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好讓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彭安開開眼界。
“說實話,彭先生,你應該聽一聽陸小姐的電話。”金長明說,“反正我聽到她那擔憂的聲音,不忍心向她撒謊。她很關心你。”
明媚春日,彭安天天待在這裏,聲音沒有人氣,冷冰冰的:“你安排一下,将我父母送出上海。我還是不放心柳枝接近他們。”
“我沒有查出柳枝的來歷。彭先生,你要不要動用市政府的關系?”
“我和市政府是公事往來。上海各方勢力混雜,你也不知道市政府裏的人誰是間諜,誰是卧底,誰才是自己人。我見一個人要在心裏掂量三番,越少人知道我的病情越好。”
金長明點頭:“我去安排彭老先生彭老太太的行程。”他要出去,手搭上門,被彭安叫住。
“那個女人從東五山打電話給你?”
“是。可能借用了獄警辦公室電話。”
“你去忙吧。”彭安坐在輪椅上,欣賞窗外景色很久很久。
遠處的東五山,春意怏然。
*
這時的陸姩就在東五山上。
呼呼北風吹過。她纏緊了圍巾,卻是想到,彭安才是最該戴圍巾的人,他再不保重就要死了。
她已經織好第三條圍巾,深藍毛線,長長的男款。她是想回張均能一份禮,但以她的身份注定送不出去。
要一個巡捕戴上來自東五山的圍巾,豈不笑話。
這一條圍巾被壓被子之下。如果彭安能熬過這一關,就把圍巾送給他吧。
陸姩把鋤頭插進土裏,突然聽到獄警的喊聲:“C307,有電話。”
彭安有消息了?陸姩扔下鋤頭,風一樣地奔跑下山。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真正到了電話前,她停了一會兒,才拿起話筒:“喂。”
對面的人還沒說話,先傳來陣陣的咳嗽聲。
陸姩一聽見這熟悉的咳嗽,心中大石放了一半。
“咳……陸……咳咳。”
她想象得到他這時的樣子,面紅耳赤,眉心緊皺,可憐兮兮的。她笑了笑:“你慢慢咳。”能咳嗽就說明人活着。
彭安面向東五山的方向:“陸小姐。”
至此,陸姩的心終于落地:“傷到哪裏了?”
“傷到了背,兇器是一把鋸齒鐮刀。”彭安拍了拍輪椅的扶手,苦笑一聲,“逃跑的時候摔了一跤,我的腿……”話停在半截,是有難言之隐。
“有後遺症嗎?”陸姩問,“是不是殘疾了?”
“有可能……”彭安嗫嗫的。
“醫生怎麽說?”
“大概要休養半年以上了……”
“人活着就好。腿殘疾了可以坐輪椅,可以裝假肢,沒事的。”
“……”這是安慰人的話嗎?金律師說的“她很關心”是誇大其詞了吧?“陸小姐你別太擔心,在裏面好好過。”
陸姩冷笑:“你以為我擔心什麽,我所有的錢都在你那裏。你人沒了,我就什麽也沒了。”
“我一定還,我從來沒有欠過錢。”彭安的話有真有假,但這句絕對真誠——只有別人欠他的份。
陸姩松了松圍巾:“好了,你休息吧。”
“陸小姐,我等身體好了再去——”
“別來了。這裏北風大,萬一你又感冒,就真的去見閻羅王了。”
彭安又咳好幾下:“那……等春暖花開了,我再去見你。”
有人敲門,接着門被推開。護士微笑地說:“彭先生,我來送藥。”
彭安朝護士點頭,聽見陸姩在說:
“見我幹嘛?我又沒有三頭六臂,有什麽好見的?”
兇悍的女人才是陸姩。彭安低下聲音:“是我爸媽……讓我去。”
“我好得很,比你健康。”真有機會見面,她非得戳戳他的腦門,“以後大晚上不要出門,你這人運氣背,三番兩次遇到殺人犯。再有下次,小心你被人先奸後殺。”
獄警聽到這一句,看了她一眼。
她笑起來:“好了,我去幹活。”
“你在裏面要——”
“再見。”陸姩挂斷了。
彭安:“……”
護士放下藥,笑着說:“彭先生聊電話好溫柔,是女朋友吧?”
“不是。”顯然,這位護士分不清“有氣無力”和“溫柔”的區別。
護士又問:“為什麽要春暖花開才去見面啊?”
彭安扶了扶眼鏡:“她出不來。”
“哦。”護士點頭,“過完年大家都很忙。”
“她在東五監獄。”彭安輕描淡寫。
“這……”護士再也不敢問了。
*
獄警們一個個衣服穿得嚴實,錢進看不出誰的手臂有傷。經過觀察,他說:“陳哥,我發現有一個獄警對你格外關注。”
“說來聽聽。”陳展星早有察覺,看向那個獄警。
錢進望過去:“他是……去年底新來的吧,反正經常盯着你。”
陳展星滿意地笑了。
晚上,他又拖到最後半小時才去澡房,門口站崗的就是那一個獄警:“真是巧,今天又是你。”
獄警不說話。
陳展星進去,突然一回頭:“今天會不會停電?”
獄警板着臉。
陳展星笑着把毛巾抛到背上,腳尖向前,但又迅速退後,将毛巾往後甩。
獄警偏頭閃過。
陳展星迅速飛起一腳。
獄警一個側身:“P714,你襲警。”
“對,這是明擺着的事。”玩陰的,陳展星可不輸人,過了五六招,他已經把獄警鉗制住,“十二月十日那一天,是你替我遞交延期申請吧?”如果不是陳大當家中途插了一腳,他真的延期了。
獄警面有怒容。
陳展星似有惋惜:“可是,老天爺站在我這邊。”
*
彭安在晚上接到金長明的電話,彭氏夫婦去蘇州的行程已經安排妥當。
夜半,貴賓房裏又響起刺耳的鈴聲,來電還是金長明,說的是:“彭先生,柳枝出事了。”
“什麽事?”彭安漠然。
“她中了刀傷,昏過去了。據彭老先生說,柳枝半夜來敲門,說有人追殺她,而且不讓報警,不讓去醫院。彭老先生擔心不報警會招來更大的禍害,可柳枝求着不能報警,彭老先生只好給我打電話。彭先生,救或不救,聽你的一句話。”依金長明的想法,柳枝是個麻煩。這一出不知是苦肉計,還是她成了一枚棄用的棋子。
彭安靜了半晌。
金長明也不催促,只是等着。
彭安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三下:“救。”
“彭先生,萬一這是柳枝的苦肉計……”
“她離死還有多長時間?”
“這個……具體要問藍醫生。”
“假如我們不救,她能不能熬過今晚?”
金長明說:“柳枝的刀傷在左下腹。如果不止血,她撐不到天明。”
“我們只要在她最後一口氣之前救下來就行。是不是苦肉計,要看人臨死前一刻的反應。”
“明白。”金長明領命行事。
彭安又給藍醫生撥去電話,簡單說明情況:“藍醫生,你随時準備。只要能救下來,她經受多少痛苦都無所謂,不影響結果就行。”
*
柳枝在第二天上午醒來,哭着說疼得想死。藍醫生給她打了止痛針,她才擦掉眼淚,問:“是彭伯母救了我嗎?”
藍醫生:“送你來的人是金長明金律師。”
“我要見金律師。”
“他會來的。”
過了半個小時。柳枝聽到敲門聲,之後門開,站着的人正是金長明。
柳枝和金長明打過照面。她撫住傷口,側過身子:“金律師,謝謝你。”
金長明:“是彭老先生和彭老太太救了你,希望你惦記他們的恩情。”
柳枝點頭。
金長明:“另外,柳小姐,你是不是要跟我們說說你受傷的經過?我們不知道救的是好人,還是壞人。”
柳枝猶豫。
金長明:“我們一頭霧水,你總要說清楚其中內情,否則我們被你連累,不明不白。”
柳枝突然見到金長明身後的人,瞪大了眼睛:“彭先生……你不是……”不是“昏迷至今”嗎?
彭安還在輪椅上:“難道我死了,你就被人滅口?”
柳枝慘白着臉:“你知道什麽?”
“什麽都不知道,我等着你說給我聽。”彭安的手肘撐在輪椅的兩邊扶手,給自己的腿蓋了一張毯子。
柳枝大駭。這是……殘廢了?
彭安面色蒼白,聲音輕,像是大病初愈:“如果你的用處只是對付我,我不在了,你自然沒有價值。”
柳枝:“彭先生為什麽救我?難道我有價值嗎?”
彭安:“價值是自己創造的,有或沒有,只在你的一念之間。柳小姐不是除了美人計之外就一無是處的人。你想一想,我為什麽要救你。”
柳枝睜着大大的眼睛:“難道……因為我的這張臉?”
金長明輕輕搖頭。柳枝真的不了解彭安。如果因為那一張臉,彭安只會殺了她。
彭安可不願天天對着一個贗品。
果然,彭安跟淬了冰似的:“柳小姐是病人。金律師,我們不要打擾她休息,讓她好好想清楚她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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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陳展星又出了東五山大門。他大搖大擺去跟典獄長商量,家中母親生病,他憂心不已。
他禮貌地保證:“确認我母親無恙,我立刻回來。”
典獄長安排了一輛車送陳展星出行。
可陳大當家的妻子早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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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展星又回到雲門,讓陳大當家有點驚訝:“你出來了?”
“下個月。”
陳大當家看着兒子的囚服:“瘦了。”
“那裏的夥食不行。”
“當是歷練吧。反正你在那待了五個多月了。”
“我要不再去歷練歷練?”
“适可而止。”陳大當家的話藏有警告,“男人要有野心,不要目光短淺,盯着男女之間那點事。”
陳展星一臉無謂:“有陳大當家的威名,雲門輪不到我來施展野心吧?”
“倒有一個機會。我有意轉移部分産業,你下個月和我一起去香港。”
“香港幫派雲集,大當家還想去分一杯羹?”
陳大當家的俊臉滿是笑意:“我以前如何站在上海,我将來就如何站在香港。”
*
陳展星在家洗了一個澡,穿上定制的西裝三件套,衣服寬了。他才覺得确實瘦了。
他在樓梯口遇到一個堂口負責人。
那人捧了一個小箱子,見到陳展星,立即擺正姿态:“陳少先生。”
盒子裏裝了幾本書。
陳展星瞄到第一本的封面是一個西洋女人。她的衣服穿了或是沒穿,有待觀察。
那人咳嗽一聲:“陳少先生。”
陳展星直接問:“這是什麽?”
那人的笑特別古怪,像是苦笑,又像是懊惱:“陳大當家說,我們要去香港。那邊英國人多吧,我買了幾本英文書。”
陳展星看清封面上的女人,金發碧眼,沒穿衣服,也不能說沒穿,她披了一件薄紗。人是畫出來的,畫工相當不錯,若隐若現很撩人。
“陳大當家讓你們學這種?”陳展星拿起第一本。
那人尴尬。
陳展星收起了書:“這本就送給我了。”
“陳少先生看得上是我的榮幸。”
陳展星上了車,又翻了幾頁。
書裏所見,都是令人臉紅心跳的熱辣場面。正好讓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彭安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