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當心殃及池魚。

可是陳展星出來的日子是明天。

說好了,金長明明天上午去接人。

金長明轉了轉手腕上的手表:“陳先生,你怎麽今天出來了?”

陳展星穿的是剛進東五山時的舊外套,裏面的白襯衫有了褶痕。他有點熱,扇了扇外套的衣襟:“昨天下暴雨,淹了好幾間房。大家要騰挪地方,很礙事。明天走的都在今天提前出來了。”

“原來如此。”金長明還擋着路。

“嗯?”

金長明立刻後退:“陳先生,歡迎回來。”

經過兩株紫色藤蔓,陳展星來到花園的草坪。

綠草茵茵,花朵灌木婉轉生長。園中藤椅上的女人穿了件純白上衣,點綴着錦簇的蕾絲,搭一條黑色長褲。她素面朝天,仰望樹上的新葉。

陳展星停在原地,等她轉過頭來,他才笑:“陸小姐,別來無恙。”

她望向他的目光,銳利,鋒芒畢露。

金長明無聲無息地退走。

陳展星一手插在褲袋,潇灑自如:“看來你一切安好。聽說你中毒,我在東五山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人超過十天不睡就要一命嗚呼,我是希望陳先生可以熬多幾晚,早早進鬼門關。”陸姩又嘗了一口茶。

他踱步走過去。

她不慌不忙。

他高大的身形擋住她面前的陽光:“陸小姐出來幾天,心裏可曾想過我?”

陸姩眯起眼睛。

他笑了:“肯定沒有。他們說你在東五山中毒,我覺得陸小姐是自己想出來,否則中了毒的人怎麽這般惬意?”

陸姩沒想到陳展星這麽敏銳。

依雲門的勢力,萬一陳展星要調查她去了哪裏,不是難事。她雖然走了十幾家鋪子,唯獨在估衣鋪談了很久。

她随口說:“我和你不一樣,我是進去認罪。如果不是誤食毒藥,我也不會出來。既然出來,當然要享受短暫的自由。”

“別慌張。你出來的目的是什麽,我一點都不在意。”陳展星半彎身子。

陸姩不自覺地靠向椅背。

他一手拉住藤椅的扶手,另一只手攥住了她的一縷發絲。

東五山的北風能把人的皮都吹裂,她的頭發不似從前柔順。但陳展星是明白“情人眼裏出西施”這一道理的,就算握着這一把幹巴巴的頭發,刺在手心的觸感也極其美妙。

兩人的臉越靠越近,他的架勢就像是要低頭去吻她。

猛然,他察覺什麽,定住身子,一只手迅速握住了陸姩的一只手腕。動作先行,之後他才看向她的手。

她的手上握有一支針管。

“你什麽時候有了攜帶暗器的習慣?”陳展星順勢摩挲她的手腕。

她冷靜地說:“陳先生出獄,我覺得危機四伏,以後可能有更多的防身武器。”

陳展星用另一只手,去纏她的發絲:“聽說陸小姐對東五山的植物深有研究。真是不湊巧,我們大當家研究花花草草,我耳濡目染,略知一二。不知陸小姐會用什麽樣我未知的毒藥來對付我,這令我十分期待。”

這好像斷了陸姩對他下毒的念頭。她能唬住馬水蓉,因為馬水蓉不懂。一旦遇上行家,她的伎倆就不起作用了。

陸姩掙紮,想要縮回手。

陳展星卻不放:“如果我把你從東五山帶出來,你為了報恩,是不是要以身相許?”

“做你的白日夢。”她的眼神再嬌媚都藏有幾分恨意。

他嘆了嘆氣:“別這樣看我,我不會因為現在是大白天就不幹禽獸之事。”

二人鼻息近在咫尺。又突然的,陳展星擡起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腕。

她那只手上握着的,也是針管。

這正是金長明給的兩支麻醉針。

陳展星笑出聲:“你還有沒有第三只手?”

“你不怕我咬死你?”

“你如果真的下得了嘴,我甘之如饴。我給陸小姐一個親手殺我的機會,你不珍惜嗎?今天不行,那就明天、後天。我許你未來的日子,你總有一天能得手吧。”

陸姩差點被他說動了。對一個男人最好的下手機會就是枕邊風,尤其是陳展星這種色/欲熏心的人。

他握緊她的手,把她攏在他的陰影裏,像是蠱惑:“陸小姐,你來不來?”

下一秒,一個人打破了花園的局面:“陸小姐。”聲線清晰舒緩。

站在紫藤邊的人赫然是張均能。

彭安要給陸姩一個驚喜,沒有告訴她,張均能要來。

這下卻說不上是驚喜。

她和陳展星姿勢暧昧不清。一男一女如此相近,肢體糾纏。而且她表面沒有反抗,仿佛是心甘情願。

陳展星松開陸姩,頗為玩味:“張巡捕,好久不見。”

張均能穿了件深藍的西裝,白襯衫領子挺拔,毫不起皺。衣服線條流暢,剪裁修身,顯得他更加挺拔玉立。“陳先生,聽說你刑滿釋放了。”

“對,剛剛回來的。張巡捕過來是有什麽事嗎?”陳展星的做派,俨然是這裏的男主人。

倒也沒錯,這幢大洋房是挂在他的名下。

張均能客氣地說:“陸小姐身子體弱,東五山上就醫不方便,我來給她送藥。”

陳展星端出迷倒衆生的淺笑:“張巡捕對着‘自己親手送進去的人’這般照顧,真是有心了。”

張均能也是淺淺一笑:“舉手之勞。”

陳展星:“我們見了那麽多次面,我第一次見到張巡捕不穿制服。可是,張巡捕就算卸下一身制服,也和我們這些東五山的人不一樣。”

張均能豈會聽不出話中之意。“法律給了刑滿釋放的規定,人可以改邪歸正。陳先生已經贖罪,不是罪犯了。我穿不穿制服,都沒有立場對你做什麽。”

“有句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認為我在東五山走一遭就能脫胎換骨。我就算出獄,也還是害怕見到巡捕啊。”可陳展星這嚣張狂妄的樣子,沒有半分害怕的意思。

陸姩站起來,繞過陳展星,走過去:“張巡捕,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張均能拎了一個大大的藥袋:“這裏裝的是常用藥,我讓醫生在裏面寫了注意事項。”

“謝謝。”她笑意嫣然,接過來,把藥袋抱在懷裏。

俊男美女,畫面煞是養眼。

不過有一個多餘的人。陳展星說:“陸小姐傾國傾城,肯定不止我一個人深深着迷。競争越激烈,戰果越刺激。”

張均能仿佛沒聽見這諷刺的話,說:“陸小姐,你在東五山多保重。”

“我知道。”陸姩故意說給某人聽,“張巡捕,無論你穿不穿制服,你在我心裏都是極好的人。”

張均能笑若春風:“謝謝陸小姐。”

幾個當事人面上若無其事,但金長明只覺劍拔弩張,刀光劍影。而且……他轉頭望向這邊的男人。

彭安靠在窗邊,看着花園,面色冷得能掉冰渣子:“好你個陳展星。”

金長明眼觀鼻,鼻觀心:“彭先生,你喝茶嗎?”

彭安不喝茶,輪着輪椅出去。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陳展星提前一天出來。他給張均能和陸姩牽起的佳偶紅線,被硬生生剪斷了。

他順着坡道,滑到花園:“張巡捕如果不忙,留下來喝杯熱茶吧。”

張均能正要婉拒。

陸姩又說:“張巡捕,昨天在北坳山是因為你,我才得救。你坐下來品一品茶吧,這邊的茶都是上好的。”

陳展星眉峰一挑。茶是上好的,但那是他的茶葉啊。他被無視了。

陸姩将要跟着進去,陳展星走到她的邊上:“看來我沒有機會了?但陸小姐要殺我,又怎麽能不來親近我呢?”

陸姩不說話,見到上坡的輪椅向後滑了滑。她推起輪椅。

她不信自己能俘虜陳展星。他是沒有心的男人,現在只是覺得她有趣新鮮,一旦得手就如棄敝屣。殺他……确實不易。她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

“謝謝陸小姐。”彭安上到了臺階,客氣地道謝。

金長明負責泡茶,坐在桌子的短邊。而喝茶的四人,分別坐在桌子的長邊。

陸姩挨着輪椅而坐。

陳展星懶洋洋的。

張均能則是挺直身子,剛毅如鐵。

最為孱弱的彭安窩在輪椅裏,他梳理在坐幾人的關系。

陸姩恨陳展星。

陳展星這人不正常,她越恨,他越愛。他對激烈的男女關系趨之若鹜。陸姩要和陳展星鬥,第一能利用的就是美色。只是,如果她投入陳展星的懷抱,那位千載難逢的好夫婿張均能就要走了。

思及此,彭安望了一眼陸姩。

她正好望向他。

一男一女在這一個瞬間對上了視線。

彭安立即別過頭。

偌大的客廳只有茶壺偶爾響起的瓷器碰撞,以及茶水的潺潺聲。

這幾位主怎麽不說話?金長明只盼着有什麽能給結冰的空氣鑽一個洞,直到突然響起一陣電話鈴聲,他如釋重負:“我去接電話。”他去了書房的方向,像是急急要逃離這詭異的氛圍。

茶水只泡到一半。

陸姩:“我去廚房看看水燒開沒有。”

她一走。彭安問:“張巡捕下午是不是都有空?”

張均能笑着說:“雨夜案的兇手落網,我們巡捕房大概能喘一口氣了。”

彭安:“陸小姐可能下午回醫院,張巡捕有時間,不妨——”

陳展星:“我很有空。”

“你沒有。”彭安雙手搭在扶手上,看着像是渾身無力似的,“你去了東五山半年,雲門堆積了多少事務。陳大少爺,你的野心呢?”

“江山和美女,一樣重要。”陳展星翹起腿。三個男人之中,只有他跟沒了腰似的懶散。

張均能:“聽說最近魏家和雲門在争奪碼頭的地盤?”

“魏家嚣張不了多久了。”陳展星笑裏藏刀,“張巡捕知道我們幫派争奪地盤,還有閑情坐在這裏喝茶?張巡捕也玩黑白通吃那一套?”

張均能:“陳先生的身份不只是雲門的少當家。陳大當家身為公董局華人委員,是官場上的人,而且比巡捕的級別高。陳先生玩的才是黑白通吃吧。”

陳展星:“以前只聽張巡捕辦案神速,沒想到,嘴皮子功夫也不輸人。”

彭安:“張巡捕斷案憑證據,張巡捕說話憑事實。”

彭安對陸姩的态度不同尋常,陳展星猜着七八分,覺得彭安和他一樣,是認為那個女人有趣。

剩下的兩三分,陳展星不大确定。現在他琢磨出味來了,他的大學同學,至交好友,住他的房子,用他的傭人,不知開了多少罐上等的茶葉,結果胳膊肘卻是向着巡捕彎的。

彭安曾說純屬看戲。

陳展星也在等彭安和陸姩的結局。将來哪天陸姩知道彭安的真面目,那是怎樣一出好戲。

陳展星:“彭安,你當心殃及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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