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早晨六點,醫院走廊裏陸陸續續開始有來往的人群。
姜然被聲音吵醒,揉着酸痛的脖子,習慣性地去摸包裏的手機,拉開拉鏈,摸了個空。
她瞬間清醒,把背包裏裏外外翻了一遍,只有外層的手機不見了,還好裏面的現金銀行卡身份證那些重要證件都還在,只得自認倒黴。
見病房裏的母親還沒有醒,她起身出門打聽着來到醫院附近的派出所報了警,但也知道,基本上是不可能找回來的。
時間還早,移動大廳還沒有開始營業,今天趕上學校考試,應該沒有什麽事,如果有問題同事也會用Q|Q或郵件和自己說,有空用母親手機查收一下就行了,姜然沒有着急去弄手機的事。
在附近買了些早餐和水果,回到病房時,趙婉萍已經醒了。
姜然把早餐放在病床旁的小櫃子上,依次打開:“媽,你醒啦,感覺怎麽樣?”
“哎,然然你什麽時候來的?媽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趙婉萍長嘆一聲,語氣虛弱無力。
“媽,你是我媽,我們之間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呢,這不是我應該做的麽。”姜然擺好東西,回身熟練地把病床搖起來一些,“來,我扶你起來,要不要去廁所?”
“扶我下地就行,”趙婉萍還想逞強,“我自己能去。”
“慢點,一起去吧,我也洗洗臉。”姜然扶着她,兩人朝衛生間慢慢走去。
吃過飯八點多,醫生來查房,姜然聽着母親病情已經穩定,再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松了口氣。
又過了一會,護士來給趙婉萍紮今天的點滴,姜然坐在一旁拿起一個水晶梨,慢慢削皮。
趙婉萍不放心地問她:“然然,學校那邊忙嗎?請假可以嗎?”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學校正好今天考試,明後天又是周六周日,你就負責快點好,争取周日各項指标合格,可以出院,就一點也沒有麻煩我啦。”姜然總是輕松地和她說話,盡力緩解她的內疚。
“哎好。然然...你現在帶的班,學生都怎麽樣?”
趙婉萍一般不怎麽主動問姜然工作上具體的事,都是姜然挑着和她說。
甫一聽見,姜然愣了一下,笑着答:“挺好的啊,這個班的學生都挺好的,也都上進,上次月考我們班總成績在文科班裏排第二,托他們的福,我還算年輕班主任裏帶班比較成功的。”
“尤其是...”姜然說着,腦海裏就浮現出班裏幾個優秀有特點的學生,最後停在元清沐的名字上。
“嗯?是什麽?”趙婉萍見她不知在想什麽,笑意更深的樣子,好奇追問。
“沒什麽。”姜然笑了笑,覺得腦海裏停頓的名字有些意外。
趙婉萍看她的樣子,會錯了意:“然然啊,那學校裏有沒有合适的男老師追求你啊?”
自己女兒的優秀她比誰都了解,從小到大追求姜然的人就沒有斷過,若不是家裏拖累,她本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眼見姜然工作穩定,年齡正好,做母親的忍不住要多關心這方面的事。
“媽,你怎麽還八卦上了。”姜然把削好的梨切成塊,插上牙簽遞過去。
趙婉萍用沒紮點滴的那只手接過,不由感慨:“媽歲數一年比一年大了,身體還不好,哪能一直陪着你。你弟弟那個樣,誰能指望他。”她頓了頓,“要是真遇到合适的,就相處看看,你也不能總是一個人,身邊總要有個人照顧你、陪伴你啊。”
姜然又拿起一個蘋果削起來:“合适的就行啊?那男女無所謂咯。”
“嗯?”趙婉萍一愣,不知道這和性別有什麽關系。
姜然好像沒感受到她的目光,手上動作沒停,語氣還是漫不經心:“你不說合适的就行嘛,那我要是覺得女的更适合我呢?”說完沒立刻聽見趙婉萍的回答,她換上玩笑的語氣,“好啦,逗你的,蘋果吃不吃?”
趙婉萍搖頭,皺眉好像在思考什麽,看着姜然起身出去扔果皮的背影,在心裏喃喃自語:哎,只要你能幸福,其實什麽樣的人媽都不反對。
姜然父親早年離家,弟弟又是個游手好閑的,身邊幾乎沒什麽能當作榜樣的男性,母女連心,姜然這些年對感情方面的回避,趙婉萍多少能感受到,也能理解。
她雖然沒有多高的學歷,但愛一個人從來不是依靠學問見識的多少來衡量,哪個母親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呢。
随着年歲增長,和這幾年病痛的折磨,她對很多事早就看開看淡了。
假如姜然真的喜歡女生,她雖然現在還是不能接受,但也不是很反對。
畢竟自己的婚姻就是個失敗的例子,沒人能保證結了婚就一定能幸福,不結婚或者選擇同性|伴|侶的人就一定會不幸福。
只要姜然自己喜歡願意,有個人能陪伴她,在以後的生活中相互扶持,就夠了。
前兩年姜然上大學時,她隐約聽過她好像談了戀愛,難道當時就是和女生嗎?
後來分手了,那現在是還困在之前的感情中嗎?
看着她洗好水果刀回來,趙婉萍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然然吶,人生總要向前看啊。”
姜然一愣,沒能馬上理解她突如其來的感慨,随口附和:“啊,對啊。”
半夜只在走廊裏睡了三個小時,這陣困意又湧了上來,她問:“媽你困不困,我都有點困了。”
趙婉萍心疼地看着她:“你累了就睡吧,有事我會按鈴。”
姜然答應一聲,搬了把椅子,就着趙婉萍的床沿,趴着睡着了。
元清沐壓根沒堅持到晚上放學。
上午考完試,她就先去文綜辦公室的門口看了一眼,姜然不在。
吃過午飯回來後,姜然還是不在。
詢問辦公室裏其他老師,才得知她有事請假回老家了,但沒說哪天回來。
元清沐知道自己不應該打擾姜然的個人生活,也不是想窺探人家隐私,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姜然在做什麽。
删删改改編了個漏洞百出的理由,她給姜然發去短信:姜老師,昨天晚上有人敲門找您,對方說不知道您的電話號碼,但留了自己的,需要我發給您嗎?
一條短信能說清楚的,她非要小心機地變成問句。
下午考完試剛出考場,元清沐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機開了機。
沒有姜然的回複,她有點懵。
“诶,韓晴,你給我手機打個電話。”
“怎麽了?”韓晴邊問邊撥號,通了,正常的暢通狀态。
元清沐蹙眉看着屏幕:“嗯...沒事,以為停機了。”
“哦,考完就可以直接放學,一起出去吃個晚飯嗎?”
“我不去了,我這周回家,估計已經來接了,周日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韓晴笑着點頭,兩人在校門口分別。
回到家裏,一頓晚飯元清沐吃得食不知味,她不時看向放在一旁的手機,可偶爾亮起來的屏幕并沒有來自姜然的消息。
吃過晚飯,她不嫌冷的到院子裏透氣,不知不覺走到角落裏的一排鴿籠前。
鴿子是元景鴻在家時養的,他挺喜歡養這些家禽,之前還想養些雞鴨,都被唐曼秋阻止了,說好好一個別墅,弄得不倫不類,最後只剩下些鴿子。
元景鴻常年在外,沒人會侍弄這些,劉敏只會喂飼料,每次等他回來時這一批都死的差不多了,他就心疼地再補一批。
元清沐抓了一把玉米粒,百無聊賴地一粒一粒喂鴿子。
有點想爸爸。
她對着鴿子拍了幾張照片發給元景鴻:爸爸,鴿子又少了幾只。
元景鴻對Q|Q這種軟件用得不順手,隔三差五想起來才會登錄一次,發過去沒有馬上回複,她早都習慣了。
想完了自己父親,她就開始想姜然。
為什麽還沒回自己的短信,太忙了嗎?還是沒看見。
好想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可是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天太冷,鴿子們縮成一團,連吃東西都不愛出來,元清沐在鴿子這又碰了壁,頓覺無語,放下手裏剩餘的玉米粒,回屋去了。
晚上九點,她看不進去書,早早洗完澡趴在床上,翻騰幾圈,抓着被角撥出了電話。
還思忖着要說些什麽呢,就聽電話裏傳來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元清沐把手機拿下來,看着屏幕,神情困惑,好像沒聽清電話裏說了什麽的樣子。
關機了?手機沒電了嗎?什麽時候關的?
我怎麽不早點打,還能從什麽其他方式聯系到姜然呢...
好像沒有了,自己沒有她的其他聯系方式。
要問別的老師嗎?這麽晚了,也問不了了。
姜然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這個想法讓她心頭猛地一緊,剛洗完澡的光滑肌膚憑空出了一身冷汗。
有些念頭一旦冒出來,就開始失控地往那個方向想。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家裏人把她保護得很好,她從來沒有為一個人如此着急,擔憂。
元清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才發現除了姜然這個人和一個打不通的手機號,其它的自己一無所知。
一種巨大的失重感和挫敗感突然襲來,将她包裹,仿佛掉入黑洞,向上看不見光亮,向下深不見底,發出的信號收不到回音,不知怎麽才能逃出去。
只知道姜然在華溪,連具體地址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任性地現在就去找她。
元清沐第一次在意起自己的年齡,在意與成年人之間的差距。
如果自己和姜然差不多年紀,不,哪怕只是在上大學,是不是能做的就可以更多,而不是現在守着一個沒用的電話。
以前她覺得什麽都可以慢慢來,現在沒有的,努力去争取就是了。
可此時此刻她無比急切地想在姜然那有一個位置,哪怕不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一個平等的位置也可以。
鼻子一酸,她強忍着心底翻滾的情緒,顫着指尖發去短信,希望姜然看見後給她回電話。
元清沐這一夜都沒有睡好,咬着牙把手機調成了鈴聲握在手裏,本來就睡得不踏實,偶有消息推送,她便驚醒。
每醒一次就給姜然打去一次電話,但直到第二天早上,姜然的手機依然是關機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