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19年5月的某個周五，還不到晚上八點，元清沐罕見地這麽早處理完手頭工作。

她抱着酒瓶百無聊賴地滑動手機，不知不覺間困意襲來。

明知道現在睡下還有些早，夜裏一定會醒，但這樣醒着也無事可做。

拉上厚重的窗簾，擋住窗外最後一點燈光，習慣性地打開音樂軟件裏唯一的歌單，設置定時關閉，團了個舒服的姿勢。

沒幾分鐘，便借着酒精的作用沉沉地睡了過去。

只是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依舊是習慣性地想了想那個她每天都想夢見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裏響起隔壁鄰居晚歸的關門聲。

睡夢中的元清沐蹙着眉，修長手指越來越緊地攥住捂在胸前的被子，直到猛地用力拉扯，讓她從夢中驚醒。

她沒有馬上睜開眼，也沒有改變姿勢，一動不動地平複急促氣息。

她緩緩吐氣，動作僵硬地摸到枕邊的手機，眯着眼看了下時間，還不到夜裏十二點。

太過刺眼的屏幕讓她放下手機又閉上眼，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剛才夢裏的情景。

真好，終于久違地又夢到姜然了。

可是，這次...

夢裏的自己靜靜倒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姜然大喊自己的名字，想急切而生疏地實施心肺複蘇，一切都還沒來得及，便從夢中驚醒。

沒來得及……這個夢在預示着什麽嗎……

可是姜然，如果真的能在死去之前再見你一面，真希望明天就是那一天。

元清沐慢慢坐起身子，任由這個噩夢發散思緒，腦海裏翻湧着有關姜然的所有記憶碎片。

現實的、夢境的。

看着眼前的黑暗，仿佛能從中看見過去那些五彩斑斓的回憶。

來到客廳外的陽臺，她深深呼吸了幾口初夏夜晚還有些微涼的空氣。

又站了幾分鐘，臉上涼意和肺裏的清新空氣終于讓她清醒。

回到沒有開燈的客廳，屈膝坐在茶幾的電腦前，屏幕亮得有些刺眼。

元清沐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眸，猶豫再三，終于還是強烈想念的心情更甚，大于觸碰回憶帶來的痛苦。

打開了滿載過去的文件夾。

纖長食指輕輕在觸摸板上滑動，随機點開其中一個視頻，增大音量。

她起身走到餐廳，尋找晚上沒有喝完的酒。

所有的照片、視頻都沒有标注名字，但不管是哪一個，都早已刻在記憶深處。

紅酒傾倒在酒杯裏的聲音和視頻中水龍頭流出的嘩嘩水聲重疊短暫片刻，接着是好友說話的聲音，元清沐垂眸有片刻的恍惚，她知道是哪個片段了。

這段視頻裏沒有姜然，卻是她們相遇的第一天。

那是高二開學的前兩天。

仔細想想，好像一直在逃避，所以從來沒有完整的回憶過這些年。

今夜巧合般的一切，仿佛在暗示她、慫恿她，親手撕開塵封記憶上的封印。

-------------------------------------

北方八月末的夏日晴天，正午陽光依舊炙烤。

元清沐和剛分完班的同學一起，貼着樓邊的陰涼處，三三兩兩慢吞吞地從高一教學樓往高二教學樓搬自己的教材和缺少的桌椅。

“诶，清沐，我們的新班主任是姜然，你知道嗎？”韓晴邊走，邊迫不及待地向好友透露自己先知道的消息。

“不知道，誰啊。”元清沐白皙臉頰被高溫染上點點紅暈，她熱得昏昏沉沉，一點都不願多加思考。

“哎呀，就是去年新來的那批老師裏，最好看的那個！她當時還作為新生教師代表發言呢。不管男的女的，我就欣賞好看的，賞心悅目啊！不像那幾個中年教導主任，頭發稀疏還油膩……”

韓晴還在喋喋不休，元清沐恍然想起了去年全校大會姜然登臺引來陣陣騷動時，自己心裏跳出的那幾句贊美。

當真是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态，媚于語言。

元清沐第一次對洛神賦有了實質上的領悟。

L中是中延市的重點高中，人數也最多，每個年級都有單獨的教學樓，出入有就近的校門。

姜然教了一年高三，她上了一年高一，不刻意去不同的教學區域，像這樣一年都沒有再偶遇的情況也很正常。

現在突然聽韓晴提起，她腦海裏也只剩個輪廓。

不過想到這個風姿綽約的輪廓，突然好像沒那麽熱了。

“她教什麽的啊？”元清沐收斂思緒，打斷了好友對其他老師的吐槽，她還是比較好奇與學習相關的。

韓晴一愣，随口答道：“昂，政治啊。”

聽見這個回答，元清沐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無奈地覺得又熱了。

高一期末結束，她看着自己理科全年級1134，文科全年級327，差距巨大的排名，理所當然的選擇了文科，但文科裏她也不是每科都擅長，就比如政治。

有時要麽多答要麽少答，感覺哪條答案都能對得上，又好像沒那麽準确。

結果這回直接班主任就是政治老師，再漂亮，她都覺得有些沮喪。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高二教學樓新班級二十一班的門口，每張桌上已經暫時按成績貼好了姓名條。

今天還算是假期，學生們只搬東西，班主任也不用必須到場，教室裏鬧哄哄的，看樣子姜然沒在。

元清沐和韓晴剛一進去，就有個男生走過來，伸手就要接她手裏的書本。

“元清沐，你、你好，你桌子我已經幫你擦幹淨了，來，我幫你拿吧。”

“謝謝，不用。”元清沐微微側身躲過，詫異地皺了皺眉，“你是...？”

“啊，我是張锴，是...也是21班的。”男生尴尬地收回手，清秀臉龐有些泛紅。

元清沐朝他點了點頭，和韓晴走到各自的位置，放好東西，互相用眼神示意，在幾個同班但還不認識的女生異樣的眼光裏向教室外走去。

“哈哈，可以啊！元大美女，才分班都不認識，就有主動獻殷勤的了。”韓晴挎上元清沐的胳膊，調侃道，“不過你這張臉，現在都這麽迷人，再過幾年，還不禍國殃民啊。”

韓晴說的是事實，元清沐盡管才高二，但容貌已經出落得相當标致，加上溫文爾雅的氣質，即使穿着校服，也總能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聽着好友的調侃，元清沐無奈地撇了撇嘴，少女俊秀的眉輕蹙着，不知該對剛才的事發表怎樣的态度。

她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過于冷淡，在這個都處在躁動的青春期，好像每個人心裏或多或少都有個喜歡的人，再不濟也會有幻想的對象。

而她，也不是沒想過，可每次想具體幻想時，才發現連個具體想象的标準都沒有，以至于想想也就放棄了。

本着不喜歡就禮貌婉拒的态度，不論男女，如果正式地向她表示好感，自己又不能答應人家，就盡量和對方保持距離，以免産生更多不必要的誤會。

把女生也加進去，還是因為...

L中實行走讀和住校制度，高一期末結束，元清沐的母親唐曼秋開心地到學校去接女兒，卻在門口聽見同宿舍女生對元清沐的告白。

一想到這種情況即使調換到其他宿舍也還是有可能再發生，她果斷地讓元清沐從高二開始走讀，在學校附近租房。

事實上元清沐對有女生向她表白一事，也只是驚訝，沒做多想，她目前只想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的步驟走。

不論以後要做什麽，現在都要打好堅實的基礎。

兩人說話間來到水房，洗去剛才搬東西帶來的潮熱。

韓晴手機像素不高，她一邊和元清沐說話，一邊拿對方新買的手機偷偷給新教學樓錄像。

L中向來以嚴格管理出名，平時學生帶手機即使沒有使用，被發現也要沒收。

韓晴問她：“等會沒什麽事就可以走了，後天開學再來就行，你是要回租的房子那裏嗎？”

“嗯，回去看看還缺什麽，去買一些。”元清沐平日再沉穩，終歸還是個高中生，對自己即将開始的半獨立生活隐隐有些開心期待。

韓晴是住校生，兩人在教學樓門口分別。

元清沐順着長路兩側柳樹的陰涼走出校門，家裏司機張濤和保姆劉敏已在外等候。

三人驅車來到學校附近的小區，臨近學校，居住的大多是老師或陪讀的家庭，相對比較安全，這也是她父母放心她一個人居住的原因。

簡單的兩室一廳，平時不需要多一張床，元清沐已經提前把其中一間重新粉刷布置成書房和畫室，這兩天那個屋子都關着門開窗通風。

三人把東西放下，又去買了些日常用品。

張濤和劉敏都在元家工作多年，幾乎是看着她長大的。

元清沐平日大方活潑又不失沉靜，對他們也禮貌和氣，他們都拿她當自家孩子看待。

劉敏已經誇張地把冰箱塞滿，有些是超市買的，有些是她自己做的拿手吃食。張濤也是反複檢查了屋內的各種電器設備，這才放心。

不覺間已過傍晚，三人在家一同用了晚飯。

這些年元清沐父母忙于事業無暇顧及她，算起來她和張濤、劉敏一起吃飯的時候還更多些。

飯後兩人正準備回去，劉敏還在絮絮地囑咐一些日常瑣事。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模糊的叫罵聲，隐約還有摔東西的聲音。

三人面面相觑，張濤起身想要出去看看。

“張叔，別去了，估計是夫妻吵架吧。時候不早了，您和劉阿姨也早點回去吧。”與自己無關的事，元清沐從來不好奇，反而嫌上前沾染麻煩。

“可...”張濤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面的謾罵聲陡然增大，緊接着傳來一聲巨響還有玻璃破碎的聲音，對面不知道把什麽東西砸在了元清沐家的防盜門上。

這下都顧不得麻煩，只得出去查看，張濤示意自己先去看看情況。

“喂，幹什麽呢！”張濤打開門呵斥。

一個聽着就喝多了的男聲，大着舌頭叫嚷：“你...哪來的！用你在這多管閑事？！”

元清沐跟在張濤身後，探頭向對門看去。

只一眼，她就被對門屋內一片狼藉，和一片狼籍中手臂上還在向下滴血的女人驚住了。

眼看張濤和男人一言不合就要動起手，女人趕緊上前阻止。

元清沐更驚訝了，因為她認出了這人，竟然是她的新班主任，姜然。

姜然踩着滿地碎片，一步、一步走過來。

露在外面的肌膚白皙晶瑩，看上去吹彈可破。

栗棕色長發随步伐飄起，淡雅的眼眸溫柔如水又透着沉穩，M形唇峰勾勒出完美唇形，嘴角微揚的弧度仿佛時刻含着一個吻。

元清沐目不轉睛地看着，墨色瞳仁随着她由遠及近，微微顫動。

恍惚中，她好像丢了片刻呼吸。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歡迎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