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早自習,杜星蓉咬着包子看自己同桌踩着鈴聲進來,她看着元清沐的黑眼圈和眼袋,還略有些浮腫的臉,驚恐地問:“你讓人打了?”

“......”元清沐不經常熬夜,但只要作息不規律,第二天就特別明顯。

她放下書包,感覺腦子有點空。

杜星蓉遞過來包子,她聞着油膩的味道感覺一陣反胃,忍住不适搖搖頭。

又回過神來:“醜嗎?很明顯嗎?”

看到對方遞過來的小鏡子和堅定地點頭,她哪個也不想接下。

擡頭看了看課表,今天政治是下午的,應該能消很多吧。

可又不代表姜然下午才來,一會她就來了啊。

元清沐清了清喉嚨,阻止腦子裏的自言自語。

早上沒來得及吃飯,她聞着教室裏各種早飯的味道,胃還不是很舒服,但也從書包裏摸出月餅和牛奶,一邊繼續補作業一邊慢慢啃。

月餅是昨天姜然給的那塊。

姜然姜然姜然,怎麽到處都是姜然。

昨晚就因為她時不時從腦海裏跳出來,自己總是集中不了注意力,才把作業拖到淩晨兩三點。

元清沐使勁在本子上劃了一筆,腦袋裏的姜然剛劃出去,就聽見後門有人咳嗽。

現實裏的姜然自己過來不算,還把壞消息一起帶來了。

“大家把筆停一下,”姜然邊說着邊把窗戶打開,“剛收到的通知,咱們高二和高三一樣,這次的十一假期縮短到三天,四號周一正式上課哈。”

好像班主任們開完會回來都第一時間宣布了這個消息,一時間走廊裏怨聲載道,各個班級的唉嘆聲此起彼伏。

姜然看着下面學生的反應覺得有些好笑,學生時代的喜怒哀樂都簡單得很,但她想笑的原因是,這些孩子嘆氣的有點早。

她看着漸漸平靜下來的湖面,又輕飄飄地扔了一塊石頭:“十一回來的第一周,舉行本學期第一次月考,大家先有個心理準備吧。”

果然,湖面又沸騰了。

姜然說完就安靜地看着他們發洩不滿,沒有制止。

目光落在了聽完這兩個消息仍然不為所動,甚至皺着眉,表情有些凝重的元清沐身上。

她多看了兩眼,看不出什麽,便收回視線。

元清沐乍一聽見假期縮短,月考來臨,心中也是不免一陣哀嘆,但眼前有個更令她發愁的事。

她剛才把手伸進書桌裏拿書時,又摸到幾張疊好的紙。

這已經是開學以來,付茗郁第三次往她桌子裏偷偷塞“信”了。

之所以說“信”而不是“情書”,是付茗郁在信中只訴說了平時發生的事,再加點自己的感受,沒有像上次明顯表達喜歡的意圖。

元清沐在紙條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去找她說過,委婉地提醒她專心學習,不要把心思過多地放在自己身上,但現在看來好像并沒有什麽效果。

大家都在一個班級,以前還是同學兼舍友,對方沒有做出過激的行為,她也不好再多說。

這回苦惱的原因是剛才偷偷打開紙條掃了一眼,沒有看具體內容,就看到付茗郁在紙條末尾寫明了今天晚上放學後,會在圖書館門口等她。

白天的時候,付茗郁的神色一如往常,元清沐又把紙條仔細看了兩遍,內容和之前的那種差不多,看不出晚上她找自己有什麽事。

到了晚上放學,她磨磨蹭蹭地收拾着畫具不想下樓,畫室同學問她要不要一起走,她推脫着拒絕了。

差不多人都走了,元清沐才來到樓下。

付茗郁笑着迎上來,像以前一樣拉過她的手臂:“好慢啊,怎麽才出來。”

這個動作以前她們是好朋友時做着再正常不過,但現在元清沐只覺得別扭。

她借着提起滑落的書包帶,輕輕掙脫,并向旁邊移了半步。

付茗郁見她這樣,眼眸一暗,沒有再動作。

元清沐問她:“你...找我有什麽事?”

“陪我去操場走走吧。”付茗郁沒有馬上回答,徑直朝遠處的操場走去。

元清沐看着她的背影,耐着性子跟了上去。

操場在學校的中間位置,晚上不開四面照明燈,剛放學,旁邊教學樓裏的燈還沒有完全熄滅。

放學時間操場并不冷清,相反,各年級的學生都穿插在其中。

元清沐跟上她并排走着,付茗郁一直沒有開口,兩人就這麽沉默地走了大半圈,其間身邊還掠過兩對偷偷摸摸牽手的小情侶。

元清沐愈發覺得尴尬,就在她準備開口時,付茗郁說話了。

“我們是不是回不到以前了?”她突然開口說出來這樣一句話,元清沐一愣,這是什麽狗血電視劇裏的臺詞。

“額,那個,我...”還沒等她想好怎麽回話,耳邊突然傳來啜泣聲。

她,她哭了?

元清沐瞪大眼睛,轉過頭借着零星的教室光亮,看到付茗郁臉上隐隐的水光。

兩人都停下來,元清沐走到對面看着她,深吸一口氣。

她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遞過去,對方沒接。

她咬着牙擡起手,把付茗郁臉上的眼淚擦幹淨。

付茗郁感受到她溫柔的動作,心裏剛要一松,就聽見元清沐冷靜的聲音透過黑暗傳來。

“茗郁,”她還是像之前那樣叫自己,但語氣裏沒有一絲感情,“這事怪我之前沒有和你說清楚,這學期開始我故意疏遠你,以為你能明白——”

“你疏遠我,是覺得喜歡同性很惡心嗎?你是在否認我對你的喜歡嗎?”元清沐還沒說完,就被付茗郁急急地打斷了,她咬着牙試探,“還是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元清沐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見,緩緩地搖了搖頭:“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也不知道以後會喜歡男生還是女生,但我不否認任何一種情感。”

她突然停頓一下,剎那間腦海裏竟不合時宜地快速閃過了姜然的身影,快到她自己都差點沒抓住。

她繼續殘忍地往下說:“對不起茗郁,我不得不說,我對你...沒有産生你希望的那種感情。所以,真的對不起,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是朋友。”

付茗郁在聽到她這句話時,眼淚一瞬間又止不住地湧出來。

元清沐此時不會明白,對自己不喜歡但又不讨厭的人,除了戀人的身份,我們自然願意接受以其他方式和對方相處,可以坦然說出“我們還可以做朋友”這樣的話。

可對喜歡自己的人來說,他們卻只要求擁有那個唯一的身份,又怎麽能甘心只做朋友。

就算勉強接受,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只有還心存喜歡,以後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想接近,想擁有更多,亦或者是攢夠失望,遍體鱗傷,最終轉身離開。

初秋的晚風還沒有很涼,但對操場上無言對峙的兩個人來說,卻都覺得有些凜冽。

付茗郁聽完她的話,沉默好久,垂着的手緊緊抓住單薄的校服。

她哽咽着輕聲堅持:“現在沒有産生,不代表以後都不能,不是嗎?”

元清沐的身高在女生裏算是高的,付茗郁比她矮些,也更瘦些,此刻立在黑暗中,身形格外蕭索。

她看着眼前同樣年紀倔強的女孩,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苦澀。

喜歡一個人當真會卑微讓步至此嗎?

可是言盡于此,她只能堅持着用沉默表達自己的态度。

元清沐悲哀地看着付茗郁臉上不斷滑落的淚,這次,她沒有伸手去擦。

教學樓裏最後一盞燈熄滅前,她看見對方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我先走了。”付茗郁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

說完,便自顧地轉身向宿舍樓走去,兩三步就消失在黑暗中。

元清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見,用力攥了攥手中的紙巾,也轉身,朝相反方向的校門走去。

姜然早就下班了,她敲門确認元清沐放學後還沒有回來,只好在門前一直等着,裝作剛回來的樣子。

期間樓上有人下樓遛狗扔完垃圾都回來了,看她還在樓梯間踱步,不由得投去疑問的眼神,姜然只得尴尬地躲開對方的視線。

今天早上她就發現元清沐的黑眼圈,白天上課時又見她心不在焉。

她想,昨天不還好好的嗎?

下午學校開會,她沒來得及把人叫到辦公室問問原因,晚上元清沐又不在班級,就拖到了現在。其實明天再問也不是來不及,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這打轉是為什麽。

直到看見少女的身影從樓下慢吞吞走上來,她轉過身裝作翻找鑰匙。

元清沐低頭想着剛才的事,直到上完最後一階樓梯才看見姜然。

看着那個颀長的背影,她提起精神打招呼:“姜老師,您也剛回來啊。”

“嗯。”姜然回過身看了她一眼,是錯覺嗎,元清沐好像心情不好?

姜然輕聲回應完,頓了頓,擡手點了兩下手表:“已經十點四十了...”

L中晚上九點五十放學,從學校收拾完東西走回來最多也不過20分鐘。

元清沐情緒低落,打過招呼就想開門回家,沒想到姜然會突然發問。

她一愣,下意識擡手蹭了蹭鼻尖,低聲回答:“嗯,今天畫室老師...臨時給加了些練習。”

姜然看着她的神情和動作就大概确定她在說謊,更別提美術生裏也有住校生,宿舍十點半熄燈斷電,老師怎麽可能占用。

姜然沒有拆穿,淡淡地說:“哦,那下次還是盡量早點吧,太晚了也不安全。”

元清沐答應:“好,那我先回去了,您也...早點休息。”

姜然聽完她的回答,眉間輕蹙,沒再說什麽。

回到家,姜然開了燈沒有換衣服,她坐在沙發裏,随手抓過一個抱枕使勁揉了揉。

回想自己今天晚上的舉動,原本微蹙着的眉此刻更加用力。

這個年紀的孩子有心事不和老師說,随便扯個謊,太正常不過了,自己上學時候不也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那我在煩躁什麽呢?

甩了手裏的抱枕,順勢把腦海裏的胡思亂想也跟着甩掉,姜然恢複平靜,向卧室走去。

元清沐進了家門,同樣癱在沙發上,只覺得筋疲力盡。

她也曾婉拒過其他的追求者,但從沒有像今晚這樣。

她覺得操場上殘忍的自己好像是另一個人。

躺在沙發裏,元清沐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如果再委婉些,會不會就不會失去一個好朋友?

還有付茗郁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時,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念頭讓她驚慌,她緊閉雙眼,告訴自己不要想,一定是想錯了。

元清沐猛地起身,用力甩了甩頭,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樣是最好的。

對于付茗郁來說,長痛不如短痛,大家都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時間會沖淡一切的。

對于不在乎的人是這樣,可對于在乎的人呢,真的是這樣嗎?

這個尋常的周一夜晚,元清沐第一次被動嘗到了青春帶來的苦澀與彷徨,也第一次主動走出了這樣進退維谷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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