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姜肆一早起來?以後總覺得眼皮直跳。
她找了一張紙撕成小條貼在眼皮上也不管用, 只是稍微抑制了一些,好歹比沒用好。
她就?頂着這張紙條去找了薛準。
原以為他見了會笑,卻看見他呆呆坐着, 桌前放着一堆吃食。
“怎麽了, 一大早就?在發呆?”
姜肆走過?去,還沒坐下,手?裏就?被遞了吃食, 她只好順勢坐下來?。
嘴被填住了,也就?說不出話了。等吃完了早飯,她得和往常一樣去方清詞那裏學?醫, 和薛準說話的時間并不多。
但也或許,薛準就?是掐準了這個時間。等姜肆吃完,他遞手?帕過?去幫她擦嘴, 趁着她動作,不經意催促:“時間不早了。”
姜肆回頭?看他一眼,忽然問:“你昨晚沒睡?”
薛準心頭?一跳,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沒想到下一秒,姜肆就?湊到他面?前, 摸了摸他的眼睛:“瞅瞅, 黑眼圈都出來?了。”
一顆鼓噪的心忽然就?停下了,薛準擡頭?,握住她的手?,問了一個不太相幹的問題:“你後頭?是不是要出宮照料病人?”
姜肆說要的:“紙上得來?終覺淺, 我理論?知識學?得再豐富,終究沒有?親眼去看一看那些病人來?得更?好。”
這一點是她和方清詞的共識, 每一樣病記載的症狀都有?些微的差別,只有?親眼見了, 以後才能更?好得分別,譬如?同樣都是出疹子,出了哪種,出了幾日,配藥的時候病人有?什麽比較忌諱的飲食,這些都要考慮進去。
薛準說:“我把宅子的地?契擱在你房間的櫃子裏了,你既然要出宮看病,來?來?回回進宮出宮也太累了,不如?就?住在外頭?。”
說這話的時候他一直牽着姜肆的手?,目光不閃不避地?看着她,好像在認真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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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如?果真的想要選擇放開?,那就?讓他,再看她最後一眼。
姜肆卻不知道,她以為薛準只是在擔憂她的身體?,于?是應了一聲好。
薛檀的動作很快,幾乎是一下朝,他就?跟着薛準走了——他總覺得這種事情?如?果先去問姜肆一個女人不太好,既然是兩?個人的事情?,他必定要先問他父皇才是。
薛準昨晚一.夜沒睡,強撐着身體?上完朝,頭?疾隐約又犯了,只是他不敢讓人去叫宋院正。
姜肆這會兒正在太醫署,他這裏一叫宋院正,她必定會知道。
薛準閉着眼睛,忍受着若隐若現的頭?疼。
偏偏這個時候薛檀進來?了,一進來?,他就?問:“父皇,我有?事問你。”
他整理了一下措辭,還是決定直接問:“您和楚晴是什麽關系?”
薛準頓了頓:“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薛檀說:“您就?說是什麽吧。”
父子倆對視着,薛檀的目光很堅定,顯然想要知道真相。
可薛準不敢告訴他真相。
他已經決定讓姜肆離開?,知道的人越多,對她的牽絆也就?越多,在所?有?人裏,對她牽絆最大的,就?是薛檀。而他和姜肆的關系不應該告訴任何人。
只要沒有?人知道,姜肆重新開?始的機會也就?越大。
他擡起頭?,臉色淡淡的:“我們直接并沒什麽關系,你是在哪裏聽了什麽風言風語?”
薛檀松了口氣:“看來?是我聽錯了。”
他想,肯定是季真聽錯了消息,才會有?這樣的猜測。
“父皇看着疲憊許多,還請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薛檀從未央宮出來?,本來?該出宮的,可臨走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确實許久沒有?見過?姜肆了,便轉頭?朝太醫署走。
彼時姜肆正在幫着家人子們看病。
宮裏頭?的舍人和家人子病了大多數時候都不會有?專門的看病機會,偶爾方清詞會給他們看,但很多家人子羞臊,一些隐秘的病不肯告訴他。
現在有?了姜肆便更?好一些。
薛檀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一直等到姜肆看完,才朝她招招手?。
姜肆的醫書也來?不及收:“你怎麽來?了?”
倆人敘舊一會兒,薛檀想了想,還是決定替好友道個歉:“季真在外頭?聽了些閑話,誤會了你,可他也是為了我擔憂,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一定叫他謹言慎行。”
姜肆一頭?霧水,要不是季真是薛檀的好友,她連這個人是誰都想不起來?:“什麽閑話?”
“就?是……就?是說你入了我父皇的後宮……”薛檀急切道,“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已經問過?父皇了,他也說不是……”
他本來?是想解釋清楚的,可姜肆突兀打斷了他:“你說你父皇說什麽?”
薛檀茫然:“他說你們并無關系。”
“我們并無關系?”
“是……”
薛檀不知道為什麽面?前的姜肆看起來?很生氣,怒火簡直要噴薄出來?一般,他隐約察覺到不對,還想細問,卻見姜肆直直地?看向他,忽然淌下了兩?行淚。
她說:“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你,薛檀,我是你的母親。”
薛檀震驚地?後退兩?步。
“啊啊啊?”他看了看天氣,目光又落到遠處的方清詞身上,再重新回到姜肆這裏,滿臉呆滞,“不過?半個月沒見,你……”你怎麽失心瘋了?
他實在不想把最後那句話說出來?,如?今他目瞪口呆,很想拉着姜肆坐到方清詞跟前,讓他幫她看看腦子。
“你你你,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甚至他覺得很荒謬!眼前這個人也不過?十八歲,哪來?的他這麽大的二十一歲的兒子?
可她臉上的淚并非作假。
姜肆看着薛檀。
從最開?始接觸他的時候,她并沒有?打算告訴薛檀自己是誰,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完全接受這種說法?,而她死的時候薛檀不過?才一歲大,他絕不會記得住自己的母親長什麽樣子。
記不住也不錯。
姜肆并沒有?想要強求誰能夠把自己記住,于?她而言,記不住她的那些人才能活得高興。
如?果可以,薛準、許雲霧、薛檀,她希望這些在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人能夠選擇把她永遠都給忘了。
可她活過?來?了。
她決定和薛準重新開?始,那麽必定繞不開?薛檀,不告訴他自己是他的親娘,絕對會傷透他的心,畢竟最開?始,她就?是靠着薛檀進的太子宮,然後才和薛準相逢的。
刻意繞過?薛檀,就?算她和薛準再處處小心,日常相處之間也會暴露,更?何況她并不打算當一個暗地?裏的人。
此刻是她坦白的最好的機會。
她擦幹了眼淚,認真地?看向薛檀:“我并沒有?失心瘋,我也知道我在做什麽,或許你會驚訝,但是你先別驚訝,聽我說。”
她迎着薛檀疑惑的表情?緩緩道:“我是你的母親,來?自二十年前死去的靈魂。”
“二十年前我死于?一場謀殺,這事兒你應該清楚吧?”
薛檀點頭?。
他知道他娘是怎麽死的。父皇處決那些人的時候他才三歲,卻已經知道要找母親。
他雖然記不得母親的模樣,卻本能地?依賴,也對母親的懷抱感到熟悉和安心,可自從姜肆死後,他卻再也沒有?感受到那一點熟悉的懷抱。
後來?他問過?父皇怎麽回事,但父皇只是搖頭?不說話。
再多問,他更?加沉默,頭?疾也會複發,次數多了,薛準就?不敢問了。
如?今,楚晴說她是自己的母親。
“在我死後,我便到了楚晴的身上,那時她的父母想要将她賣了給富戶做妾室,她不願意,便絕食而死,從那以後,楚晴便換成了我。”姜肆提起這件事的時候表情?微微惋惜,“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這件事情?,但你有?知情?的權力。”
這件事情?無論?放在誰的身上都會難以接受,除了薛準——一想起薛準,她的一顆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只想立刻沖到他面?前去質問他是什麽意思。
而薛檀顯而易見的,不太能接受。
他皺着眉頭?,似乎無法?理解姜肆話中的意思。連起來?他聽懂了,但是他沒辦法?讓自己去體?會其中的含義,他弄不懂,為什麽有?人能夠起死回生。
話本終究是話本,他并非親眼所?見,也從未聽說過?有?誰真的能夠像姜肆這樣重新活過?來?。
姜肆又說:“你父皇認出了我,所?以我們倆是夫妻,并非他所?說的毫無關系。”
薛檀:“……”
他認真地?看向姜肆:“要不然還是找太醫給你看看吧?或者你是在和我開?玩笑?”
他最初真的認為姜肆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可看着她認真的表情?,現在是真的覺得她癔症了,比起姜肆,他更?願意相信父皇,父皇說了他們之間沒有?關系,或許是真的沒有?。
畢竟現在姜肆所?說的話,怎麽看怎麽都像是臆想,她說的父母之類的事情?是屬實的,薛檀也派人查過?,她确實鬧過?絕食,但之後的話他半分也不信,也許她真的是去了未央宮以後,在父皇身邊呆久了,呃……生出來?情?愫了?
他不願意這樣揣測,但比起借屍還魂的說法?,還是這樣的說法?更?容易叫人信任,雖然……他也不太相信她會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大一輪的人。
姜肆:“……”
薛檀憐憫地?看着她:“你是不是進宮太久,沒有?常去外面?行走,所?以心中憋悶?”
姜肆:“不是。”
“不用不承認,如?果你心中憋悶,我可以請父皇讓你能夠沐休,你可以多去宮外走一走。”薛檀想,哪怕眼前的人好像有?些癔症,他也沒法?忘記她對自己的照料和體?貼。
她都已經這樣了,想必繼續呆在父皇身邊,不論?是對她還是對父皇,都是困擾。
那還不如?送她出宮去呢。
姜肆感覺自己已經快麻木了:“我真不是癔症,我很清醒。”
她忽然就?意識到,不是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她的還魂,在他們的眼裏,這種說法?,只會證實是她在發瘋。
唯有?薛準是個例外,他會毫無保留地?相信自己。
姜肆低下頭?。
可他說他們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