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是他又開始做起了美夢◎
軍醫聞言頓了一下, 接着清醒道。
“不不,姑娘未習醫術, 不能随便給病患針灸。”
“我是來請姑娘去鎮鎮場子。”
勝玉便跟着他去看看那場子有多大。
到了醫帳門口。
只見五名軍醫都聚在了一起, 正跟李樯說着話。
他們輪番上陣,想把難得接近醫帳的主将留下 。
但無一例外都被李樯恐吓斥責着趕開。
就差連推帶搡。
“将軍,趁着現在休憩,您就好好診治休養吧。”
“戰事要緊, 可也不能說沒時間治病這種話……”
李樯一臉漠然, 視線忽然瞥了過來, 看見靠近的勝玉。
旋即, 他渾身的氣勢越發繃緊, 沉戾的眉眼微微壓下。
“你來做什麽。”
聲音很低,但看起來不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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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孔雀刻意繃着羽毛顯得更華麗一般。
勝玉沒把他這點小心思放心上, 淡淡地說。
“軍醫大人跟我說你怕紮針,叫我來看看。”
周圍的軍醫都驚呆了, 勝玉旁邊那位更是吓得下巴差點掉地上。
他們從沒看見過有人敢這麽跟主将講話。
而且什麽叫, 來看看?
看将軍的熱鬧麽?
這小兵雖不知和将軍有何淵源, 但如此出言不遜, 恐怕命不久矣……
果然,李樯眸光更寒, 嗤笑一聲。
“怕?”
幾位軍醫咽了咽喉嚨,猶豫着要不要替這小兵出頭,救她一命。
下一瞬,李樯腳步已然挪動。
轉身朝後,掀簾進了醫帳。
軍醫:“啊?這這, 快跟進去。”
于是一群人蜂擁而入。
勝玉也被帶着走了進去。
醫帳裏沒有其他人, 李樯已經利落潇灑地走到了一張針灸床邊, 枕着單臂躺下來。
英挺的面容冷漠高貴,眉弓和烏黑的瞳眸裏泛出些許不耐,顯得很不易近人。
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了。
他不怕。
一旁的軍醫趕緊掏出針袋。
打開的一瞬間,勝玉震了震。
這叫很細的一根針?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下意識地比了比。
有的好像跟她的手指都差不多粗了。
李樯很明顯神色僵硬起來,但話已說出口,只好待在原地硬躺着。
軍醫找了找穴位,一根一根紮了下去。
很快就要把李樯的腦袋紮成了一個刺猬。
在那些針快要紮到李樯臉上的時候,勝玉有點受不了了。
摸了摸自己的臉,感覺再在這裏待着,軍醫也會給她紮上一紮。
于是轉身想溜。
李樯忽地掙動了一下,軍醫吓得連忙按住他。
“不要動!”
接着,勝玉也被喊住。
“姑娘,快過來陪着将軍。”
勝玉:“……”
她只好默默地退了回去,居高臨下地在床邊俯視着李樯的雙眼。
黑眸中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定定地盯着她。
勝玉忍不住腹诽。
不是不怕麽。
一旁的軍醫倒是笑呵呵的。
“将軍體能過人,對于身周的感覺也比常人敏感,提防心更重。雖是針灸,卻也畢竟是利器,将軍難以放下戒備也是正常的。”
這就好像對一個武林高手拿着刀在他身上霍霍,即便告訴他千百遍這是對他有好處的,他也會壓制不住本能裏的反抗。
難怪李樯之前那麽讨厭針灸。
眼見着兩人還是緊繃着,軍醫琢磨了一下,提議道。
“昨夜将軍難得好眠,臉色也好看不少,想必是姑娘有特殊的令将軍放松的法子,若是方便的話,不妨一試,畢竟心神松弛,才有利于血氣周流,針灸效果會更好。”
這……
勝玉僵持着沒動。
她并不覺得那個方法對現在的李樯來說有用。
她之所以會握着李樯的手,是因為她以前在書上看到過一種說法。
當一個人長時間持續性地缺失睡眠,心神就會比身軀跑得更遠,就像被迫拉長線的風筝,難以收回來。
在這種情況下,與旁人肢體接觸,就能起到“喚魂”的作用,能變得安穩。
這對勝玉來說是有效的。
以前她一個人住時,偶爾失眠的夜晚就握緊枕下的匕首,再放一面銅鏡在床前,盯着鏡面中的自己,假裝身邊還有一個人,而她正拉着對方的手。
所以她才會想起來給李樯試一試。
但是那就算有效,也只能助眠而已。
她又不是真的神仙,也不覺得自己有那般特別,能讓李樯握着她的手便心神放松。
李樯當然也不會信這個,畢竟他昨晚抗拒得很……
勝玉眼珠朝下轉了轉,心中嘀咕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
李樯放在身側的手掌悄悄朝她攤得平平的,五指伸長,虎口打開,似乎是等着人來握的樣子。
勝玉看了他一眼。
李樯撇過頭,朝向另一側,暴露出來的耳根有些微紅。
旁邊傳來軍醫鼓勵的目光。
勝玉深吸一口氣,将手放了上去。
李樯迅速地握緊,臉也扭正了,一派肅穆地盯着帳頂,仿佛正經得不得了。
幾名軍醫默契地裝作沒看見,眼觀鼻鼻觀心,只認真做着自己的事情。
直到李樯面上都差不多紮滿了針,又被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幾名軍醫才收手。
臉上帶着滿足的表情,像是一直想做的事終于做到了。
看着勝玉的目光也滿是感激。
“多謝姑娘,将軍身為病患,還從沒有這麽配合過,這次針灸過後,短時間內将軍的身體應該不會再出問題了。”軍醫小聲說着,瞥了一眼旁邊,“将軍怕是睡着了,我等先退下,過會兒來收針。”
勝玉點點頭,看着其他人出去,身旁只剩下一個安靜地呼吸着的李樯。
她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直到軍醫回來前才收回視線。
收完針後,李樯還沒醒。
勝玉看看天色,她該去竈邊燒火了。
于是把手往外抽了抽。
李樯呼吸一頓,睜開了眼睛。
看着她的目光清明了許多,也多了些許依賴柔軟。
仿佛慢慢地又變回了之前的樣子。
李樯拽緊她,聲音有些沙啞。
“什麽時辰了?”
“申時。”
李樯怔了怔:“我睡了這麽久。”
旋即,又看向勝玉,語調發軟。
“今晚你還會陪我吧?”
跟以前一樣的撒嬌。
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樣。
多了點骨子裏透出來的小心翼翼,再也沒了以前的底氣。
勝玉垂下眼,收回了手。
“不必了,醫師說你已經沒事了。”
李樯手心落空,臉色也瞬間變得有些複雜,像是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勝玉對他好,只是對一只落水狗的好。
并非像從前一樣,把他當成伴侶。
伴侶是會陪伴一生一世的。
而路邊随手撿到的野狗,救活了就沒有再管的必要。
是他睡了兩場好覺就不清醒,又開始做起了美夢。
李樯單手一撐坐了起來,利落下床。
全程目不斜視,再也沒有多看勝玉一眼。
走出醫帳的步伐也利落潇灑,但步子邁得再大,背影也能看出幾分尴尬。
勝玉收回目光,沒有再管他。
她說的都是實話。
她該做的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她跟李樯不必再有任何的交集。
她回去當自己的炊事小兵。
隊伍休整過後,戰力比起先前更加雄勁,當夜揮軍南下,一路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後勤兵很安全,也看不到什麽熱鬧。
只能偶爾從陣前回來的士兵口中聽見一些消息。
有激昂的。如叛軍負隅頑抗,還想威脅城中百姓一同抵禦守城,結果百姓知道來人是旌州神将帶的軍隊,直到城門攻破的最後一刻都沒有一個人屈服。
也有危急的。如主将在某個守在野外的半夜突然吐了一次血,昏迷了小半個時辰,吓得副将立即召喚親信封死消息,做了最壞的打算,好在軍醫檢查過後說,先前已經過針灸,這次并未傷到心脈,果然不到一個時辰主将便好轉。
如此一支隊伍,最終獲得勝利,也仿佛是探囊取物。
大獲全勝那日,所有人都興奮喜悅,但沒有一個驚訝的。
勝玉也徹底地放松下來。
大軍斬下叛亂者的首級示衆,又在那兒安置了新的臨時都督,便準備随着聖旨回京。
途中恰逢高山雪雨,不得不原地駐紮停下了一段時間。
不過沒人着急,畢竟重擔已卸,剩下的就是論功行賞,慢慢行路就當賞景。
山中雪景的确曼妙,但住宿不便,營地安排得分散。
趁着這個時候,勝玉被李樯身邊的侍從喊去,順理成章地脫下小兵衣裳,恢複女兒身。
守在她營地周圍的,仍然是出征之前那幾個臉熟的兵士,沒有一個人對她的存在感到詫異的。
勝玉便也很自在。
她的營地跟李樯的挺近。
不過自從那天過後,兩人見面也像不認識一樣,沒再說過幾句話。
這日偶爾晴了一日,趁着雪停,勝玉左右無事,想去雪林裏找找有沒有天麻,若是有的話摘幾個回來送給軍醫。
她拖着長長的披風,在雪地裏彎腰走着,全神貫注看着前面,便沒怎麽留神腳下。
等到察覺“咔擦”一聲時,已經來不及了。
勝玉擡起腳,抱歉地看着自己鞋下的一堆碎雪。
雪地裏剩下的另一半,還能勉強看出是個什麽動物的模樣。
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勝玉轉頭看過去。
就看見李樯停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他長身玉立,身上沒有帶劍,兩只烏黑手套上沾了碎雪。
仔細一看,他手中還拿着兩粒紅豆,似乎是剛剛回去取來的。
勝玉大約知道她剛剛無意殺害的這只不知名動物的主人是誰了。
她難免有些局促,往旁邊挪了挪。
這一舉動大約被上将認為是要逃竄,李樯冷漠而斥責的目光投了過來,一手攥緊了那兩顆紅豆。
“跑哪去?”
“你還沒跟我的雪兔子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