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薛準和姜肆“吵架”, 姜肆要搬到宮外去。

梁安只恨自己為什麽非要睡那一覺,搞得現在陛下和夫人吵架了?他都不知道。

不僅不知道,他還要聽陛下的吩咐, 幫夫人收拾行禮, 然後搬到宮外去。

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愁啊,愁着?愁着?,還得先去當中間那個和泥的。

這事兒他想來想去都覺得是陛下的問題, 于是他先去找了?薛準:“陛下,您何必呢?夫人好不容易和您重歸于好,能相?逢已經很難了?, 您為什麽要将她氣?走??”

他是多年的忠仆,也是一心為了?薛準好,偶有僭越, 也是好心。

薛準沉默地?坐着?。

自從姜肆走?後,他就一直坐着?,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吃過一點東西,目光一直落在虛空, 一副呆滞的模樣?。

梁安很熟悉他這個狀态, 從夫人死後他就這樣?過,枯坐了?兩天兩夜,一直到懷裏?的屍體漸漸僵硬,梁安過去勸他要讓夫人入土為安, 他才再次有反應。

可他現在從哪兒去找個更合适的理由呢?

總不能說夫人只是走?了?不是又死了?吧?

呸呸呸!

梁安嘆氣?。

陛下擺明了?自閉不想說話的狀态,他沒法?, 只能從姜肆那裏?下手,剛轉身, 薛準就開口了?。

薛準:“別院都收拾好了?沒有?府裏?的一切開銷都從宮裏?走?,若是她不喜歡,便悄悄想法?子送過去。”

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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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能怎麽辦?他只能去找姜肆。

姜肆正在盯着?人收拾自己的東西。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從穿過來以後她就孑然一身,屬于自己的東西大概就幾身衣服和自己的月俸銀子,還有的就是醫書。除了?這些,她別的都不打算帶,她明白薛準心裏?的顧慮,無非是怕她受委屈。

光告訴他自己并不在意根本不會?有用,得讓他清楚地?感受到才可以。

梁安一邊幫她遞東西一邊勸:“夫人,您想一想陛下是什麽人?他能是和您吵架的人嗎?”

姜肆瞥他一眼:“當然不是。”

她手裏?頭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幹脆坐下來,和梁安細細掰扯:“你?知道你?們?陛下是什麽樣?的人對不對?”

見梁安點頭,她接着?說:“你?知道,我?也知道,他當了?二十年的皇帝,仍舊沒有培養出一點兒信心。”

梁安低頭:“倒也不是,陛下在朝堂上還是很自信的。”

畢竟那是他拿手的東西,他沒好意思?說,陛下在別的事情上都挺自信,唯獨在感情方面深刻自卑。

“唉,其實陛下原先已經好些了?,跟您成親以後。”

成親的那段時間,薛準雖然仍舊有些自卑,卻因為和姜肆的相?處過程已經開始變好了?,是後來姜肆死了?,他開始日複一日的自責才變得越來越卑微。

姜肆說她知道:“你?們?家陛下無非是怕我?受委屈罷了?。”

古往今來的皇帝三宮六院的有那麽多,五十歲朝上的皇帝後宮還都有着?十七八歲的女孩——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但薛準不一樣?。

姜肆道:“外頭都知道陛下後宮空無一人,二十年間都是如此?,若是忽然多出一個人來,會?不會?引發争議?”

梁安是人精,哪能聽不明白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一個四十二歲、曾經深情的陛下,忽然之間找了?一個十八歲、模樣?和先皇後相?仿的少女,在外頭,人家興許會?說陛下是情難自已,所以找一個慰藉,那作為“慰藉”的姜肆呢?

外人又會?怎麽評判她?

他能理解,姜肆能看清,而薛準能想得到。

在過去的二十年裏?,他無數遍地?告訴自己,如果不是因為他,姜肆不會?死。所有人都在跟他說,他這麽多年放棄三宮六院、獨自一個人是為了?姜肆而“委屈”自己。

可只有他在想,若不是他,姜肆不會?死,論委屈,姜肆比他更委屈。

而現在,他怎麽會?願意為了?自己的私情,再讓姜肆受另一種委屈呢?

梁安沉默。

姜肆看着?他,臉上綻出笑:“梁安,和他在一起,值得的。”

梁安揾淚:“那您為什麽還走?呢?”

姜肆說:“如果我?一直留在這裏?,就算告訴他千百遍我?無所謂別人的看法?、也并不委屈,他也不會?相?信,那我?為什麽不換個方式呢?”

換個方式,用實際行動告訴他,證明給他看,即使自己看過了?許多的風景、見過了?很多人,但最愛的那個人,還是他。

梁安懂了?。

他們?家陛下就是個瓷器心,與其小心呵護,不如打碎了?重鑄是吧……?

姜肆看着?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柔聲說:“我?需要一個幫手,梁安,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梁安眨眨眼:“您需要我?做什麽?”

姜肆笑了?笑:“也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你?把我?的行蹤事無巨細地?報給他聽就好了?,尤其是我?去見了?什麽人。”

不是想氣?她嗎?看看誰先生?氣?就是了?!

姜肆搬走?的每一天,薛準在沉默中度過,機械一般上朝、批奏折,如果不是梁安攔着?,他指不定連覺也不睡了?。

梁安也不勸了?,他老老實實地?跟薛準交代?姜肆每天都幹什麽去了?。

“夫人最近還是在學醫,從宮裏?搬出去以後方便多了?,方清詞方太醫本就是住在宮外的,以往進宮有宵禁,來回反倒浪費時間,如今就不一樣?了?,夫人去了?外頭,每日相?處的時間都變多了?。”

“前幾天安平郡王去找夫人了?,在院子裏?呆了?好長時間,後頭夫人還請人去聚興樓買了?酒菜宴客,掖庭送了?新的單子上來,您要不要瞧一瞧?”

“對了?,恒王妃前些日子送了?幾十匹布料給夫人,夫人都裁了?做衣裳了?,有一件鵝黃的奴才看着?很是眼熟,倒像是從前夫人還在時穿過的一件。”

薛準終于動了?動。

梁安趕緊低頭,藏住自己的得意。

鵝黃衣裳,這是別人都不知道的,薛準和姜肆第一次見時,姜肆就是穿的一件鵝黃色的衣服,明媚嬌俏,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一下子就讓薛準滿眼裏?都是她了?。

此?刻梁安提起,薛準忍不住擡頭看他:“她現在在做什麽呢?”

梁安咳嗽一聲:“好像……是在看安平郡王帶人蹴鞠?”

姜肆确實是在看蹴鞠,她連着?看醫書看了?一個多月,肩膀都酸疼了?,許雲霧約着?她出來松散松散,所謂的松散,就是看蹴鞠比賽。

京都這些少年郎閑着?沒事的時候也常辦蹴鞠比賽,女眷也會?跟着?去看,許雲霧本來想着?帶她先見見昔年的好友的,但姜肆說不着?急,她也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就擱置了?,這回碰上蹴鞠比賽,既能透氣?,也能讓姜肆見見人。

姜肆穿的還真是鵝黃色的那件衣裳。

許雲霧覺得疑惑:“這都是多少年前流行的花色繡紋了?,你?怎麽偏偏做了?這件?”

姜肆很坦蕩:“沒辦法?,我?如今學醫忙着?呢,哪有功夫像從前那般去研究時興的料子和繡紋?我?腦子裏?呀,裝的還是二十年前的。”

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許雲霧聽在耳朵裏?,不知怎麽的,反倒覺得很難過。

她吸吸鼻子:“怪我?,沒考慮到這些,我?該叫王府的繡娘跟着?去你?那裏?的。”

姜肆搖頭:“哪能怪你??你?待我?已經很好了?。”是真的很好。

她笑眯眯地?挨着?許雲霧:“我?做夢也沒想到,咱們?倆還有這樣?并肩坐在一塊兒看蹴鞠的日子。”

許雲霧輕輕應了?一聲。

她們?倆自顧自挨着?,難免吸引別人的視線。

京都如今的女眷裏?頭,本該是皇後地?位最高,但薛準沒有皇後,再往下分,就是各個王府的王妃,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許雲霧,再不然就是雲南王老王妃,今天老王妃不在,就只有許雲霧。

今天坐在這裏?的人,有大半都是因為她來的,自然而然,她也就成了?目光的中心。

然而現在目光中心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年紀還那樣?輕,都不到二十。

有些人看看薛平,又看看姜肆,都在猜她是不是許雲霧看中的兒媳婦。

相?熟的婦人擡着?笑臉打趣許雲霧:“什麽時候帶了?這樣?鮮亮的美人過來,也不和我?們?介紹一下是哪家的千金?”

她們?腦袋裏?把有名有姓的人都轉了?一遍,怎麽也對不上號,實在猜不到是誰。

許雲霧卡了?殼。

她還真沒和姜肆商量過該怎麽介紹自己,不能說是從前的姜肆的吧?誰信啊?

她遲緩地?眨了?一下眼,有些猶豫。

還是姜肆自己站起來了?:“我?不是哪家的千金,不過是宮中的一個小醫女。”

那問話的婦人遲疑,第一時間問許雲霧:“你?病了??”

許雲霧翻了?白眼:“沒病,我?見她投緣不行?”

“你?這爆竹脾氣?什麽時候能改一改?”顯然她和許雲霧關系也好,即使被小小寸了?一句,也能笑着?彈壓回去。

許雲霧搖了?搖扇子,依舊拉着?姜肆不放手。

姜肆來之前本來有些緊張的,畢竟她這臉和從前長得還是有些相?似的,說不定這些人總有記得她的,能把她認出來呢。

可來了?以後,她就放松下來了?。

京都美人如卷雲,二十年的時間已經足夠換過十幾波了?,各個都新鮮漂亮,雲髻潘鬓、珠圍翠繞,她光坐在這裏?,便能聞得見脂正濃、粉正香。

誰還去記得二十年前的姜肆?

她坐在高臺,雙手捧着?臉壓在欄杆上,看蹴鞠場上摩肩接踵,五陵年少神采飛揚,揮舞着?腰間火紅的汗巾。

在她側後方,有個婦人偷偷看了?她無數次,目光驚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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