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姜肆能明顯地感覺得到薛準的迫切, 薛檀也變得比從前忙得多,一時之間,她竟然?覺得有些無措, 但很快她就投入到了藥鋪的經營中。
比起之前冷落的環境, 現在的藥鋪顯然?熱鬧了一些,畢竟這?鋪子的位置選得很不錯,但凡要去集市裏的人都?能看得到, 有些小病小災的嫌去別的地方太?遠,順路就來?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這?個小藥鋪。
姜肆在藥鋪裏忙了大?半個月, 一直到中秋的時候,大?家?都?在定?月餅了,她才?恍然?, 原來?已經快到中秋。
臨近中秋,她也預備了中秋禮盒,給了相識的方清詞、許雲霧等人,也給了雲南王府一份,再收攏收攏盤算了一下, 然?後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多準備了幾盒。
看月餅的口味, 她也知道自己下意識地準備了誰的。
是姜家?。
姜肆重生回來?以後去看過姜家?,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們過得還算好,就下意識地不再去關?注,怕自己觸景生情, 也怕自己不能被接受。
畢竟只是一個面貌相似的人,她也沒有什麽辦法去證明自己。
于姜家?衆人而言, 她不過是一個已經死去了的人,姜太?傅從前對她并不滿意, 從她嫁人以後就慢慢疏遠了,母親和兄弟礙于父親,很少在明面上對她表示什麽。
姜肆一直覺得,興許家?裏并不喜歡她。
父親對大?哥寄予厚望,對小兒?子滿心疼愛,她不過是中間那個頗為叛逆、只會惹人生氣的人罷了。
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替家?裏準備了中秋禮盒。
姜肆垂眸,想了很久,還是沒有把禮盒送出去。
中秋當天,她和薛檀他們一起吃飯,心裏卻總是惦記着那幾個禮盒。
或許是她的心不在焉被薛準看到了,到了夜裏,薛準抱着她,就提起一件事,說到了深秋的時候,他預備巡行江南。
姜肆雖然?是女?子,卻對政事多少有些了解,當即問:“怎麽忽然?要去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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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離京都?遠一些,又是文人墨客常聚的地方,文人相聚,總是愛議論時政,不論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政治才?能,亦或者只是單純針砭時弊,言從口出,說出來?的話被別人聽見了,總是會對帝王有所?議論的,所?以帝王們經常會巡視江南,是表示親近,也是為了警告。
薛準顯然?也不是臨時起意:“科考剛過沒多久,那些學子們都?回了江南,肯定?會說起京都?之中的政策,光靠京中的這?些人說的話,我并不能全然?判斷自己的對與錯。”
他不想做一個被蒙蔽的君王,更何況:“檀兒?的年紀也大?了,他是太?子,總要帶他出去見一見世面,紙上得來?終覺淺,得知此事要躬行,親自去看一看,或許對他的成長會有所?幫助。”
這?兩?樣事情同樣重要。
姜肆說好。
薛準看她:“你和我一起去吧。”
他的臉色溫柔:“你應該還沒有看過江南,江南景色宜人,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姜肆答應下來?。
皇帝出行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準備好的,但早就有先例在,薛準是去巡行,又不是去享受生活,基本上算是輕裝簡行,連跟随的大?臣也不算多。
姜肆是到了船上,才?知道姜家?人也在。
他們不在一條船上,姜家?和大?臣們在一塊,姜肆從甲板上繞路去第二層的時候看見另一條船甲板上的姜讓時才?意識到。
她當時沒有什麽反應,而是去找了薛準。
薛準顯然?并不意外?:“那天中秋的時候,我看見你在發呆。”
他對姜肆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擡手的動作、蹙起的眉頭能表現出來?的自己心中的想法他都?一清二楚。
中秋節能讓姜肆神傷的,也就只有父母兄弟這?些親人。
姜肆怔住。
薛準說:“我特意把他們安排在另一艘船上,如果你想去見他們,那就去,如果不想見,就待在這?艘船上就可以,沒有人會知道的。”
他笑着去拉她的手:“只要你高興。”
姜肆忐忑。
薛準給了她選擇,她卻像是無法決定?是否将那幾份中秋禮盒送出去時的心境一樣,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去見,她害怕遇到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樣的結果,如果不去見,心中又會想念。
只有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知道,曾經薛準的內心有多麽的折磨。
想與不想的念頭反複拉扯和折磨着自己,一連好幾天她都?沒有任何的心思去關?注別的事情。
薛準看出來?了她心中的煎熬,卻并沒有說什麽,這?些事情,他沒有辦法去幫姜肆做出她的決定?,他只能給她提供機會。
從京都?到江南,走的是水路,也不知是湊巧還是什麽,船停泊在了臨江。
姜肆重生回來?以後,一眼見到的就是臨江。
如果船停在臨江,或許姜肆還會覺得只是湊巧,但他們的車架停到鹽官以後,姜肆就并不覺得這?只是湊巧了。
她心裏有個猜測,于是問了薛準,果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你的身份問題總要去解決掉。”薛準說。
想要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薛準心中已經有了想法,該怎麽做都?已經規劃好了,而楚晴的父母就是其中最開始的那一步。
姜肆也并沒有任何的異議,楚晴雖然?已經死了,可她死得太?難過,也太?絕望,倘若不替她消解心中的怨氣,姜肆自己也會覺得難安。
薛準帶着姜肆車架停在鹽官縣,不出半日的功夫,整個縣城就都?知道了帝王車架停留的消息,再不到兩?日,就連鄉下也知道了。
仍舊是永福客棧。
這?家?客棧是最便?宜的,往日裏頭冷冷清清,勉強能夠養活老板和夥計,但這?兩?日尤其的熱鬧。
鹽官大?大?小小的客棧全住滿了,連永福客棧都?被擠得滿滿的,白日裏桌椅都?拼在一起,每個人都?在聊皇帝。
今天你說我和皇帝擦肩而過,明天你說我和皇帝在一桌吃過飯,總之人人都?覺得自己和皇帝挨個邊兒?。
夥計斂眉聽他們胡亂吹牛,手裏頭擦着櫃臺,心裏默念,人家?皇帝出行又不是一個人,你還能和人家?一桌吃飯?
和他一樣想法的人顯然?不少,調侃哄笑,整個大?堂都?很熱鬧。
沒多久,卻有個老漢站起來?,手裏捧着旱煙袋,得意洋洋:“你們這?算是什麽?我跟你們說,我閨女?可是進了皇宮的!在皇上身邊伺候呢,天天都?能看見!”
所?有人都?扭頭去看他。
住在永福客棧的人能有幾個有錢的主兒??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頂多也就吹噓一下,往年他們那些鄉裏縣裏倒還真是有宮裏頭的人出來?選家?人子,可人家?選人的時候也是看臉的,底下能上去的人少之又少。
他們細細打量老漢,見他穿得也不怎麽樣,還以為又是一個吹牛的人,都?唏噓起來?。
老漢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這?會兒?漲紅了臉,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悶聲不響,只狠狠嘬了一口煙袋。
倒是夥計看了他一眼,隐約認出來?了——他這?客棧裏頭來?過的天仙一樣的人物還真沒幾個,他的記憶力也算好,倒記得這?老漢的閨女?好像還真進了宮,過後也沒回來?,多半也是伺候在皇帝身邊了。
他笑着幫忙打了兩?句圓場,也有意給自家?客棧拉點生意:“他還真沒說錯,那會兒?官家?派人下來?,就在我這?個客棧裏頭,把他閨女?挑中了帶走的。”
一個人這?樣說是吹噓,但另一個人附和,那就不是一回事兒?了。
周圍的人詫異地互相看看。
他們不知道進了宮的人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到皇帝身邊,能進宮這?件事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立馬就有人恭賀。
“這?可真是天大?的富貴,老丈人好福氣啊!”
“我聽說宮裏頭地磚都?是金鋪的,牆壁上都?是明珠呢,就是摳上那麽一塊,那也夠咱們吃上一輩子的!”
“哎呀呀,老丈的閨女?當真是好福氣,別的不說,宮裏頭那些人,就算是宮女?兒?,人家?一個月掙的月俸銀子也夠咱們這?樣的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他們只是随口一說,卻沒想到這?話落在楚父耳朵裏,頓時就起了心思。
他還記得女?兒?臨走之前說的,宮裏頭榮華富貴觸手可得,倘若她能争氣,說不定?還能當個娘娘,那別說月俸了,就是指頭縫裏漏下來?的那麽一點,也夠他和老婆子蓋個新房,再給兒?子娶個媳婦,當一輩子的富翁了。
——這?心思一起,就怎麽也壓不下去,他胸口跟塞了個熱窩頭似的,直燙到心坎兒?裏。
老漢随口應付幾句,迅速回了自己的家?裏。
楚母正在和兒?子吵架,嗓門大?得半個村都?能聽見:“你說我要你有什麽用??啊?誰家?孩子跟你似的讀書坐不住,家?裏的活也不幹?隔壁村的二虎念書還被誇呢,回來?還不是跟着他娘下地?你看看你呢?好吃懶做的東西!”
楚方立馬撅回去了:“憑什麽讓我幹活?這?不都?是你的活兒?嗎?姐走了你就知道欺負我!”
楚母氣得鼻孔直翻天,抄起雞毛撣子就要揍他,偏偏楚父回來?了。
他咳嗽一聲,楚母就讪讪地放下了雞毛撣子,扭頭去給他倒水:“你回來?啦?怎麽樣啊?聽着什麽消息沒有?”
楚父嗯一聲:“楚晴那丫頭如今在宮裏頭當差呢,皇上都?來?江南了,她能不跟着嗎?等得了空,你去打聽打聽她在不在。”
他把在客棧裏聽到的那些話都?說給楚母聽,喜得她直咧牙:“哎呀,我就說這?丫頭有造化!有了她,方兒?的束脩就有着落了!”
“哼,婦人之見,別說什麽束脩了,咱們往後都?能和杜老爺比一比了!”
從前姜肆剛走的時候他們就在後悔,怎麽都?覺得還是拿她去換十兩?銀子更實在,哪像那會兒?似的,竹籃打水一場空,沒了女?兒?也沒了銀子,過後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差點兒?連兒?子的書都?念不起了。
可如今聽說自己将來?可能會有的富貴,瞬間又轉變了心意,覺得自己當初頗有魄力,連沒影兒?的事都?能賭一賭,說不定?還能掙出比杜老爺更富貴的家?當來?。
楚父砸吧砸吧嘴,忍不住地哼起了不成調兒?的戲。
楚方站在門邊,眼睛滴溜溜地轉,鬧着也要跟楚母一塊兒?去打聽消息:“我讀的書比你們多,見過的世面也多,讓我去讓我去!”
楚母心情好,也不揍他了,一口答應下來?。
楚方嘻嘻一笑。
他那個笨蛋姐姐,比誰都?蠢,他問她要什麽她都?會給的!這?回見到了,他也要問她要一把金子做的小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