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二日, 楚母帶着楚方就到了縣城裏?,她不過是個鄉下婦人,一進了縣城就發懵, 根本不知道皇帝住在哪裏?, 他們又該往哪裏?去?。

楚方倒是讀了兩年書,但他讀書就是混日子——騙父母的?,要是他不讀, 就得和?身邊其餘那些小夥伴一樣,早早地下地幹活去?了,他才不幹。

他領着楚母在街上轉悠了半天, 還是找不到地方,氣得楚母當街拎着楚方的?耳朵就罵他。

楚方臉漲紅一片。

他身上還穿着儒袍,擺明了他還是個讀書的?儒生, 然而?他娘可不管他是不是很要面?子的?儒生,她只知道這是自己的?兒子,所以想罵就能?罵,根本不用顧忌是不是有很多人看着,她的?兒子是不是會丢臉。

“我就說你沒用!連找個地方都找不到!老子娘花那麽多錢送你去?讀書是幹什麽吃的??啊?我養你生你有什麽用?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嗓音尖銳, 幾乎刺破楚方的?自尊心。

他挨着罵, 腦袋裏?轟隆隆的?一片,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自己的?姐姐。

從前楚母也?是這樣罵楚晴的?,拎着楚晴的?耳朵站在大門前, 罵得唾沫星子亂飛,罵到周圍鄰舍都聽?不下去?過來勸, 整個村裏?的?人都知道楚晴天天挨罵、頓頓挨打,楚母有什麽不順心的?, 最後脾氣總是會發到楚晴身上。

如今沒了姐姐,挨罵的?就成了楚方。

也?因為姐姐可能?給家裏?帶來富貴,所以襯托之下,楚方就成了那個沒什麽用的?人。

也?自然就成了挨罵的?人。

楚方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怎麽想的?,忽然尖叫出聲:“你罵我幹什麽!”

他聲音實在響亮,周圍所有人都忍不住回頭去?看這對母子。

楚方還在尖叫:“就你這樣的?,我姐看見你都不帶搭理你的?!你還想問她要錢?想屁去?吧!”

楚母追着他就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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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子還沒跨出去?,就被一個年輕人攔下來了。

對方眉眼清俊,身姿挺拔,一看就是受過良好的?教育。

他朝楚母和?楚方笑了笑,問:“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楚方也?不知怎麽的?,生出幾分莫名的?窘迫,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說:“我們是想去?聖駕所在的?地方,我有個姐姐在宮中?當差,不知這回有沒有跟過來。”

姜寐打量他們兩眼,便知道這就是自己要等的?人。

早起的?時候陛下莫名其妙地給他下了命令,叫他在外?面?等一家三口?。

姜寐不太明白為什麽陛下讓自己來找這幾個人,即使這個時候接到了人,他也?覺得迷惑。

弄不清楚,便偷偷地觀察。

他一邊領着這三個人往前走,一邊小心地探聽?消息。

很快就知道了他們的?來意,無非是家裏?缺錢,想要找如今在宮裏?當“貴人”的?女兒要錢。

他們問的?問題也?大多和?錢有關?。

“小公子,請問宮女們一個月有多少月俸銀子?”

“宮裏?頭是不是吃飯穿衣都不用花錢?那每個月的?月例銀子是不是都能?攢下來?”

“京都居住貴不貴?房子什麽價格?”

……

諸如此類,姜寐聽?得有些厭煩,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聽?,聽?着聽?着,他都懷疑自己到底該不該帶着他們去?見那個宮女了——這聽?着也?太慘了點吧,宮裏?頭的?宮女雖然有月俸銀子,可那些銀子大多都是要被嬷嬷、舍人拿走一部分的?,能?自己留下來的?又有多少?

就這樣了,還要被家裏?逮着要錢。

還未曾見面?,他就對這姑娘生出了無限的?同情。

不過他也?沒說什麽,畢竟不是自己的?家事。

像楚母他們這樣要進去?探望的?人并?不少,但大多都是宮女申請了以後自己歸家,鮮少有找到行宮驿站來的?。

如果是從外?面?進來,那就得走流程,先到永巷令那裏?确定是不是宮中?家人子的?親屬,确認以後還要通知家人子,讓她出來見人。

來之前,陛下和?他交代過,把這一家人安置在邊緣些的?地方,他不知道原因,卻依旨照做。

緊跟着就自己去?找永巷令,想要讓永巷令查一查他們所說的?那個家人子。

但問題出在了永巷令。

石中?意一臉抱歉地看着姜寐:“前些日子不湊巧,永巷漏水,又下了暴雨,上一批剛剛進宮的?家裏?人的?名單被水沒了。您說的?那個家人子,是叫楚晴?”

姜寐點頭說是。

石中?意想了想,說:“這個人我倒是有印象,先前名單被水淹的?時候她就已經被調走了,去?了太子宮,後來補名單的?時候還是永巷派人去?太子宮做的?記錄。”

姜寐想問這不是補了記錄麽,怎麽又說沒名單?

結果石中?意笑眯眯地說:“唉,沒辦法,永巷缺錢,之前漏水的?地方修補好了,但新?資料存放的?地方又漏水了……”

他給姜寐出主意:“要不您去?太子宮問一問本人?”

姜寐僵住了。

他出身姜家,論理來說,他父親是太子的?舅舅,他也?能?腆着臉自稱一句是薛檀的?表弟。

但,姜家和?太子宮的?關?系,并?不十分密切,年節往來是正常往來的?,但明面?上,關?系是真的?不大好。

他有些為難。

甚至想直接出門和?那對母子說沒找到人就算了。

但他來之前是接了旨的?,這事兒怎麽也?得繼續辦好才是。

姜寐左右為難。

他想了想,先去?找了自己父親姜讓。

這事兒他拿不準。

姜讓也?随行,意外?姜寐竟然拿這樣一件小事來問自己,但聽?他說陛下的?旨令,又覺得很奇怪——陛下閑着沒事兒為什麽要去?關?注一個家人子的?家人?

再一聽?姜寐說人在太子宮,他頭一個反應是,陛下是不是有意要給薛檀選太子妃,而?這個家人子就是人選?

想到這裏?,姜讓也?坐不住了,他們姜家和?太子雖然關?系并?不親切,但到底是太子的?母家,天然就站在他這一邊,太子妃的?人選,他們總要過一眼才是。

姜讓立刻帶着姜寐前往太子所在的?屋舍。

說明來意以後,太子宮的?舍人便帶着他們去?見姜肆。

彼時姜肆正在收拾屋子——薛檀求的?,說自己以往都是住的?宮人們收拾出來的?屋子,還未住過母親收拾出來的?。

姜肆心中?也?有虧欠,一口?答應下來。

姜讓進門,一見她的?側臉,就有些恍惚。

恰好姜肆也?回頭,見到他和?姜寐,也?是一愣。

姜讓年紀大了。

姜肆記得,自己死之前還見過姜讓,她這個哥哥一向穩重,做什麽事情都會思慮周全,也?因為是大哥哥,所以他自覺要擔起家中?的?重擔。

對于她這個有幾分叛逆的?妹妹,姜讓時常退讓,也?經常勸導。

那天姜讓來見她,問她生辰的?時候要不要回姜家去?,母親很想她。

姜肆拒絕了。

從前她每年的?生辰都是在姜家過,後來她和?父母大吵一架,嫁給了薛準,從那之後,她的?生辰就是和?薛準過的?,姜家刻意沒有來往,她也?不奢求。

但好歹是自己的?娘家,姜肆答應送薛檀回去?住一段時間。

後來姜肆被毒死,也?曾慶幸過,還好,還好薛檀回了姜家,不然死的?可能?就不止是她了。

姜讓雖然惋惜她不回家,卻依舊給她送了生辰禮物,是他自己手?雕的?木像,姜太傅和?姜夫人,姜讓、姜肆、姜淮。

一家五口?,親密地挨在一起。

姜肆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心中?酸澀,卻沒有拒絕。

如今再見到姜讓,她第一個反應,是姜讓年紀也?大了。

他本來就比薛準和?姜肆年紀都大三歲,連薛準都四十二了,他自然也?不例外?。

甚至他比薛準更?加顯得老,姜肆看見他的?鬓角微微泛白,嘴上蓄着和?姜太傅曾經差不多的?小胡子。

甫一對視,彼此都怔愣。

姜讓率先清醒,他細細将姜肆打量一遍,問:“姑娘是叫楚晴?”

他的?目光隐含期待,似乎想要聽?見不一樣的?答案。

但姜肆點頭說是。

她撇過頭,躲開姜讓探究的?眼神。

心想,她果然還是不敢承認。

她可以坦然地告訴許雲霧自己是姜肆,但她無法面?對老去?的?家人。

姜寐不知道姜讓為什麽忽然沉默,他只知道自己找對了人,于是把楚家母子倆找來的?事情和?姜肆說了說,說完再看姜肆,果然見她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姜寐忽然覺得她有些眼熟,但說不出和?誰一樣。

他下意識地問:“姑娘要去?見一見他們嗎?”

姜肆當然要見楚家人,薛準說過,這回來臨江,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為了解決她的?身世問題所以見楚家的?人是必須的?。

但薛準只說讓她去?見,卻沒告訴她要怎麽解決。

姜肆看一眼沉默不語的?姜讓,放下手?上的?東西,轉身去?找楚母。

姜讓沉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後,離得稍遠一些,但分明還是跟着的?。

姜寐覺得奇怪:“父親也?要跟着一起去?嗎?”

姜讓點頭,轉瞬又想起什麽,問起楚母和?楚方。

“兒子覺得他們不像是好人。”姜寐将一路上的?行徑說了一遍,“瞧着便不是什麽正經人,一心鑽到錢眼裏?了,這姑娘要真是落到他們手?裏?,真真才叫倒黴。”

姜讓嗯了一聲,又問:“你祖母的?病怎麽樣了?”

姜夫人年紀大了,六十餘歲,身上多多少少有些毛病,本來這回到江南,她是不打算來的?,但偏偏陛下下旨叫一家人都跟着,他們沒辦法,便帶着姜夫人。

好在一路上有太醫照料,沒出什麽差錯。

父子倆閑聊了幾句,很快就跟着姜肆到了外?面?。

他們離得有些距離,姜肆已經進去?了。

将将走到房門外?,楚母尖利的?嗓音就響起:“什麽?你說你沒錢?!”

姜讓下意識快走兩步,進了屋門。

楚母坐在桌邊,楚方站着給她錘肩膀,姜肆在門邊,低着頭好像很沉默。

她的?肩頸微微彎着,腦袋低垂,手?輕輕地抓着裙角,鬓邊夾着一只掐絲的?蝴蝶,展翅欲飛。

姜讓進門的?動作一頓。

實在是太熟悉了,無論是長相面?貌,還是這樣挨了罵但自己并?不認可、假裝認錯的?小動作,眼前這個人,和?他的?妹妹,都太像了。

他錯眼去?看,倘若不是他眼睛昏花,站着的?這個人,分明該是他的?妹妹。

可他的?妹妹死了,死在了二十年前。

花一樣的?年紀,死在了冰冷的?陰謀詭計裏?。

楚母見姜肆半天沒有動靜,恰好外?頭陽光照進來,落在她頭上那只蝴蝶上,流光溢彩,亮麗分明。

她眼睛一亮,從桌邊站起來,撲到她身邊要去?摘她的?花钿。

那雙幹瘦的?手?直直地伸到姜肆的?頭上去?。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姜讓捉住。

他斂起眉,如從前保護自己的?妹妹一般,将這個陌生的?姑娘護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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