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又是輸。◎

勝玉獨自在湖邊坐了很久才回去。

到住處時, 她有些忐忑,沒有先進房間, 而是先去找了燕懷君。

燕懷君的房門敞着, 顯然是在屋裏的,勝玉便一邊跨進去,一邊輕聲說:“抱歉,是我……”

說到一半, 話音停住。

她看到燕懷君桌上攤着一個包袱, 裏面已經裝了些衣裳和重要随身物品。

發現她進來, 燕懷君動作一頓, 後退了兩步坐在椅子上, 單手撐着額角,遮住半張臉。

似乎是很頹唐。

“懷君。”勝玉咽了咽喉嚨, “你是要離開了嗎?”

燕懷君勉強逼出一個笑容。

他現在有些上頭,腦袋裏面昏昏一片, 無名火燒着使他有些難以冷靜思考。

或許他需要一些時間和距離才能來面對勝玉。

“嗯。我打算回家一趟。”

勝玉沉默一會兒, 點了點頭。

“嗯, 你是該回去看看了。”

燕懷君霍然擡頭, 盯着她,面色有些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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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沒有別的要對我說的?”

勝玉愣住。

她知道燕懷君是什麽意思。

之前勸他回去, 他都不回,現在卻突然收拾行李。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一定是跟剛剛他們說的話有關。

但是她能說什麽?

她确實不應該對燕懷君的情感指指點點,也不應該以所謂過來人的姿态勸導燕懷君,這是她的不對, 而且, 燕懷君從小受了家裏那麽多的管教, 他最煩的就是這個,勝玉說的句句話都可能在惹他生氣。

這也是勝玉進門時跟他道歉的原因。

但是除此之外,她實在沒有辦法再回應什麽。

燕懷君決定回京城,不論是出于什麽原因,都是件好事。

勝玉也扯了扯唇角。

“路上注意安全。”

她站在門邊,身影纖細,目光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這是看着好友的眼神,仿佛有一道明确的界限,即便這位友人對她有了執念,她也絕不會逾矩半分。

完完全全、徹頭徹尾,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燕懷君苦笑一聲,嗓音低沉滿含苦澀。

“你一點傷心不舍都沒有。勝玉,你為了他有的那些情緒,為什麽不能分給我半分?”

勝玉面色白了白。

燕懷君也自知失言一般,抿緊了唇。

他是最不想再提起那個人的。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控制不住地和那人比較。

他曾在李樯面前嘲諷李樯偷來騙來了勝玉的感情,而他在勝玉身邊有永恒的位置。

可是現在,他竟也有一絲可恥的羨慕。

哪怕擁有過片刻……

燕懷君攥緊拳,強行切斷了自己的念頭。

勝玉長睫垂落,目光有些無措地在地上轉了一圈。

她不知該說什麽,掙紮片刻後,有些狼狽地轉身躲進自己的屋裏。

燕懷君擡頭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歉疚,更多的仍是痛苦。

勝玉當了一回膽小鬼。

她不知道燕懷君最後究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她只是不想在分開時跟燕懷君再吵架。

過段時間,懷君就會想通的。

勝玉看着窗外,有些癡癡的。

直到傍晚時,勝玉才出門。

而那時,燕懷君的房間已經空了。

勝玉回到桌邊,給黃瑩寫了封信。

希望黃瑩能幫她照顧燕懷君一下。

一個人生活對勝玉來說不算難,只是要重新學着适應。

有時她想出門做什麽,還是會習慣性地跑到燕懷君的門口去叫他一起,看到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屋子時又會立刻清醒過來。

她會失落。

但她很清楚,這并不是男女之間的情誼。

半個月後。

一封急信送進宮中,送信之人惶然匆促,好似遇到什麽極其驚恐之事。

“——禀太師!”

李伯雍蹙眉,将信展開。

面上浮出一絲猶豫和迷茫。

似乎棋盤上有一顆棋子脫離了掌控。

平江侯反了。在南海自立為王。

先他一步……

其實對于李伯雍來說,平江侯并不是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

他意外的只是,他以為已經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棋子走了岔路。

其實,平江侯是反應最劇烈的。

這段時間以來,宮裏宮外大大小小的跡象,都與他的計劃都隐隐有些出入。

難道,李樯說的是對的。

時機未到,他并不能急着稱帝。

否則,就會有無數個平江侯效仿。

大梁并非窮困小國,多年根基下來,若是一朝動亂,誰都想分一杯羹,屆時會怎樣?誰都不願意讓步,也誰都咬不到肥肉,只會打得你死我活卻兩手空空。

他不應該去犯蠢湊這個熱鬧。

否則他所想要的盛世太平,或許永遠不會實現。

李伯雍知道,他內心已經有些動搖了。

否則,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召見李樯。

李樯剛回京不久,上次與叔父對峙過後,兩人之間還有些隔閡。

李伯雍沒有隐瞞他,将密信丢在了桌上。

“平江侯,就交給你處理。”

他直視着自己的侄子。

這句話是一句深沉的暗示,代表着他難得的妥協。

也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終于決定改變籌謀已久的方向,聽從李樯的建議,不強求李氏的尊崇,而是去掌控尚且稚嫩的皇子。

也是他對侄子的一次低頭。

這次低頭,就意味着讓步,甚至意味着李氏掌舵人的轉換。

他有了将李氏的命運交托到李樯手裏的打算。

李樯贏了,他棋錯一招,好在沒有輸得太晚。

李樯若是想要嘲諷他,也是他應得的。

李伯雍在心底冷冷地自諷。

李樯聽完李伯雍的話,頓了頓,抓過那封密信快速掃了一遍。

不知想到什麽,面色緊繃得厲害,陰沉如烏雲密布。

接着,他什麽也沒說,飛速地離開了宮城。

李伯雍看着他的背影一溜煙消失,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他在向李樯低頭,李樯在幹什麽?

李伯雍眼珠沉了沉,想到一件事,轉身看了看挂在身後的輿圖。

海南的軍隊要進京,就要經過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

月安郡。

據他所知,那個傅家的女子,似乎到過那裏。

“……”

不是吧。

李伯雍唯餘一片沉默。

這就是他看中的新掌舵人?

李樯策馬順着寬闊宮道一路奔馳,如今宮門對李氏而言早已像是自家後院一般,毫無阻礙,只看李家想不想将其吞入腹中而已。

南海反了,李樯對戰事敏感至極,甫一聽說,腦海中便已閃過無數種後果。

南海兵雖多但并不富足,對兵饷的需求就尤其高,若是養不起兵能怎麽辦?有節操的将領會另想辦法,無節操的人便一路燒殺搶掠……

南寧府向來野蠻,如今叛變,更不可能對沿路百姓留什麽情面。

月安郡就在這條路上。

他上回見到勝玉便是在月安郡。

現在不知道她離開了沒有。

若是已經離開了,現在又會在哪裏?安全嗎?

為了拖延叛軍的腳步,所有城門将會一律關閉,任何人不得進出,除非有官府文牒。

南海是今早反的,最快明早月安郡也該收到消息了。

勝玉和燕懷君在一塊兒,燕懷君身上有官府文牒,若是腦子機靈,也知道該帶着勝玉北上入京,其實也不用太過擔心。

而且,勝玉警告過他。

要他最好當自己死了,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

但他還是想去親自确認勝玉的安全。

萬一在燕懷君反應過來之前,南海的軍隊先到了月安怎麽辦?

萬一,燕懷君腦子是壞掉的,不知道要跑怎麽辦?

李樯腦海中閃過千千萬萬種可能,每一種都是不放心。

他根本就無法安心地讓另一個人去保護勝玉,也完全無法忍受。

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知道勝玉在哪裏。

李樯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深切地痛恨自己真的斬斷了所有的風筝線,放手放得那麽徹底。

以至于他連勝玉的消息都無法确認。

李樯一路疾馳,要去聯絡線人,重新找到勝玉的位置。

途經某處,李樯目光忽然停了停。

燕府燈火通明,似乎,比往常要熱鬧些。

李樯蹙眉勒馬,兩步踩在牆上翻了進去。

底下的奴仆被吓得魂都差點飛了。

“你,你是何人!你要……”

李樯理都不理,徑自大步往裏走。

燕大人最愛繁文缛節,府中入夜後甚至連可以點亮的燈燭都要嚴格按照府中有的人數來算。

若是老爺在,可以多五十盞。

少爺在,可以多三十盞。

李樯心口急跳,在院子裏用目光四下尋找,确認着自己的猜測。

只過了須臾,他的目光釘子一樣定到某處。

燕懷君喝得半醉,正仰頭望月,突地衣領就被人狠狠攥住。

眼前的李樯目眦欲裂。

“燕懷君——”

李樯看起來恨不得将他生吞,嚼碎了揉吧揉吧團進泥裏。

“你為何在這裏!”

燕懷君愣住,看見眼前這張臉,他的妒火又熊熊燒了起來。

但是還沒等他開口,李樯劈頭蓋臉的斥問已幾乎将他耳朵震聾。

“沒事的時候纏得那麽緊,現在你憑什麽在這裏!勝玉呢?!”

燕懷君酒醒了大半。

他敏銳地想到了一些東西。

一句廢話也沒有,開口說:“在月安郡,她打算定居。”

李樯不再耽擱地丢開他,毫不遲疑地飛身越過牆頭離開。

院牆外一陣長長馬嘶聲。

被吓懵的奴仆顫顫巍巍地靠近,滿頭霧水地問主子有沒有事,方才那個兇神惡煞的惡徒是誰。

燕懷君仿若未聞。

他盯着虛空,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半晌,他短促地嗤笑兩聲。

又舉起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口,已經咽不下去的清酒順着嘴角流下,似苦淚。

他又錯過了。

甚至,即便他現在趕去,也會比李樯慢上許多。

他又是輸。

或者,他可能從來不在輸贏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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