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骨——

倆人剛到運動館,孫竟成就被人拉走,說陪他打一會網球。周漁站線外看,無形中就把裏面男人對比了番。除了專業的教練,還就數孫竟成身材最佳。其他人當然也不差,畢竟都是常運動的。

網球的幅度大,孫竟成接球的每一個動作都那麽敏捷。大跨腿、急轉身、揮拍、發球。動作的漂亮程度不輸專業教練。

正賞心悅目地看,被人發了張傳單,館內健身房的,說正搞活動,無論辦卡還是私教優惠力度都很大。周漁看傳單,小哥在她耳旁游說,說健身房有氧拉丁操、有普拉提課、有搏擊課、有爵士舞……每天至少開兩門課。然後誇她是肉感美女,練搏擊和拉丁操更能幫助塑形。

周漁把傳單給他,“我不住這兒,我是來看朋友的。”

“沒關系姐,這會正上拉丁操,您要不先免費體驗一節?”

周漁顯猶豫。

對方看出她猶豫,極力撺掇,說這兒領舞老師有多棒!周漁想閑着也沒事兒,索性跟他去了。健身房在二樓,走廊上就能看見樓下揮球拍的孫竟成。

周漁原本就有舞蹈底子,站一側看了會,也融進去跟着跳。跳着跳着就忘了時間,一節課結束出來就趴護欄上看,網球場上哪還有孫竟成的影子。

她以為孫竟成先回家了,反倒也不急,順着記憶裏的路慢慢回走。到樓上屋門緊鎖,按門鈴沒人,也不曉得密碼,只能幹站那等。倆人出來運動,自然都不帶手機。

等了大半個鐘都要凍死了,孫竟成才從電梯裏出來,看見她第一句話就問她去哪了,自己跟朋友把小區都找遍了。

周漁催他開門,“我這麽大人了,還能丢了?”

“你離開不知道說一聲嗎?”

“我就在樓上健身房啊。”

“可我不知道你在健身房啊?”

“行了,下回知道了。”周漁态度敷衍。

孫竟成很生氣,明顯是在控制,放了球拍就去主卧洗澡。周漁也想洗,但這裏沒她的換洗衣服,她被幹晾在了客廳,她努力壓制下想回婚房的念頭,默默過去陽臺上,望着對面樓棟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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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竟成擦着頭發出來,見她趴在陽臺上,嘟囔了句,“你還生氣,我找你都快急死了。還說我出門不打招呼。”

“要不是你把我晾在那兒,我才不會跟人去健身房!”周漁狠狠地看他,“哪一回你都是這樣,說帶我出去玩兒,去見你的朋友們,可哪一回都是你把我帶過去晾下,然後自己玩自己的!”

周漁說完就下樓,打車回了婚房,她一刻都不想看見他。

去年他們自駕去海邊露營燒烤,因為怕水她不敢往海裏去,而孫竟成和他那些朋友傍晚就跟人漁民出海了,一直到快淩晨才回來。海邊是有不少人露營,可周漁一個都不認識,就坐在帳篷邊上等他。直到他回來在他的陪同下,她才找了個地方上廁所。

她越想越後悔,一點事何必呢?都忍耐三年了,何必在離婚的時候鬧不愉快。顯得他多重要似的。也有失體面。

到小區那股氣也慢慢疏解了。經過便利店,看有人趴那吃泡面,自己也買了兩袋打算回家煮。結賬時看着手上的袋面,又折回去換了幾盒最貴的泡面。

她打小受馮逸群的影響,貨比三家,精打細算。婚前孫竟成還笑她,說她過日子的态度像他媽。

到家拆了盒子煮,看着巴掌大的面餅慢慢散開,還是覺得不劃算,應該買袋面的。正煮着孫竟成回來了,他在廚房門口幹站了會,撓撓眉毛,去了房間換家居服。

其實周漁不餓,她是看見人吃才覺得餓,真煮好了又沒胃口。本着不浪費的原則挑了兩口,對在廚房翻冰箱的人視而不見。

孫竟成翻了半天出來,問她,“還有嗎?”

周漁沒理他。

他也不嫌沒趣兒,坐過來端着她的剩面吃,連面帶湯吃得幹幹淨淨。周漁從始至終都沒理他,刷牙洗漱,上床睡覺。

孫竟成中午懶得吃外面的飯,從新區繞一大圈回了診所。樓上孫母在廚房說他,“前天你嫂子們從診所上來,你爸就說了她們。”

“說什麽?”孫竟成捏餐桌上的炸魚丸吃。

“不讓經過診所上樓……”孫母看見他手捏丸子,一巴掌拍他肩上,“你就不能講點衛生用筷子?”

“小四十的人了,整天沒個正形兒。”

“你睜眼看看你同齡段的,不是事業有成就是家庭美滿兒女雙全。”孫母拌着羊頭肉,“就你自個還不着五六。”

“原先想着竟飛最反骨,現在看她比你強。你們姐妹幾個,就她最有方向最有奔頭。”

“上周你還這麽誇大哥……”

“吃吧吃吧,別跟我說話,看見你就鬧心。”孫母塞了個囫囵個兒的羊眼到他嘴裏。

孫竟成嘴被堵上,自然說不出話。

“跟周漁鬧矛盾了吧?”孫母語氣有不易察覺地幸災樂禍,“平常嘴皮子磨破你都不聽,現在吃上苦頭了吧?”

“反正你們兩口子關上門随便鬧,我也裝作不知道。過好過壞都是你們自己,父母跟不了你們一輩子。”孫母事先警告,“要真鬧到過不下去了,這門你也別回了。我就算想跟你開,你爸也會站那堵着。”說着說着難過了起來,“你們也都老大不小了,懂點事吧,別讓雙方父母跟着操心。”

“街上那麽多三四十歲的,人都在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哪一個像你……”孫母說着擦淚,“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麽反骨的孩子。”

孫竟成呆站在那兒,準備回去辦公,被孫母恨鐵不成鋼地喊住,“你想餓死?”見他又折回來,往他嘴裏塞了另一個羊眼,盛了碗滿是肉碎的炸醬面。

孫竟成愛吃羊眼,家裏但凡煮羊頭肉,一對羊眼都是他的。

孫母忙完廚房的瑣碎,端了一罐腌制炖爛的肉給他,“回去放冰箱裏頭,以後你跟周漁不想煮飯,就下點白面舀一勺肉。怎麽都比外面強。”

“你也聽話,收收心好好工作,別再滿世界的亂跑。前天你爸聽說你去了黃山,都有點氣不順。結了婚就要顧家,不能由着婚前的性子來。”

孫竟成從樓上下來,閑站在路邊兒。街上正冷,說今晚會有雪。孫佑平從左面公廁回來,視若無物地越過他,回診所套上白大褂,繼續坐那看診。

孫竟成的外貿生意并不好,吊着口氣,夠養家糊口罷了。在父母眼中他那就不是個正經差事。

什麽是正經差事?

孫佑平會說是醫生、警察、教師……最不濟也是普通公務員。因為這些尋常百姓夠得着,切合實際。孫母則認為是做買賣,像二兒子那樣,做飲食行業,開幾家飯店就夠一輩子了。因為民以食為天……民以食為天,每回只要經過老二門庭若市的大飯店,她心裏就舒舒坦坦的。

老二媳婦的醫美中心和孫竟成的外貿公司,都是她看不懂的。醫美中心太闊氣了,都是有錢人來的地兒,這錢總感覺賺得不踏實。孫竟成的小公司吧,就那兩間房,坐着幾個人。今年她沒少關注新聞,國外疫情更嚴重,外貿自然也就艱難。

周漁周一就回來上課了,馬上期末考,老師不能休假。江源的事學校也處理好了,賠了筆錢,家長帶孩子去北京治療。學校也都在各班級各死角裝了監控,除了廁所裏,哪兒都能查到。

周漁對桌的胡老師說:“裝監控還是好,咱們老師能省點心。”

“你們班學生就沒抗議?”蘇老師問。

“沒啊,就不屑地噓了聲,也沒什麽反應。”

“我們班可好了,裝上去的第一天就被蒙了塑料袋。聽說三年級全年級都沒反應。學生大點就是不一樣。”

“那是他們都忙着備考。”年級組長經過說:“一個個都兩耳不聞窗外事。我在食堂裏吃飯,看見三年級那幾個拔尖生的努力勁兒,我自己都汗顏。”

“我也觀察了。”周漁附和,“那幾個學生都不打飯的,只換着口味吃包子花卷,一個人打包四五個,路上邊走邊吃,吃完到班級接着刷題。”

“這事不稀奇,年年有。”胡老師見怪不怪道:“凡是坐在食堂裏有湯有肉有菜,慢悠悠吃的三年級學生,基本就是高考沒指望了,自我放棄了。”

“吃飯吃飯——吃飯喽!”走廊裏經過的體育老師朝辦公室喊,“去得晚就沒肉吃哈。”

“小汪老師小汪老師……”周漁急急地喊住他,話還沒說出口,汪老師先說:“姐姐,您晚了,數學老師已經把我的課借了。”

……

“這周兩個班的都借了?”周漁問。

體育老師打個響指,“另一個早被班主任借了。一個月前就找我預訂了。”

……

周漁回辦公室,胡老師悄悄教她,“你下回提前一個月,找體音美廣撒網式的借。別只張口借,食堂裏請一份飯。”

……

周漁裹着圍巾戴上手套準備下班,胡老師問她,“不去食堂吃啊?”

“不吃了。”周漁說完,收到孫竟成微信,說晚上忙完住新區。

周漁沒回,這周已經是他第三天住新區,自從那晚新區回來後,倆人就再沒見過。她依然高高興興地下班,約上大嫂吃小火鍋。前一陣她請大嫂幫了忙,一直說要回請她頓飯。

倆人點了鍋上完菜,不緊不慢地邊吃邊聊。大哥下班時間沒點,大嫂一般也不等他。吃差不多了,大嫂多了句嘴,說前兩天夜裏大哥接到孫竟成電話,咨詢着能不能把他名字從戶口本上注銷。

“你大哥說只有死人才能注銷,老四成應該是賭氣,說就當他死了。後來你大哥就拿着電話出去聊,聊了半個鐘頭才回來。”大嫂斟酌着說:“我以為老四喝多了,你大哥說沒事兒,他不喝酒。”

大嫂為人謹慎慣了,原本她不該多這嘴,有窺探人私生活的嫌疑,心眼小的會以為是在看笑話。這兩天她左思右想,還是打算跟周漁說兩句。妯娌仨她最待見周漁,也是最希望她能跟老四好好過日子的。她可不想再遇見個像老二媳婦那樣刁鑽的妯娌。

今年她明顯感覺到這兩口子不太對。婚姻裏一個女人過得好不好,根本是瞞不住的。從她的一颦一笑,眼神和狀态裏一覽無餘。不過都是聰明人罷了,人家想要體面,你硬要往下扒,這就是你不識趣了。

“這兩天他工作太晚,有時候就歇新區了。”周漁說:“你要不提,我還真不知道這回事兒。”

“我也是這會吃飯才說一嘴。你們那兒地鐵都修一年了,也不聽什麽時候修好,昨天去辦點正事,把我給繞得呀。”大嫂順着她話聊。

“上半年疫情又停工了一段,說是要明年五一前才修好。”周漁說。

“那竟成回來不還得繞半年?”大嫂問。

“對啊,往常最多二十分鐘,現在大家都要繞路,交通又堵,四十分鐘回來都是快的。”

大嫂想起什麽似的,朝她道:“跟你說件有意思的。你發現沒,家裏每回聚餐男人裏只有老四跟爸從不缺席。”

“老二嘴沒邊兒,每回群裏都說回來,十回能來二回都不錯。竟飛也一樣。只有老四一次不落的參加。”大嫂說:“他們姐妹四個,要我說,最有家庭責任感的只有老四,那仨就過個嘴瘾,沒實際行動。”

……

“我覺得大哥很好啊,他只是工作特殊,不回來大家都能理解。”周漁想到件事兒,“暑假的時候有一回我在街上看見大哥,他正在那買花,問什麽花能讓女人看了高興。花店老板很風趣,回他「有錢花」。”說完笑出了聲。

大嫂也樂不可支,眉目間滿是柔情地說:“你說這事我想起來了。那天他難得休息,我們倆帶言言出去玩兒,路上拌了兩句嘴就不歡而散。一直到晚上他才抓了把花莖回來……”說着伸手比劃,“一捧花,只剩幾朵黃色的花心。”

“後來他跟我解釋,說買了花準備回來賠罪,但路上臨時接了任務,跑回局裏的時候花倒着在手上來回甩,花瓣全給甩沒了。”

飯後大嫂被大哥接走了,周漁懶得打車,沿着路邊去地鐵口,因為正專注想事兒,沒聽見身後的鳴笛聲。直到孫竟成的車跟她并行,降車窗喊她,她才吓一跳似的看見他。

“上車,我送你。”

“你忙吧,我坐地鐵。”

“還生氣呢?”

為了證明自己沒生氣,她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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