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姜然小時候體質弱,扁桃體隔三差五就會發炎,吃東西喝水疼到想哭,嚴重時還連帶着高燒不退。

有一次高燒兩天兩夜,整個人都神志不清,當天輸液時母親不在,護士疏忽用錯了藥,滿身紅疹膿包,半個月才堪堪消退。

誰知因禍得福,後來偶爾還會有炎症出現,但和之前相比簡直好太多了。

成為老師之後,有時難免用嗓過度,天氣稍微開始轉涼時,嗓子比身體先發出預警,會跟着降溫疼上兩天,因此她每年都早早系上圍巾。

這天早上,學校臨時通知開會,出門時走得急,姜然走到樓下吸進一口冷氣才發現忘了圍巾。

想着離學校也不遠,就沒有回去取。

結果就是下午講課時,喉嚨隐隐傳來有異物的痛感。

姜然還沒像年歲稍大的老師那樣,養成保溫杯如分|身的習慣,她只得時不時邊講邊清嗓。

課已過大半,杜星蓉和元清沐咬耳朵:“同桌,你覺不覺得咱班主任好像嗓子不太舒服的樣子。”

上課不久元清沐就發現了,她悶悶地回了一句:“嗯,好像是吧。”

她不僅發現了這個,還發現自從入秋以來圍巾就不離身的姜然,早上來時雪白玉頸上空空如也。

終于熬到下課,元清沐先摸出手機埋頭查了一通“喝什麽可以緩解嗓子疼”,屏幕上跳出來的建議五花八門,她粗略看了一遍,挑出幾個推薦最多的記下來。

今天晚上張濤和劉敏正好會來給她送東西,元清沐讓杜星蓉給自己放風,校服蒙頭打了個電話,把剛才查的東西告訴劉敏一起都買了帶來。

劉敏聽着這些東西還以為是她不舒服,忙問了幾句,知道沒事,放了心。

挂斷電話,元清沐不禁吐槽上課時間要是像下課過得這麽快就好了,她趕緊抓了自己書桌裏的圍巾匆匆朝樓上快步走去。

姜然下課後沒多停留,拿着書直奔辦公室補水,想着一會還有一節其他班的課,今天晚自習還有輔導,她悠悠嘆了口氣。

打過預備鈴,她正抱着杯子發呆,喝了一肚子水,不想動,想拖兩分鐘再出去。

突然,身旁傳來清亮聲音:“姜老師。”

姜然退了一步轉椅,擡頭看向聲源,正對上一雙剪水秋瞳,那眼波裏似乎還藏着點點關心。

她的心跳好像跟着元清沐略帶急促的呼吸一起加快了些。

沒等她問話,元清沐繼續說:“姜老師,這個給您。”

姜然這段時間給她補課時,偶爾會去她家,也見過唐曼秋授意劉敏帶去的日常用品,時間長了,發現元清沐本人平時低調随意,其實家境很好。

就如眼前這條某大牌經典暗紋款圍巾,溫柔的米白色看上去細膩柔和。

“您今天沒有戴圍巾吧,我昨天戴的落在教室,今天早上又拿了一條,正好多了,不介意的話您可以用這個。”

“我不——”姜然本能地要拒絕。

“姜老師,要上課了我得趕緊下去,走啦。”元清沐不讓她拒絕也不讓她多說話,直接把圍巾往姜然手裏一塞。

發生得太快,少女像陣風一樣來了又去,姜然反應過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團柔軟。

正式鈴響起,她只得先去上課。

誰知等她又上完一節課,回到教室盯自習時,元清沐和幾個美術生的座位都空着。

姜然走到元清沐的位置,屈指輕敲了敲桌面,杜星蓉擡頭看過去。

她輕擡下巴示意,聲音有些暗啞:“人呢?”

“老師,他們美術生好像去階梯教室聽講座了,臨時通知的,都沒用廣播喊。”

結果自然是元清沐他們直到下午放學都沒回來,直接去了畫室。

晚上放學,姜然圍着那條圍巾,混在學生堆裏慢慢往家走,巴掌大的臉被包裹得更小。

圍巾被體溫烘熱,散出元清沐一直用的香水味,冷淡又清新。

姜然第一次在她身上聞到這個味道時,就想問她是哪款香水,直覺這是一款男士香水,很奇怪一個女生怎麽會用這種香水,難道是有喜歡的男生?可平時沒注意到她同哪個男生走得很近。

這個年紀早戀的很多,何況元清沐這樣的女孩,成績好長得又漂亮,姜然有時也聽過一幫男生背地裏誇贊讨論元清沐,但沒有實質的證據,她不會妄下結論。

姜然又深深吸了一口圍巾上清新冷冽的柑橘海鹽味,感覺女孩會在下一秒出現一樣。

她想,既然注定和這個學生保持不了距離,那就當多了一個年齡差有點大的朋友吧,很多老師都和學生打成一片,是自己的原因,才格外注意。

現在想想,如果是元清沐的話,亦師亦友好像也沒什麽不行。

姜然開解了自己,露在外面的眉眼舒展,埋在圍巾裏的嘴角升起一絲由衷的笑意。

付茗郁遠遠地就看見姜然的身影,然後她看見了那條圍巾。

自從上次和姜然訴說了自己的心事後,付茗郁心态改善很多,決心把精力慢慢轉移到學習上去,但她對元清沐平時一舉一動的關注已經成了習慣。

她可能比元清沐自己都清楚她每天喝的什麽果汁,用的哪款紙巾,更別說比紙巾大好多倍的圍巾。

付茗郁看着姜然脖子上的那條圍巾,快步走近一些,又看見垂下來的logo,幾乎可以确定是和元清沐那條一模一樣的。

她猛然想起那次兩人撐傘同行的雨天,還有大概半個月前不經意間聽見元清沐從姜然那回來後,和杜星蓉說的那句“可能是她太喜歡我了吧。”

後面有同學叫她,付茗郁的胡思亂想被打斷,等再看去時,姜然已經走遠,她沒找到機會上前詢問。

元清沐晚上縮着脖子回到家時,看見廚房裏除了劉敏原本打算做的東西,還有自己白天提到的幾種潤喉茶也都裝在保溫杯裏,旁邊還有張紙條,寫着冰糖雪梨的做法。

她沒換衣服,只脫了外套,洗了手,就照着紙條上的步驟認真制作起來。

趁着食材在鍋裏蒸的時間,她趕緊換衣洗漱,摸出手機給姜然發了條短信:姜老師,睡了嗎?

姜然收到短信時正在家裏找藥,晚上這陣嗓子疼得比下午更嚴重了,對着鏡子看了一眼,兩個扁桃體腫得吓人。

——沒有。

她随手回複,想了想又補一條。

——稍等,我這就把圍巾拿過去。

第二條短信剛發出去,就聽見敲門聲,姜然起身去開,看見元清沐拎着好幾個保溫杯站在門口。

沒等她說話,元清沐把杯子塞在她手裏,轉身往回走,口中還說着:“姜老師,別關門啊,等我一下馬上回來。”

姜然張了張嘴,算了,攢一起等她一會過來再說吧。

再過來時元清沐不像兔子一樣矯健了,她左手戴着隔熱手套,虛空拖着右手上用防燙夾夾着的碗,慢慢朝姜然這邊走過來。

姜然自知接不過來,趕緊擺好拖鞋讓開路,跟着她走向自家餐桌。

從元清沐家到姜然家,路不長,也沒有什麽障礙,可元清沐每一步走的都很小心。

她除了剛出門時給了姜然一個安心的微笑,剩下都專心盯着手中的碗,好像那是一碗從仙界求來的靈丹妙藥,姜然喝下去就會立刻轉好。

姜然就這麽看着她,一步一步走過來,感覺眼眶發熱,嗓子發緊,分不清是突如其來的情緒還是炎症的發作。

東西放下,元清沐小小地松了一口氣,回過身剛要說話,就見姜然雙目微紅。

她連忙詢問:“怎麽了?發燒了?”

姜然搖頭,指着嗓子當作借口:“嗓子疼帶的,沒事。”又指了指餐桌上的各種東西,“謝謝,喝不完的,你——”

元清沐聽着她暗啞的聲音,感覺像有人抓着一把沙礫撒在自己心上,還磨了兩下。

顧不上姜然會不會生氣,她打斷她:“姜老師,你先別說話了,聽我說。”

怕姜然不接受,她編了個借口:“這些都是劉阿姨看最近降溫做的,你看看你比較喜歡喝哪個,不喜歡的我會拿走,但是這個,”她指着那碗冰糖雪梨,“這個一定要嘗嘗。”

元清沐突然想起姜然喝醉的那個晚上,她狡黠地笑了笑:“姜老師,接下來你就不要說話了,我問你什麽,你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

說完,她像這家主人似的,進到廚房拿了一個勺子回來坐下。

看姜然還站着,元清沐招呼她:“坐啊。”

姜然現在可沒喝多,但不知為什麽,還是順從地在對面坐下。

手裏被塞了一個白瓷勺,元清沐把碗挪到她面前,努嘴示意:“嘗嘗,小心燙。”

姜然捏着勺子,剛想開口:“你——”

“诶,食不言,寝不語啊。”元清沐又把她打斷,自己伸手把一旁的保溫杯依次打開,各倒出半杯茶放着晾涼。

姜然舀起一勺湯水,看着少女有條不紊的動作,不覺出神。

感受到她的視線,元清沐罕見地自戀:“姜老師在看什麽,是不是我太好看了?”

姜然收回目光,低下頭抿住一塊梨,好像在清嗓子,發出一點短促的喉音。

元清沐笑了笑,沒在意她的反應,挑了沒放冰糖的枸杞菊花茶給自己倒了一杯。

姜然沒有再說話,元清沐也沉默着感受自己的心跳從狂亂到平靜,是那種安心的寧靜,她低頭看着手裏的茶杯,掩住滿目的溫柔缱绻。

“好吃嗎?”她輕聲問,又接着說,“我嘗過了,不好吃。”

元清沐不太喜歡甜的東西,更不喜歡加熱的水果,自然不覺得好吃,但她第一次做,還是想聽姜然的意見。

姜然彎了彎眉眼,忍着疼,一臉認真:“很好吃。”

元清沐沒大沒小地嗔了她一句,都說了別說話了,內心卻也跟着樂得開花。

怕暴露自己眼裏的情緒,她移開視線,注意到散落在一旁的醫藥箱和幾盒藥,她伸長胳膊拿過來借着燈光看。

“姜老師...”元清沐單手撐着下巴,語氣不善,目光微沉地看着姜然,另一只手舉起一盒藥晃了晃,“過期了。”

誰知姜然這次主動裝作嗓子疼說不出話,抿嘴眨巴着雙眼,無辜地看向她,也不解釋,但眼裏黠意明顯。

元清沐被她突如其來的小女孩姿态打敗,緊繃的嘴角禁不住松懈上揚,她起身:“得了,我那有,我回去拿,你慢慢吃。”

姜然趕忙伸手拽住她衣袖,從嗓子裏擠出:“不用,明天就好了。”“好”字摩擦着喉嚨,格外沙啞。

元清沐用另一手抓住姜然的手想掙脫,觸手纖柔,不禁微怔。

姜然突然被她抓住手,也是一愣,這不是她們第一次碰到對方的手了,但比起之前,這次好像要自然一些。

姜然先松了手,元清沐擡手摸了摸鼻尖:“還是吃點吧,藥比這些湯湯水水管用多了。”

說完就自顧走了。

姜然收回手,又努力吞咽了兩口,放下湯勺,靜靜等着她回來。

元清沐回來得很快,她直接把醫藥箱抱過來,放在姜然面前,讓她自己找些熟悉對症的藥。

見姜然沒有再吃的意思,她把東西逐個收拾好:“姜老師,明天周五,我們倆這周的課就停吧。”

姜然點點頭,沒有勉強。

想了想,問她:“那你明天回家嗎?”

“嗯?不回。”元清沐随口回答,唐曼秋出差了,她回家幹嘛,看房子嘛。

“那你明天晚上把作業,”姜然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拿這兒來寫。”

她想,目前也只有這個方式能最快回報一下元清沐對她的幫助了。

元清沐聽見這句話,想的卻是,天吶,姜然,你的嗓子可以每周壞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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