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知是藥物的作用還是元清沐那些五花八門潤喉茶的作用，姜然感覺這次嗓子發炎恢複得比之前都要快上幾天。

轉眼就進入十二月。

天空已經陰沉了兩天，氣溫也随着大幅下降，終于在一切天氣條件都湊齊時，中延市迎來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入夜就開始下了，不同于往常落地即化的小雪，這場初雪來勢洶洶，鵝毛般的雪花漫天飛舞，紛紛揚揚。

上午最後一節課時，雪勢驟然增大，雪花一團團一簇簇在空中翻滾交纏着簌簌落下。

一時間正在上課的學生都被窗外景象吸引，忍不住偏頭去看，或低聲驚呼。

有的老師喝止，有的老師調侃，有的老師幹脆放下書，任學生去看。

姜然看了兩秒便收回視線，眼裏閃過一絲落寞黯然，随後輕輕敲了敲黑板，拉回學生的注意，繼續講課。

吃過午飯，姜然習慣性地站在窗邊遠眺，雪依舊在下，沒有絲毫減弱的意思。

中午吃完飯的學生三三兩兩從四面八方向教學樓走來，只有零星幾個人打着傘，更多的人毫不在意，随手抓起一團握成雪球互相打鬧。

操場上的人漸漸多起來，開始只有幾處打雪仗的學生，後來玩鬧的氣氛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開來，北方的孩子冬天玩雪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教導主任的專屬大喇叭今天好像失靈了，一直沒有催促學生進樓上午自習。

大家默契地感受到學校的縱容，玩得更開。

除了少數已經回到教室的學生，操場上剩下的學生已經互相鬧着分不清彼此，揚起的雪比天空中下着的還要激烈。

高二的校服以白色為主，不像高一高三，在雪白的操場上還能隐約看出來。

元清沐就是其中一個已經被純白掩蓋的小白塊。

她人長的漂亮，又沒有公主病，平時有同學遇到問題請教，她都盡力幫助，加上經常教室畫室兩邊跑，認識她的和她認識的都不少，因此在學校人緣很好。

人緣好就有人緣好的待遇，元清沐剛開始和韓晴杜星蓉還有幾個男生組成的戰隊在操場上所向披靡。後來混戰起來，大家不分彼此，沒人憐香惜玉，抓住身邊的人就往脖子裏灌雪。

元清沐落單被發現，也挨了好幾個大雪團，最後還是韓晴和杜星蓉把她從雪堆裏扒出來的。

幾個人玩的筋疲力盡，但都不想回班級，于是遠離戰場，在一旁互相拂去身上的雪。

杜星蓉一邊撣雪，一邊說她剛才看見班裏有人鞋和衣服都被扯掉了，說完還誇張地學起動作。

幾個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元清沐笑着，眼神不自覺地往教學樓自己班級的窗口和文綜辦公室的一排窗戶看去。

今天操場上的盛況引起樓裏許多人圍觀，窗前人頭攢動，但她一眼就看見了某個窗口前伫立的姜然。

操場上人和雪一樣多，姜然自然沒有發現一個小小的元清沐。

元清沐站在雪中，目光貪婪地、缱绻地盯着遠處窗口那個模糊身影。

她盼着姜然能在茫茫人海中看見她，與自己對視，發現她是與衆不同的，她揣着其他人沒有的，只對姜然的，這份沉甸甸的愛慕。

但又不願被她發現，只想藏匿在人群中，借漫天飛雪掩蓋少年人洶湧的愛意。

元清沐漸漸笑不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麽，隔着這麽遠，她連姜然的表情都看不清，卻感覺姜然在難過。

這種難過包裹着姜然，把她與其他人隔開，再透過層層遮擋，直刺在元清沐身上，比雪花還涼。

姜然，我想做那個能讓你開心的人。

站了一會，玩鬧剩下的熱氣逐漸被冷空氣取代，杜星蓉她們哆嗦着說要回去。

韓晴碰了一下微仰着頭呆立的元清沐：“走嗎？怎麽了，看什麽呢？”

元清沐回過神，朝她勉強地笑了一下：“沒事，是有點冷了，回去吧。”

回到教室，大家都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椅背上，有的人裏面校服也濕了，就脫下來放在暖氣片上排了一排烘烤着。

元清沐裏面校服也濕了很多，她畫室的儲物櫃裏還有一套校服，本來也想脫下來等着一會下課或者晚上去畫室換的，但她摸着那片潮濕，想了想，沒有脫。

沒過兩分鐘，姜然也進了教室，掃了一圈還有哪些學生沒回來，讓張锴下去叫人。

看着回來的學生一個個臉上都紅撲撲的，姜然不自覺軟了眉目，在教室裏邊走邊叮囑他們：“你們現在覺得熱，但一會再出去時，大衣還是要穿好，盡量等頭發上的水幹了再出去。”

“中午讓你們玩了這麽久，能睡的趁這陣再睡會，下午上課可不許犯困。”

說着說着就走到了元清沐這排，姜然低頭看見她校服背後一大片的水跡，皺了皺眉，輕拍她，小聲說：“怎麽不把衣服放上去？”她用眼神示意窗邊還有空地方的暖氣片。

元清沐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

姜然有些納悶，示意她跟自己出來。

來到走廊，元清沐不好意思地開口：“我，我覺得那兒...不太幹淨。”

姜然眼神變得奇怪：“你在外面玩時候怎麽不覺得不幹淨？”

元清沐大着膽子撇撇嘴，不置可否。

姜然拿她沒辦法：“走吧，跟我上樓。”

元清沐見小心機得逞，愈發大膽，走在她身後側，語氣随意地問：“姜老師，你不喜歡下雪嗎？”

“還好，怎麽這麽問？”

“因為我覺得你不是很高興啊。”

姜然上樓梯的腳步一頓，又瞬間恢複流暢：“沒有，就是在想...下了雪，就要降溫了吧。”

我沒有不喜歡下雪，我只是，不喜歡看見雪時勾起的回憶。

元清沐聽出姜然随意扯的借口，順着她說：“是啊，您可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不然我，我們大家都會心疼的。”

姜然想着別的事，沒注意她話裏的停頓，半開玩笑：“你們應該盼着我生病請假啊，這樣就沒人管你們了。”

“怎麽可能！誰這麽想，我去揍他！”元清沐邁了一大步，和她并肩，誇張地握拳給姜然看。

姜然看着她剛想數落，又想起上次自己嗓子發炎時少女真切的關心，便收回了想說的話，只發出一點無奈的氣聲。

兩人來到辦公室，文科裏的男老師本來就少，這陣午休快要結束，只有兩三個女老師在午睡。

入冬後，學校暖氣給的一般，教室裏人多還好，辦公室裏就不行了，老師們幾乎人手一個小型電暖器。

姜然示意她把校服脫下來，先穿着裏面的毛衣背對電暖器坐會再下樓，校服留在這，估計一節課也就能幹了。

怕打擾其他人休息，兩人坐下後都沒有說話，元清沐随手拿起桌上姜然的政治書輕輕翻動。

兩人私下在家補課時，她也經常看姜然書上畫的重點，姜然習以為常，由她去看，自己在一旁思考上個月的工作總結該怎麽寫。

元清沐背對着電暖器，身上好聞的淡香水味經過烘烤，逐漸在這一小塊區域飄散。

姜然聞着聞着就走神了，她向後挪了挪椅子，在元清沐看不見的身後，貌似不經意地，瞄了一眼旁邊的少女。

元清沐臉上剛才打雪仗的紅潤已經消失，尼加拉藍的毛衣，比起普通藍色多了溫柔的灰色調，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翻動書頁，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又不失優雅。

女孩安靜放松時其實眉眼間有幾分淡漠的疏離感，隐約散發出的成熟氣質和尚且稚嫩的年輕臉龐并不沖突，反而有種別樣的迷人。

姜然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只是沒過一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準備第三次看向她時，走廊傳來下午第一節 課的預備鈴聲。

元清沐起身，朝姜然晃了晃手裏的書，微笑着小聲說：“姜老師，我先下去了，這本晚上還你。”

姜然見她拿的是必修四，不是現在上課正在講的，輕輕點頭。

她走後，姜然把校服挂在剛才她坐過的椅子上，代替本人繼續被烘烤。

姜然下午沒有課，拿出總結本，在陣陣清爽安心的味道裏提筆，神情專注，嘴角挂着不自知的笑意。

又過了一周，姜然真的請假了，不是她生病，是她的母親趙婉萍。

趙婉萍這幾年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入冬以來更是。

姜然早就想過把她接到這邊，方便自己随時照顧，但她總以不熟悉環境為由推脫拒絕。姜然知道她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而且華溪市靠海，氣候相對能舒适一些，也就沒有強求。

這次是鄰居下班回家時，發現趙婉萍家的門半開着，在門口喊了兩聲沒聽到回答，起疑進去，才看見她暈倒在自家客廳，鄰居趕緊撥打急救電話，幸虧發現及時。

姜然接到消息，當天夜裏就趕回了華溪。

到達醫院病房門口時已經淩晨三點，姜然在門口看着病床上熟睡的母親，松了口氣。同病房還有其他病人，她沒有進去打擾，就着走廊的塑料椅疲憊坐下。

甫一坐下，之前在來時火車上因為擔心掩蓋的困意，此刻随着略放下的心，鋪天蓋地的襲來。

被困意吞沒之前，姜然把抱在懷裏的包又緊了緊，她想把外層的手機也放到裏面去，但終究太困，思之所及也只是動了動手指，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姜然請假的幾天正好趕上高二的期中考試，還有周六周日。

今年的期中考試為了遷就第三次月考，兩次合并成一次，拖到了十二月份的第二個禮拜才堪堪進行。

明天周五考試，今天放學就稍早一些。

元清沐邊往家走邊給唐曼秋打去電話，想問她有沒有時間參加期中考試後的家長會。

第一遍電話，唐曼秋沒接，估計在忙，元清沐也沒有再打。

母女倆之間有個不成文的默契，互相打了第一通電話沒通的話，要是沒有急事，就不再打第二遍了。

元清沐剛進家門，唐曼秋的電話回了過來。

“眠眠，剛才媽媽在開會。”唐曼秋的聲音透着些許疲憊。

元清沐聽着，突然不知道該不該說家長會的事。

她看了一眼挂鐘，蹙眉關心：“都快十點了還在開啊，晚上吃飯了沒有？”

唐曼秋笑了笑：“嗯，這不剛開完，正準備回家。我吃過了，眠眠晚上吃的什麽？”

元清沐脫掉外套放下書包，把手機開成免提，拿着手機在屋裏穿梭，邊換衣服洗漱邊和唐曼秋說話，說晚上吃了什麽，中午吃了什麽，這兩天美術課的進度，學校的趣事。

唐曼秋舉着手機從公司出來，北方冬天的夜晚冷得刺骨，出門被風一吹，一整天都在暖室，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看見不遠處等候的車，沒着急走過去。

唐曼秋輕呵出一口白氣，透過這團霧氣一會看眼前自家企業的高樓，一會看街道上的車水馬龍，電話裏不斷傳來女兒絮絮的講述聲，她突然覺得這些年自己獨自一人在國內這邊的堅持都是值得的。

“媽，明天期中考試，下周五可能要開家長會，您...有沒有時間？”元清沐特意提前了一個星期問她，也故意沒有說具體幾點，既希望唐曼秋有空去參加，又怕耽誤她的正事。

從小到大父親就沒有參與過自己學習上的任何事情，都是唐曼秋一手操持，她很心疼自己的母親，所以平時盡量做到獨立自主，如果家長會也可以自己參加，那她覺得也挺好的。

元清沐不是小孩了，也很早就領悟了萬事不一定都會遂願這個道理。

家長會這種事唐曼秋一般都是盡量參加，但也總有錯不開時間的時候。

以前小學時劉敏替唐曼秋去過兩次，上了初中元清沐寧願唐曼秋不去，也不希望別人去。到現在上了高中，她已經不在意了，去年高一時，唐佩陽還來客串了一次。

唐曼秋不知道自己那天的行程，只說會盡量把時間騰出來。

元清沐在電話這邊乖巧點頭，看沒什麽事剛準備挂電話，唐曼秋叫住她。

“對了眠眠，媽剛想起來，晚上時候你班主任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這周有事，就不能給你上課了。正好媽媽這周六周日應該沒什麽事，明天考完試讓張濤去接你，這周回家來，媽都想你了。”

“嗯，好。那她...有說是什麽事嗎？”元清沐納悶，姜然怎麽不晚上放學回來直接和自己說。

唐曼秋不在意：“沒說，人家的私事吧。”

“哦...知道了。”

“嗯，那你今晚早點睡，明天好好考試。”

“好，媽媽晚安。”

挂了電話，元清沐想給姜然發去短信詢問，也想敲她的門，想想還是沒有動。

姜然這麽做肯定有她的道理，明天考試要是沒遇到，就晚點找個借口去辦公室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