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吃過了飯, 兩個人各自睡了一趟午覺。

梁安根本沒顧姜肆同意不同意,就把她?的被窩挪進了正殿裏,雖然是不同的房間, 但和薛準睡覺的地方只?隔了一堵牆, 彼此之間有?點什麽動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薛準知道的時候沒吭聲,心裏也在想她?會不會同意。

結果姜肆只?是瞟了一眼梁安,扭頭就和薛準說:“這段時間我暫時住在這裏, 等你病好了,我想學醫。”

薛準愣住:“你要學醫?”

他連起先的忐忑都忘了。

他知道以前姜肆經常抱着醫術看,有?時候也會學着開方子。他的恩師方宏曾是個隐居的大儒, 後來被他請出山當老師,方師博古通今,經史?子集和醫術都有?涉獵, 姜肆經常會拿着醫書去請教他。

只?是方師很忙,姜肆也體貼,幾乎很少去打?擾他,平常都是自己看上半個月的書,積攢了許多不懂的東西, 趁着方師休息的時候一塊兒去問。

慢慢的也學了不少皮毛。

如今姜肆說要學醫, 他不算意外,也有?些意外。

姜肆點頭:“如今我在宮裏沒什麽事兒做,總要找些事情打?發時間,更何況要調理身?體, 總要自己也通些醫理才好。”她?現在面上是宮女?,但梁安猜出來了她?是誰以後就再也沒安排過差事, 如今只?是歇着調養身?體罷了。

薛準垂着眼,最終還是同意了:“這樣?也好, 宋院正醫術很不錯,應也足夠教導你。”

說完,他忍不住擡眼看她?,問:“那你還看不看話本子?我叫人買了最新的,就放在偏殿裏。”

姜肆眯着眼笑:“當然看。”看話本子是她?難得的愛好之一,當然不能丢下。

薛準一直盯着她?,想起之前梁安和他禀報的事情。

姜肆生辰那天他去了裕王府,中途梁安來找他說薛檀病了,他出去了一趟,回來就看見?窗臺上有?一瓣新鮮的桃花,那時他暴跳如雷,以為有?人侵入了他的私人領地,所以叫了梁安去查,勢必要查出到底是誰敢翻進裕王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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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初見?姜肆,也不是沒有?疑心過有?人特意将她?送來。

可後來……

他想啊,姜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緣故去了那裏,但總歸還是記得他,記得裕王府的。

如今兩個人沒有?怨怼地坐在一塊兒,還能體貼地說說話,也很好。

他笑起來:“知道你喜歡看,所以都是最新的,後面那箱子裏還有?往年的熱門刊載。”

她?還是他記憶裏的小姑娘,一點未變。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梁安就進門禀報:“太子殿下來了。”

還沒說完話,薛檀從?門外沖進來,瞧着滿頭是汗,身?後跟着一個年歲相仿的青年。

一進門,他就愣住。

因為薛準和姜肆坐得有?幾分?近。

一個擁被坐在床上,另一個尋了小凳坐在床邊。

而等他進來,薛準下意識地後仰,姜肆也站起來。她?看見?了薛檀臉上的汗,連忙去端了一盆水過來,擰了一條帕子給他:“擦擦吧。”

薛檀緩緩看向她?,見?她?臉上沒有?異色,對自己還是純然的關心,态度仍舊親昵并無二般,悄悄松了一口?氣,他下意識地揚起笑:“才剛我跑馬去了。”

他朝姜肆眨了眨眼。

姜肆抿嘴笑了。她?之前和薛檀說起過,如果心情不好,大可以去釋放自己,用?跑馬這樣?的激烈的方式,出一身?汗,心裏的郁氣怎麽也都散了。

顯然薛檀聽了進去。

她?對着薛檀的時候笑得極溫柔,落在薛準眼裏,難免就生出幾分?酸澀。

薛檀把臉上的汗擦幹淨,先向着薛準請安問好,然後扭頭喊身?後跟着的人:“季真,來,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楚晴。”

他又朝向姜肆:“這是我的好友季真,定國侯世子。”做完介紹,他連忙坐到了薛準旁邊,仔細詢問他的身?體情況,薛準随口?說了幾句并不大礙,眼睛卻一直關注着姜肆。

姜肆看向季真。

他和薛檀同齡,只?比薛檀大一歲,穿竹青深衣,頭戴銷金冠,手裏捏把玉骨扇,一雙風.流桃花眼直直地往姜肆身?上放。

半晌,他合扇弓腰:“久聞楚姑娘大名?。”

姜肆一挑眉,總覺得自己聽出了股別樣?的意味。

她?沒猜想到,季真也借着扇影細細打?量她?。頭一個印象,自然是美人,容貌不必說,一雙眼睛清淩淩的,不像十八。

季真面上仍在笑,心裏卻撇撇嘴。

他是薛檀多年的好友,倆人無話不說,自然也常聽他口?裏提起這位楚姑娘,言談之中多有?依賴之意,他初時以為薛檀只?是一時興起,後來多聽了兩回,才慢慢記住這個名?字。

如今一見?,他覺得薛檀傻。

若是喜歡,他大可以把人收了,何必養在跟前光光看着,現在可好了,人家借着他的手攀了高枝,還是自己的親爹,換成他,能把自己怄死。

姜肆本能地覺得他不大喜歡自己,所以只?問了個好,便站在邊上看父子倆說話。

薛檀顯然是聽見?薛準病了所以着急過來的,他這幾日都跟着蔣太傅上課,蔣太傅嚴厲,他幾乎請不了假。

姜肆也有?陣子沒看見?他了。

季真從?頭到尾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雖有?些不屑她?的行?為,卻也打?定了主意要捉住她?的小辮子,好讓薛檀清醒清醒——這傻子也沒瞧出來,剛剛他父皇和這位楚姑娘挨得那麽近,隔着窗戶都能看見?兩個人相談甚歡,那眼神?,瞅着都拉出絲兒了!

他得盯緊了她?,別讓薛檀栽在她?手裏,反倒惹他傷心。

這緊盯的目光落在薛準眼裏,就變成了黏着。

他目光暗了暗。

以前不是沒人這樣?盯過姜肆,每每這個時候,他總是會吃醋,姜肆沒他那般心思?細,發現不了,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悶着吃,還要被好友嘲笑自己是個醋壇子。

以前他不會表現出來,如今更加不會。

姒姒今年才十八,而他四十有?二,不論?怎麽看,他們都并不相配。

他病着,姜肆照顧他,眼中有?心疼,和憐惜,卻沒有?從?前熟悉的愛意——仿佛于她?而言,照顧他只?是一種責任。

今天午睡的時候,離了姜肆,他躺在床上,不知是天氣悶熱,還是他心不靜。他總是在想,或許姜肆也會覺得他麻煩,已經是個四十二歲的人了,她?願意暫時留下,也不過是因為他們曾經是夫妻,而他現在在生病。

沒有?人會在自己豆蔻年華的時候愛上一個四十二歲的老頭。

因着小時候的遭遇,他從?來心思?比起旁人細膩,更能察言觀色,敏銳察覺到別人對自己的愛恨。

在他面前的姜肆很冷靜,不會有?小兒女?的情态。

他始終在想,她?願意暫時留下,是不是只?是單純因為心疼。

起初他對姜肆說的那些話都出自真心,想放手也是真心,他覺得姜肆現在這個情況,留在宮中反而對她?不好,所以他能夠選擇放開手。

姜肆會留下,他意外,也驚喜,但更多的是心中不安。

他怕她?因為心疼,而委屈她?自己。

他說那些話,本意并不是想叫她?心疼自己。

姜肆忽然看見?他皺眉,便忍不住擡頭去看他。

薛準下意識安撫地朝她?笑了笑。

季真在旁邊看得分?明,當場翻了個白眼,只?是他拿扇子擋着,別人都沒有?看清。

在場唯有?薛檀沒有?看出他們的眼神?官司。

他問過了薛準的身?體,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順從?自己的心意,說了想說的話:“父皇年紀大了,應該好好照顧自己,如今什麽事情都沒有?父皇的身?體重?要,您這樣?,做兒子的實在擔心。”

薛準眼皮一跳。

他知道兒子這話是出于關心,但是,他聽在耳朵裏,怎麽總覺得,格外紮心?

尤其是當着姜肆的面說他年紀大了。

他抽了抽嘴角:“嗯……你說的對。”他連檀兒都不想叫了。

姜肆也聽見?了,但她?并沒有?覺得薛檀說的有?什麽不對的,句句都是實情,她?甚至隐隐覺得欣慰,這傻孩子終于知道該如何和父親相處了。

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呢?坦誠相待,總比兩人有?無數的話說不出來的好。

季真看着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相處,忽然隐約覺得怪異,但是他摸不清頭腦,一頭霧水,也說不出哪裏怪。

等到薛檀從?內殿退出來,他陪着走在旁邊,忍不住地問:“你就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薛檀一臉茫然:“有?什麽不對?”

季真一哽。

他要是能說得出個所以然來,早就說了,哪裏還用?得着在這裏當謎語人。

薛檀倒也沒多想,他和季真是多年好友,知道他的性子,說好聽點是多疑,說難聽點,他有?一點被害妄想症,總覺得身?邊每個人都有?圖謀。

他并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定國侯府水深,季真雖然是嫡長子,底下卻有?七八個庶兄弟,全都盯着他的位置,從?小到大,季真就是在權謀裏打?滾摸爬長大的,有?警惕心也很正常,有?警惕心,才能活得更久。

但薛檀還是說:“子複啊,你總這樣?猜疑別人不好,有?些人哪怕對你有?些好感?,也會被你吓跑的。”

季真嗤笑一聲:“那有?什麽幹系?知道我脾氣差就離我遠一些,那些好感?又不能當飯吃,再說了,能被吓跑的能是什麽真朋友?你不就沒被我吓跑麽?”

他搖搖扇子,很是不放在心上。

姜肆也沒把季真放在心上,在她?眼裏,這人就和兒子帶回家的朋友一樣?,薛檀雖然略微天真一些,也只?是因為他在宮中沒有?敵人。

薛準把他護得很好,父子倆雖然經常争吵,卻從?沒有?落下過對他的看護,他沒有?後宮,自然也不會鬧出先皇時候三十多個皇子争皇位的笑話,也不會有?宮妃吹耳邊風,讓他不受寵。

他唯一欠缺的,只?是來自一個母親的教導。

這是姜肆對他的虧欠。

這份虧欠,放到二十年後,她?也暫時沒有?辦法彌補,因為她?可能注定沒有?辦法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他身?邊,同樣?教養他。

其餘的道理,只?能通過薛準告訴薛檀。

因此,薛檀一走,她?就和薛準說清楚了。

“薛檀年紀也不小了。”

幾乎她?一開口?,薛準就聽懂了她?的意思?。

他沉吟:“這些年我請了不少大儒教導他,他的學識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他小時候沒有?讀過書,一直到十來歲才啓蒙,功課跟不上,兄弟們時常譏諷他,因着他啓蒙晚,他也鬧出過不少的笑話,到如今還時不時有?人拿從?前的事情刺他一下。

所以他深知讀書明理的重?要性,從?小,薛檀就是按照曾經太子的規格培養的。

可其他的,他忍不住看向她?,低聲說:“但是我不知道該怎樣?當好一個父親。”

他從?未得到過來自父母的愛,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給予。

以前姜肆還活着的時候,他們兩個也暢想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該如何如何對他,後來姜肆懷孕,他欣喜若狂,笨拙得想要當好一個父親。

姜肆死了,他萬念俱灰,若不是還有?薛檀和天底下的百姓,他興許已經渾渾噩噩,成為了一個瘋子。

可他終究還是打?起精神?,想要完成自己的責任。

治理天下他頗有?心得,這些都能從?史?書之中窺得一二真理,就算他腦子再笨,照本宣科,也能混個馬馬虎虎,更何況他并不愚蠢,他在權力一事上,頗有?天分?。

但唯有?教育孩子,他不知所措、無計可施。

他不知什麽是父愛。

從?未擁有?過的東西,連猜測揣摩,都尋不到頭緒。

兒時薛檀哭喊着要母親,他不知該告訴他你母親已經亡故,還是欺騙他母親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面對兒子的淚眼哭訴,他只?能徒勞地抱住他。

他也試圖去效仿過先皇對先太子的愛,可在複盤過後又選擇了放棄,真正的父子,不該是他們那樣?無限的寵溺和無盡的猜疑。

所以,他始終覺得自己并沒有?當好一個父親。

此刻面對着姜肆探尋的眼神?,他忍不住自責。

“對不起。”

姜肆低頭看他。

他仍舊坐在床頭,一張臉上還是病态的蒼白,雙手揪着被子,透露出一絲的不安。

更多的是歉疚。

他說:“我已經很努力想要做好一個父親,可是我沒有?辦法,始終學不會,是我對不起你。”

姜肆呼吸都窒住。

她?甚至在想,真希望薛準是和從?前一樣?,故意說這些話好讓她?心疼他。

可她?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打?量逡巡過薛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怎麽也尋不到他故意這樣?說的證據。

他是真的為此感?到愧疚和失責。

姜肆放緩了聲音:“其實也還好,兒子被教得很不錯。”

“他善良正直,或許有?些微的單純,但單純并不是錯。”只?是單純不太适合成為皇帝而已,“更何況時間還來得及,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教會他別的東西。”

她?說的是我們。

薛準豁然擡起頭。

姜肆卻表現得很平靜:“這并非是你的錯誤,我此刻也不是在安慰你。”

她?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知道一件事有?因有?果,薛準試圖學過教導兒子,但是他沒辦法做到,而不是沒有?盡心。

從?薛檀沒有?長歪來看,至少薛準并不像是自己所說的那樣?,完全沒有?在兒子的教導上出過力。

若要論?失職,他們兩個都有?過錯。

薛準忐忑的一顆心徹底放松下來。

姜肆朝他笑笑。

恰逢宋院正進來例行?診脈,姜肆幹脆一鼓作氣,把自己想學醫的事情和他說了。

宋院正看看薛準,見?他并不反駁,又看姜肆:“姑娘想學哪一門?”

雖說天下醫術大差不離,但細分?之下,最初也有?九科之多,後來醫藥調整,又分?成了十三科,每科之間劃分?精準,有?相通之處,但也有?不同,一般人會學基礎的幾科,再另外挑一門學個精通。

宋院正原先以為她?可能想學的只?是調養身?體,畢竟對自己和陛下有?用?,其餘的學了,在宮裏也沒多大作用?。

誰知姜肆卻說:“我想學女?科。”

女?科,也叫做婦人科。

宋院正又去看薛準。

薛準閉着眼睛一言不發,顯然準備讓姜肆自己做主。

宋院正就說:“倒也可以,只?是這樣?的話,我可能教授不了你太多的東西,得另外找人教你。”

他于女?科鑽研不深,與其出來教人誤人子弟,還不如找別人。

姜肆無所謂。

宋院正領着姜肆回了太醫院,叫她?等一等,自己先去找了幾個擅長女?科的太醫,挨個詢問是否有?人願意教授她?。

他刻意沒提姜肆和陛下的關系,這事兒說了對他也沒好處,只?是學醫罷了。

結果好幾個人一聽說是教一個宮女?,還是教授女?科,全都搖頭拒絕了。

“宋大人別太荒謬了,如今後宮一個女?眷都沒有?,她?學女?科作甚?”

“是啊?學了用?處也不大,反倒是浪費時間,沒必要沒必要。”

宋院正不以為意:“人家願意學,這不是很好麽?”

然而他找的幾個人都不大同意。

裏面反駁的動靜太大,姜肆站在外面都能聽見?他們的動靜。

她?學女?科倒也不是為了其他,以後她?總歸是要出宮的,若是學旁的東西,在外行?走人家未必信她?,學女?科更好一些,她?又是女?子,便于在內院行?走,有?些婦人難言之症,請個男太醫總是有?各種不方便、不敢說,反而耽擱病情。

只?是半天沒人應答,多少顯得尴尬。

姜肆走了一會兒神?,再回神?,是有?個人從?她?身?邊走過。

太醫署慣常穿的都是鴨青的衣服,他也不例外。

姜肆自己穿的紅色,忽然一下子出現一個青色的,倆人站一塊兒,倒有?點紅配綠的滑稽意味。

她?側頭,看見?這人有?幾分?眼熟。

果然,他朝她?拱拱手,又溫聲對着裏頭說話:“宋大人,我願傾囊相授。”

聲音雖然溫和,卻很堅定響亮,成功讓裏頭的争論?戛然而止。

宋院正推門出來,看見?是他,也不覺得意外:“是你啊清詞,既然你肯,那就定下來了。”

方清詞點頭,不去看屋內衆人異樣?的神?色,反倒轉頭和姜肆說話:“你跟我來。”

姜肆便跟在他身?後。

一邊走,一邊看他的背影,清俊淡然,雖然風格不同,但模樣?很像她?記憶中的一個人。

興許方清詞怕孤男寡女?招人閑語,只?領着她?站在一處屋外,地勢平坦,過往之人都能看見?。

他先自我介紹了一遍。

姜肆問出想問的問題:“大人姓方?我聽聞帝師也姓方。”

帝師,方宏。

方清詞颔首:“那是我祖父,已經過世了。”

姜肆露出惆悵的表情。

她?沒死的時候,方宏已經六十餘歲,如今翩然二十年,他已然過世,實屬正常。

她?只?是有?些懷念那個灑脫不羁的老頭,雖然面上總是嫌她?煩的樣?子,其實對她?很有?幾分?偏愛。

方清詞觀察她?的神?色,試探地問:“姑娘和我祖父認識?”

姜肆搖頭:“只?是聽聞過他的聲名?,并不認識,聽聞他離世,有?些惶然。”

方清詞便含蓄地笑:“祖父八十歲才過世,已經很長壽,算是喜喪,姑娘不必介懷。”

他提及祖父,顯然崇拜,興致也略高了一些:“姑娘可有?醫術基礎?”

姜肆說:“略看過幾本醫書,會開一些風寒之類的小方子。”

“有?基礎便好。”他有?些意外,“你也識字,學起來會更方便一些,我先帶你去認一認太醫署現有?的藥材,學醫頭一件事和最後一件事,都是認藥。”

姜肆颔首,這話她?聽方宏也說起過。

方清詞實在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也頗有?學識,帶着姜肆轉了一下午,将太醫署的布局和其中存放的藥材認了大半,有?些姜肆知道,有?些她?并不清楚,方清詞先是考校,碰到她?不懂的也會詳細說明,從?藥性到君臣佐使,再到相生相克、生長習性,一字不漏。

她?學了半下午,已經認了個七七八八,還被贊了一聲有?天賦。

等回到未央宮,已是晚霞半酣。

薛準問起她?學醫的事情,她?将那些太醫推脫的事情瞞下,着重?說了方清詞。

薛準慢慢聽着,為她?臉上有?笑和學有?所獲感?到高興。

等到她?将方清詞誇了一通,說他溫柔細致、博學多才,為人也很有?分?寸。

薛準的一顆心慢慢地墜到了谷底。

他的病來得急,休息過後也就好了大半,所以宋院正讓他不要一直卧床,有?必要時也可以起來散散步、走一走,或是多坐一坐也沒關系。

此刻他就坐在軟榻之上,姜肆坐他對面。

倆人中間擺了一張方桌,上面零星放着姜肆拿來的學醫術的東西,一紙一筆,一本方清詞相贈的醫書,還有?一面光滑的鏡子。

這是下午聊起醫術時,方清詞略微提起相面之術與醫術之間也有?幾分?聯系,姜肆愛看話本,自然也對這些東西好奇,便多問了幾句,方清詞當做課餘閑暇打?發時間的東西說予她?聽過。

此刻姜肆就是興致勃勃要給自己“相面”。

薛準沉默坐着。

他一偏頭,就能看見?鏡中的自己。

長眉飛鬓,雙眼如刀,帝王威儀。

他和薛檀模樣?相似,這麽多年養尊處優,二十年過去也只?是給他添了幾分?風霜,看着只?比薛檀成熟幾分?。

但也只?是看着。

唯有?他心裏清楚,他的眼角已經開始生出細紋,發間偶有?細白,身?體內的髒器也不再和從?前一樣?擁有?蓬勃的動力。

他在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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