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副冊子一直放在薛準的案頭沒有?打開過。

有?時?候薛準總會生出?疑惑, 想問問自己到底是想放開姜肆,還是只是貪欲作祟,一邊想要放她離開, 一邊又?怎麽也不願意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他迷茫着。

思慮過度, 輾轉反側,不過短短半月的功夫,他就暴瘦下來。

姜肆這天跟着方?清詞去幫人看病的時?候, 就聽?見那家的人說他好似病了。

他們去的那一家是個三品官,他的夫人生了病,方?清詞就帶了她。

結果診斷下來, 她其實沒什麽大礙,只是最近有?些驚懼——那位學士大人還覺得奇怪,明明在家裏好好的, 夫人突然驚懼起來了。

兩邊一問,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不是學士想的什麽宅中秘事,而是因為這些日子學士大人一回?家就愁眉苦臉的,而且鑽進書房大半個月,沒去這位夫人那裏, 夫人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問了丈夫身邊跟着的人,他們也不知道。

夫人兩眼一懵,可不就也跟着發愁麽?更何況這都半個月了,以往哪有?這麽大的事?

她還擔心?着, 就托人去外頭打聽?消息,朝堂上的那些話沒人敢和她透露, 但是幾個夫人聚一塊兒,一聊起來就知道, 除了這位大學士,各家的能上朝的那些人都是這個樣?子,她們也愁呢。

唐夫人也知道多半是鬧了烏龍,讪讪的:“我這不是擔心?朝堂上出?了什麽事情麽?”

姜肆和方?清詞對視了一眼。

唐學士的眉頭也皺起來了:“這……還真?是我的過錯了。”

他大約解釋了一下,說是陛下這些日子看着焦躁易怒,短時?間內又?瘦了那麽多,他們底下的人生怕是出?了什麽事情,又?或者即将要出?什麽事情,都想要預防一下。

皇帝病了,大臣急,大臣急了,後院的家眷也就跟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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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看着方?清詞給夫人開了藥,交代了一下大概的事情。

等出?來以後,她忍不住去看他。

方?清詞知道她想問什麽:“陛下這些日子确實病了,不過有?宋院正盯着,也沒什麽大礙。”

他常在宮中行走,知道的消息也更多一些。

姜肆皺眉,梁安最近沒有?給她遞消息。

殊不知梁安最近也愁。

因為他們家陛下警告了他——他往外頭遞消息的事情終究也瞞不住,本?來他也沒打算瞞多久的,是想着短期內興許陛下就會回?心?轉意了,就算知道也沒關系,反正他都是為了陛下好。

但誰知道都一個多月了,陛下還在折騰呢。

薛準倒也沒說太嚴重的話,只是讓他以後不要胡亂傳消息,尤其這次病了的事情更得瞞得死死的。

梁安站在殿外,腦袋裏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傳,但不能給陛下發現。

姜肆細細地問了問薛準的病情。

方?清詞顯然知道她要問:“陛下的病倒也沒有?他們想得那麽嚴重,只能算是舊疾複發罷了。”

只是這回?來勢洶洶,看起來比從前更嚴重罷了。

他看着姜肆,眼睛低垂,若有?所思。

那天姜肆和薛平的對話他聽?了大半,大致也了解了情況,結合現在,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但他不太明白?,為什麽姜肆忽然出?了宮。如果是按照之前的情況,住在宮裏其實也沒什麽,姜肆仍舊可以出?宮給人看病,皇帝對她并不十分限制,甚至幾乎能說得上十分自由,他從來沒有?見過有?像是類似的情況。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你和陛下,是出?了什麽事?”

他本?來不該問這些的,從最開始,他們之間的相處就是從不過問私事,君子之交。

姜肆顯然也覺得意外。

她琢磨了一下,還是掩蓋了一部分的真?相:“陛下覺得我留在宮中,或許對我不好。”

方?清詞聽?了一會兒,說:“陛下的思慮顯然有?理有?據。”

姜肆問他:“若是你,會如何選擇?”

方?清詞和薛準顯然是不一樣?的性格,他說:“既然互相喜歡,那我必定是要竭力争取的。”

姜肆嘆了口氣。

“你想回?去?”方?清詞看她,“恐怕不太好辦。”

姜肆當然知道不太好辦,她已經試過好幾個辦法了,但效果都并不太好。

她向方?清詞虛心?請教。

方?清詞想了好一會兒,說:“你之前采用的都是激将法,卻反倒将陛下推得更遠了,對不對?”

姜肆點頭:“他的性格如此。”

“那幹脆讓陛下知道你一直忘不了。”他看向姜肆,“一直忘不了,沒法愛上別?人,只能選擇陛下。”

他說得很認真?,卻讓姜肆一愣。

她現在的情況和方?清詞所說的,又?何其相似,因為愛過,所以沒有?辦法重新?愛上別?人,她的理智告訴她,她可以選擇別?人,重新?開始,順着薛準的心?意,這樣?兩個人都不必糾結。

或許日子久了,她就能把薛準忘了。

但她做不到。

方?清詞的目光了然:“你做不到愛上別?人,那為什麽不告訴陛下呢?”

“讓他覺得你只要離開他就會難過,就會接受不了,就會崩潰。”他淡淡的,“就這麽簡單,他會舍不得你難過的。”

姜肆忽然悟了。

她和再多的人接觸,也只是讓薛準覺得自己離開他會更高興而已。如果讓薛準覺得自己離不開他,他會不會幹脆放棄別?的亂七八糟的想法。

“謝謝你!”姜肆跳起來,“我知道該怎麽辦了!”

方?清詞笑了笑。

薛準卧病在床。

他背對着門的方?向微微蜷縮着,睡了太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清醒還是不清醒,囫囵睡了兩日,好像睡了,又?覺得身體?很疲憊,然而一旦醒過來,他又?覺得自己很困倦,腦袋很清醒,但身體?醒不過來。

他躺着,感受着身上的麻木和困倦,不由苦笑。

真?的是年?紀大了。

意識模糊的時?候,他感受到背後探過來一只手,冰冰涼涼的,捂住了他的額頭。

多少?有?點驅散他的困意和疲倦,他清醒了兩秒,又?察覺到不對——這手分明是個女人的手,未央宮怎麽會有?女人?

他條件反射、掙紮着坐起來,挪到床裏面,用被子遮住了自己,擡眼去看。

姜肆正一臉擔憂地看着他,她抿着嘴,站在床邊,看着他。

他有?些意外,又?不知怎麽的,覺得有?些委屈,或許是因為想到了她和常青吧?

他攥緊了身上的被子,啞聲問:“你怎麽來了?”

姜肆就這麽看着他,不說話。

薛準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他低頭去看自己攥着被子的手,青筋畢露,又?瘦削得過分。

他把手藏進被子裏,連頭也不敢擡,轉移話題一般:“是不是梁安又?給你通風報信了?我就說他最近膽子愈發大了,連我的命令也敢違背……”

“薛準。”姜肆打斷他的絮絮叨叨,語調急促。

薛準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姜肆問他:“你連擡頭看我都不敢?”

薛準不是不敢,他是怕自己被姜肆看出?狼狽,看出?自己眼裏的嫉妒和酸澀。

偏偏姜肆不肯放過他:“我出?宮以後,你是不是很高興?”

沒有?……其實一點都不高興。

“我是讓梁安給我通風報信了。”姜肆承認,“你怕什麽?”

薛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明明在意我,還跑去偷偷看我,你以為我沒發現嗎?”姜肆說,“我看見你了,就站在那棵樹底下,怎麽?不敢來見我?”

薛準低着頭,委屈地想哭。

她明明看見自己了,怎麽還和常青有?說有?笑。

姜肆仿佛聽?到了他心?裏的話一般:“我是故意氣你的,薛準。”

薛準心?頭一顫,眼睫也跟着顫動,怕聽?見自己不想聽?到的話,又?怕自己聽?不到。

“你都不攔着我,我那天說要走的時?候,你是不是故意氣我?”姜肆才是真?的越想越委屈,嘴上再說不在意,心?裏也是委屈的,偏偏她還要想着要去哄薛準,要照顧他的敏.感小心?思,“你看見我了,連進來找我也不敢。”

“薛準,我生氣了。”

她是個多坦蕩的人啊,連自己受了委屈,生了氣,也要明明白?白?地和薛準說清楚。

薛準曾經有?過無數次的感受。

每次生氣,她都會告訴自己生氣了,可偏偏這一回?,她刻意隐瞞了自己的生氣,想要他回?心?轉意。

想讓他後悔。

薛準擡頭看她。

姜肆眼睛裏有?淚意,不是裝的。

薛準坐在床上,一整顆心?都揪在一起。

姜肆看着他:“你都不來哄我。”

只這一句話,就讓薛準破了防。他從床的內側,慢慢爬到床邊,擡着頭,攏住袖子,輕輕地去替姜肆擦眼淚。

他把那雙瘦到過分的手都藏在袖子裏,不肯叫她看見,不想讓她擔心?。

他的臉瘦得快脫相,精氣神也在衰弱,一雙疲憊倦怠的眼裏盛裝着痛苦和落寞。

姜肆一低頭,就能看見他瘦薄的胸膛。

再看他的這張臉,姜肆忽然也說不出?話了。

心?裏的想法轉了千百遍,最終也變成了嘆息:“薛準,你瘦了。”

“你要是再瘦下去,就變醜了,我也不會再喜歡你了。”

薛準不說話,只是一遍遍地去撫摸她的眼角。

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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