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喜歡是,你不殺我。

火在半個小時後被熄滅,燒亮的天空暗下去。

陸姩的運氣很不錯,在各種大亂鬥之中,她都能全身而退。其中有彭安的功勞。

月光被層層樹葉推擠,她站在暗處:“現在我們怎麽辦?”

彭安:“我們沒有照明工具,步行下山非常危險。但在這裏等到天亮,也有大自然的威脅,我們最好開車下山。”

陸姩:“哪裏有車?”

“你等着。”說完了,他沒有立即走。

突然的,陸姩發現,自己和他有了一種不知名的默契:“怎麽?怕我丢下你跑了?”

彭安點頭,又說:“陸小姐不會獨自去闖蕩這一座山。”

她不回答。她有未完成的事,不再是不要命的人。

過了不久,彭安果真開了車過來。

湖邊住宅早沒了動靜,陸姩問:“裏面戰況如何?”

彭安:“我在外見到這輛車,沒鎖,就開了過來,地上一片狼藉,我沒進去,不清楚裏面的情況。”

陸姩坐上車,又問:“我們現在去哪裏?”從商鋪到院子,到旅館,到倉庫,再到仇博裕的湖邊住宅,她都不知道自己折騰了多少地方。

彭安答:“雲門。”

如果雲門不安全,她在香港就無處可去了。

Advertisement

車燈掃路。彭安走的這條不是大道,是上山的另一條小道。

他說:“鷹記的人估計跑那邊去了,我們走這裏能避開他們。”

“八風堂的人為什麽要夜襲鷹記?”

“鷹記和八風堂算得上旗鼓相當,或者說,鷹記要略勝八風堂一籌。兩家素來不和。”

“我沒聽過這幾個幫派之中有哪家是合作的。”全都是鬥來鬥去。

“八風堂和鷹記鬧過人命。八風堂的頭目名叫鄭八春,此人心狠手辣,無惡不作,更不講幫派之中的義氣。鷹記這群人還是有點江湖道義的。鄭八春的一個小姑子嫁給了英國官員,有了這一層關系,鄭八春在香港為非作歹。他殺了鷹記的一人,被抓進警署,卻被英國姑丈保了出來,還得了一個響亮的‘八爺’稱號。”彭安說,“昨天,鄭八春跟黃金晟在賭場起了沖突。”

陸姩:“所以八風堂的人連夜過來偷襲?這裏是鷹記的大本營?”

彭安:“這是黃金晟的房子。”

陸姩:“八風堂給我們創造了機會,我們撿了個便宜,出來了。”

車子穿行在崎岖不平的山路,時而颠簸,時而平緩。車內只有微弱的光。方向盤一拐,到了一個倒塌的大樹邊。

彭安迷了路。

倒車時,他遭到了陸姩的無情嘲笑。

彭安:“已經繞不回那邊了。”

車輪碾壓扁了的雜草,指示着前方的路。叢林間有什麽一閃而過。

陸姩警覺:“這裏是不是有野獸?”

“兇禽沒有,小的難說。”

猛地,車子後方傳來一個巨大爆響,仿佛是誰投了炸/彈。

二人互看一眼,明顯感覺到車的左後方塌下去。

“輪胎紮到什麽了。”彭安下車,見到癟下去的後車輪,“夜路兇險,我們等天亮的時候再換車胎下山。”

黑乎乎,二人坐在車上等天亮。

陸姩懶散靠在車床,突然瞥向彭安,坐直了。她丈量自己和他的距離:“哎。”

彭安覺得這個女人的嘴裏吐不出象牙。

她笑聲響在昏暗的車廂:“我們現在比同床的時候更近,到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你會不會忍不住殺了我?”

彭安別過頭,把注意力放在外面的寂靜:“不。”

這般斬釘截鐵,陸姩不滿意。她挽了挽左右的袖子,大有打架的氣勢。

他向車門靠了靠:“陸小姐……”

她突然用掌拍向他。不是拍一下了事,而是在他身上到處亂按,力氣不小。

他的背拍得“啪啪”作響。他警告她:“你不要得寸進尺。”

她按得毫無章法,他的肩膀、他的胸膛,她都不放過,直直拍過去,被他一把攥住。

他使了勁。

“夜深人靜,這裏又是荒郊野嶺,你在這裏抛屍,再嫁禍給鷹記或者八風堂,就很完美了。”陸姩狀似認真,“彭安,我已經給你出謀劃策了。”

他的臉上晦暗不清。

她又問:“我這般放肆,你能忍?”

“為何不能?”彭安輕輕吐字。他都忍她多久了。留她一條命,是要欣賞她和陳展星的好戲。

不出所料,因為她,陳展星去鬼門關走了一遭。

這就是一場好戲。

陸姩彎了彎眼睛。她掌握了彭安的致命弱點,當然得寸進尺,一掌襲擊他的腹部。

他松開她,“砰”地一下,摔門下車。

陸姩打開窗戶,探頭喊:“你小心林中野獸。”

他頭也不回,隐入暗夜。

陸姩覺得山裏是不是傳來了狼嚎的聲音?

她心中一凜,彭安不會出事吧?

在這樣一個深沉的山林,誰都沒有飛檐走壁的本事,誰不是個大弱雞?

她下車。明明見他進了林子,卻遍尋不着。

“彭安。”林中蕩起她的聲音,伴随着樹葉的沙沙作響。“彭安。”

她向着裏面去。

什麽動靜都被風聲掩蓋。她離車遠了,只有月光為她探路。

真的,如果彭安被狼叼走,是他活該。

風大得憑聲音就能把她裹住。一個瞬間,陸姩踩中落葉,落葉之下卻是空空,她失去平衡,傾斜,向下墜落。匆忙間,她試圖抓住什麽東西,一切已經來不及。

她摔進一個坑。

洞外不見明月,坑很深,四周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坑裏滿是橫七豎八的幹澀枯枝。

她一手按到一根枝丫,劃破了手掌。落地時,她以腳做支撐,左腳被不知是泥土,或是碎石,或是枯枝紮到。

疼痛襲來。

早知道她就讓彭安自生自滅。

她大喊:“彭安。”

彭安進森林時。

車的光如一盞小燈,指着她的方向。

他回避,繼續向裏,直至完全被陰暗籠罩。身邊只剩大自然的聲響。

他扯着襯衫,松了松扣子。

自從陸姩發現他的真面目,她的興趣是挑釁,不叫挑逗。

突然傳來的喊聲割裂了他眼前的天空。

彭安推了推眼鏡,向着車子走去。

光離得近了,聲音是從遠遠傳來的,而且是在地底下。他立即過去:“陸小姐。”

陸姩仰起頭:“彭安,我在這裏。”

“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傷了腿,上不去。”

“我去車裏找一下工具。”他很快離開,很快回來。

車照過來的時候,是彭安慢慢把爆了一個車胎的車開了過來。他的人再出現,兩手空空。

“工具呢?”她問。

“沒有。”他答。

月亮陰森森,四周陰森森,二人的關系也是陰森。她和彭安算什麽?不是朋友。敵人嗎?其實他沒有真正傷害她,但他騙了她。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見他彎腰,像是要往下跳。她大喊:“你下來做什麽?”

彭安:“沒有工具,只能我帶你上來。”

她摸一下石壁,錯亂凹凸。“我爬不上去。”

“我知道,所以換我下去。”他踩到一塊突出的石壁,做為墊腳石,跳了下來。

這不,又是兩人同時掉到坑裏。

陸姩忍不住斥責:“你是不是傻?怎麽這麽喜歡同甘共苦?”

彭安蹲下身子,查看她的腿。光線不足,只能辨個大概:“傷到哪兒了?”

“扭了。”陸姩只能這樣說。

他伸手想去撫,又及時停住。他咳了一下:“如果陸小姐不介意,我背你上去?”

“你說什麽?”她突然去抓他的手。

他閃得飛快。

她問:“我不介意,誰介意?”

彭安呼了一口氣,背過身。無妨,只當背了一塊石頭。他半蹲身子:“上來吧。”

陸姩墊着受傷的腳,扶着石壁,慢慢爬到他的背上。

他只是半蹲,半點要幫手的意思都沒有。

她攀上他的肩,戳幾下。

彭安僵硬着:“好了沒?”

“你行不行的?”

“這是森林,如果真有飛禽走獸,到時候我們陷在坑裏,就成了甕中的鼈。”

她摟住他的肩:“你是不是要動一下?難道你覺得我是樹熊,能自己挂上去?”

他只好扶了扶她。

她的腿環住他的腰。

彭安:“……”

她兩腿交疊,箍住了他。

他清清嗓子:“陸小姐,能不能換個姿勢?”

“不把你扒緊了,你爬到一半,萬一我摔下去了。”

算了,由她去吧。

車燈照亮了洞壁。彭安借着模糊的光,攀住凸起的石頭。他彎曲膝蓋,用力抓住壁上凹槽,雙臂伸展到極致,手指緊緊扣住不規則的石頭。

她貼緊了他的背,被他背起向上移。

彭安克制自己。忍着,否則她要摔下去。

他向上推動身體,帶着她一起向上。

陸姩近看他的側臉。

彭安可能沒有說錯,被她捅了一刀之後,他真的進行了高強度的鍛煉。

在這般環境裏,非一般的男人都不能背着一個人爬上去。

為了尋找更好的抓握點,彭安稍作停下。

這時,陸姩向下滑了滑,她雙腿一用力,纏緊他。

彭安的動作僵在那裏:“陸小姐……你夾太緊了。放松點,萬一我忍不住……”

“我摔下去怎麽辦?”

他的手指顫了顫,伸手攀住了一個凸出的石塊。

陸姩像個八爪魚,挂在他的背:“彭安,你的腰這麽細啊。”

“不想死就別說話。”他的聲音有點兒刺骨。他攀到地面,雙手撐住,借力上來了。

陸姩腿上一松,滑了下去。

彭安低頭:“腳怎麽樣了?”

“沒什麽。”她踮着腳,一瘸一拐往車裏去。

他要去扶她,又縮了手。

她望他一眼。

他為她開車門。

她上了車。

他留在外面,靠着車門,低垂着臉。

陸姩從車窗探頭:“休息一下,你爬上來也累了。”

彭安回眼:“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又怕忍不住殺了我?”

他撚了撚手指。

陸姩要下車。

他攔住:“你坐着。”

她看了看他的手,突然握住。

彭安要抽回。

她死死抓着,硬是掰開他的手掌。

掌心布滿了細小,或長或短的劃痕,不比她的腳傷輕。

“好了,陸小姐,你歇着吧。”彭安收回手。

“你天天說要殺我,剛才有大好機會。只要你離開,甚至不用你動手,我在這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自生自滅,你落得清閑。”

他正要表達自己的本意不是殺她。

她又說:“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彭安定了一下,才冷冷地問:“喜歡是什麽?”

喜歡是,她闖禍,他護她周全,她挑釁,他隐忍不發。他明明有名正言順放棄她的理由,每每都赴險營救。

陸姩:“喜歡是,你不殺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