薛檀笑着說:“我聽李三兒說你被帶走了,下了朝趕忙就過來了。”
這傻孩子,多半是怕梁安為難她,來外面接她的。
姜肆鼻子一酸。
在殿裏是裝哭,這會兒卻是真的想哭。
薛檀不知道,他還在說:“等蔣太傅上完課,我還教你下棋。”
姜肆嘆了口氣,躲不過的。
她立住,說:“陛下叫我到未央宮裏當差。”
薛檀不動了。
姜肆仰頭看着他,不想讓他心裏生出芥蒂,細細給他掰扯:“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陛下叫人把我帶進未央宮,好像是在懷疑我進宮的目的。”
“哪有什麽目的?”薛檀急道,“我都查清楚了的!”
說完,他才察覺自己失言,抱歉地看着姜肆。
姜肆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你有警惕心其實很好,我還怕你太過單純,什麽都信,可陛下心中起了疑心,哪怕我排除了嫌疑,陛下還是不會放心把我放在你身邊,他擔憂你的安危。”
薛準的疑心病很重,比起二十年前還要重。
男人果然是她和兒子見面最大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