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幸福裏南大街159號——
孫竟飛在廚房收拾,孫母把蒸好的包子一兜兜裝好,然後放去冷凍櫃,等回頭吃了再拿出來餾。
她嘴上也沒閑着,誇周漁懂事兒,比自己的閨女強。
孫竟飛撇撇嘴,懶得接話,誰都比她強。
孫母坐在餐椅上揉肩,“老早我就盯着她,想跟你二哥說,但倆人歲數差太多。”說着還掰指頭算了算,“差十一歲,都快一輪了。”
……
“老四整天跑沒個影兒,也沒正形兒,我都不敢想。诶沒想到……你馮姨親自上門說,最後倆人王八看綠豆,還真對眼了……”孫母顯得意,“去哪兒說理去。”
“媽,你也別太捧着了。”孫竟飛聽不下去了,“周漁是不錯,但遠沒你說的那麽……”
“反正比你強!”
……
“你馮姨比我會養孩子。”孫母掰了口包子放嘴裏,“她從小就教周漁養花兒,全都是嬌氣的花兒,那時候日子都難過,肚子都顧不上哪有功夫養花兒,起先不懂,這些年才慢慢懂,越是嬌氣的花越難養,也最打磨人心性。”
“她後來長成大姑娘,啥時候都嬌滴滴地站在你馮姨身後。小碎花連衣裙,紅色小皮鞋,白色蕾絲邊襪子,一身氣氣派派的……”孫母之所以記這麽清楚,是當時她也想給孫竟飛置辦一身,但一打聽價錢,立馬打消了念頭。
少女時期的孫竟飛就是個野丫頭,整天蹬着比她還大的二八自行車來回跑。摔倒就撅着屁股拍拍土,再把自行車扶起來。她啥時候在街上看見周漁,她都不會撅着屁股幹啥,她很有女相,撿東西都是側着身蹲下。為此她還把孫竟飛打了一頓,不許她再穿裙子,每回撅屁股都險些能看見她內褲。
別的不說,養孩子上她是最服氣馮逸群的。想到這兒,她老生常談,還是沒把孫竟成教育好,如果小時候不由着他性子來,說不好現在就是個鋼琴家。
這回孫竟飛接了話,沒心沒肺地說:“老四是投錯胎了,換一戶知識分子家庭,父母引導着也早成材了。就算成不了鋼琴家,在醫學界也是個人物。”
“咱們家實在太普通,把他給埋沒了。”孫竟飛擰着抹布擦油煙機,說話很絕對,“父母自身能力差,就引導不了一個早慧的孩子成材。寒門出貴子就是一種奢望。”
“你覺得周漁有教養,但人家這份教養是骨子裏帶的。你以前不老唏噓,說她姥姥出身名門,當年迫于形勢才嫁給她姥爺,她姥爺是她家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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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她也想到了別的事兒,随口說:“父母老埋怨孩子不成材,也許孩子還覺得是父母把他給耽誤了。”
孫母一聲不吭地吃包子,喝喝茶,然後回了屋歇着。
等孫竟飛全部忙完,這才發現孫母不聲不響地回了裏屋。她把客廳也都收拾了,拖拖地,站樓梯口喊,“爸,樓上剛拖了地,晚會你再上來。”
樓下診所也該關門了。
沒一會夥計喊她,遞給她一瓶勾兌好的消毒液,說孫佑平交待的,讓她拖地用。
她只得重新再拖一遍。拖完準備洗漱睡覺,看見兒子發來的小視頻,他捏了一根星星煙花,跟幾個堂兄妹在街上放。
孫竟飛笑着回他:“注意安全,出門記得戴口罩。”
柯宇回:“好的,媽媽。”
孫佑平也關了門上來睡覺,換家居服的時候問孫母,“喝藥了麽?”
“還沒呢。”孫母把枕頭一豎,靠坐了起來。
孫父出去燙了兩袋中藥,治療失眠的,老兩口坐床頭喝。孫父看她眼皮腫着,問她,“老三氣你了?”
話在嘴邊滾了幾滾,孫母才壓下那股哽咽感,說:“她才氣不着我,我是想了點瑣事兒。”
“你就是操心太多才失眠。”孫父出去衛生間洗漱,半天回來關了燈,“睡吧。”
孫竟成打了大半個鐘就回了,出夠了汗,也發洩完了。回去的路上他想着該怎麽跟周漁溝通,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動辄就吵。而且他發現只要從診所聚完餐回來的車上,倆人沒不吵的。
他想是不是該把車換了?
卧室裏周漁靠在床頭看書,他看了一眼,先去洗漱好,出來坐床沿說:“我不會當面跟我發小說,但我會買個新號告訴他。總之我不會讓他像個傻瓜一樣蒙在鼓裏。”他有自己的堅持,他認為身邊人都知情,只有當事人不知情,這才是最大的傷害和笑話。
周漁合了書,想說買手機號需要實名認證,也想說婚姻裏沒有人會是傻瓜,但最終只是點點頭,什麽也沒說。
孫竟成躺了另一個被窩,說:“帶魚是我特意交代我媽給你炸的,你不吃可以給我吃,但不能扔。那是我媽的心意。”
周漁「嗯」了聲,“我沒扔,都在冰箱裏。”
“你跟我吵架時扔了一塊,用衛生紙裹着。”孫竟成較真兒。
周漁也躺回了被窩,沒吭聲。
就在這一刻,像有心靈感應似的,孫竟成莫名其妙地認為她軟了下來,不再張牙舞爪和具備攻擊性。為了證實這一想法,他伸手摸去了她被窩,本想摸她手,不想摸了團軟乎乎的東西,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反手打了一巴掌。
他頓時哈哈大笑,開心了起來,還說睡覺時穿內衣不好。
周漁瞪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因她臉蛋酡紅,倒顯得那一眼百媚千嬌,不具備任何的威懾力。
孫竟成壯着狗膽,趴在枕頭上給她科普怎麽有效預防乳腺癌的小知識。他完全本着醫者仁心,一副專家講座的姿态,無任何的亵渎。
科普着科普着……只見她雙手不知怎麽一搗鼓,從被窩裏摸出一個黑色蕾絲胸衣,直接扔去了一側的椅子上。
沒扔好……一個罩杯在椅子上,一個罩杯懸在半空……而那薄如蟬翼的蕾絲,讓他想到了舞女的假面。
孫竟成不科普了,縮回被窩裹好被子。
周漁關了大燈,開了床頭燈,朝他道晚安,背過身睡覺。
孫竟成睡不着,一直看着她的後腦勺。她頭發有點自來卷,後頸發根有一團團柔軟細膩的絨毛。想着他就摸了上去,周漁回頭看他,“你睡不睡?”
“睡不着。”孫竟成如實回答。
“睡不着數羊。”
“我正數你後頸的小絨毛……”
周漁面向他睡,不給他數。
孫竟成虛心請教,“你是怎麽隔着睡衣脫下內衣的?”
“給你示範一遍?”周漁看他。
“如果你方便的話。”
“不方便。”
……
孫竟成看她,她也回看他,倆人就這麽幹看着。氣氛開始有一絲絲微妙的變化,孫竟成有點無所适從,也開始懊悔,剛應該順着杆子爬。在她問“給你示範一遍?”時,自己應該铿锵有力地回個“好!”而不是什麽勞什子:“如果你方便的話。”
他們倆都不是重欲的人,協議離婚前也就每周兩次。更年輕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并非身體欠佳,而是他本能地不喜歡被身體上的欲望牽制,時常有意壓制。
他把一條腿伸出了被窩,壓在她的被子上,周漁提醒他,“越界了。”倆人從協議離婚的那一刻開始,就同時解除了身體上的親密關系。
孫竟成沒聽見似的,一手撐着腦袋看她,“女人至少每年要做一次體檢。”
“我們學校有組織。”
“學校不行。要那種深入性地全面體檢。”孫竟成說:“像乳腺、宮頸、子宮內膜、卵巢……”
“你還懂婦科?”
“都懂點。”
“你真全能。”周漁誇他。
孫竟成點點頭,接受了,“我從小就全能。”說完撓撓臉,看她,“你是不是偷偷暗戀過我?”
……
周漁懶得理他。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孫竟成很篤定。因為周漁偶爾看他的眼神,給他一種很強烈的感覺。
周漁無視他,閉眼睡覺。
“承認吧,這有什麽?我十二三歲就暗戀音樂老師了。”
“你真早熟。”周漁回。
“早熟就早熟呗。”孫竟成扯扯她,“承認吧,我又不會笑話你……”
“承認什麽?”
“承認你暗戀我。”
“暗戀你有什麽好隐瞞的?”周漁說:“我這人敢愛敢恨敢做敢當,我以前暗戀過你發小,真沒暗戀過你。”
……
“你這人沒勁透了。”孫竟成收回了腿,不理她。
“你這人真小心眼。”周漁說他,“我不過就是沒暗戀過你,你就生氣了?”
“我沒生氣。”孫竟成反駁,“我是覺得你這人沒勁兒。”
“你就是太自信了。”周漁不依不饒,“你上大學那會留個披肩發,你覺得文藝透了,現在看油膩死了。”
“你在我心裏就是油膩男青年。”
“你沒暗戀過我就算了,還往死裏踩我?”孫竟成氣了,“我招你了?”
“我那麽油膩,那麽不招你待見,你嫁給我幹嘛呀?”
“你先問我的。”
“我怎麽那麽欠呀。”孫竟成罵自己,“我就是憋得蛋疼!”說完整個人壓在她身上。
周漁推他,他抱住她裝死。
小一會兒,周漁說:“你重死了。”
孫竟成沒做聲,他聽出了她語氣裏的縱容,他靜靜地抱住她,用心感受她,從未感覺倆人的心距離這麽近過。哪怕兩分鐘前他們還在拌嘴。
他心生感激,輕輕地喊她,“老婆。”
“嗯。”周漁應聲。
他擡頭看她,“你就是蓄意勾引我。”
“誰勾引你了?”周漁反駁。
“你脫內衣幹什麽?”
“你說對乳房不好。”
“狗屁!你就是蓄意勾引。”孫竟成無比篤定。
周漁不看他,閉眼睡覺。
“老婆。”孫竟成又喊。
“說。”周漁睜開了眼。
這回孫竟成沒再說,手自然地伸去了被子裏,先是搓揉她胸,然後順着往下,當摸到衛生巾的時候大罵了一聲。
周漁得逞似的大笑。
孫竟成咬牙切齒地看她,佯裝惡狠狠地咬她,罵她小王八蛋。
周漁笑到不行,裹緊了被子睡。孫竟成則不依,掀開她被子直接壓了她身上,來回蹭了好大一會兒,又躺好,拉過她手要她幫忙。
周漁罵他下流。
孫竟成坦然承認,他就是下流。接着把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讓她用力檢查檢查裏面有沒有硬塊,說男性也有患乳腺癌的風險。
年三十那天孫竟成個王八蛋騙她,說他們家三年一合影,每回都是不同主題,今年則是民國風。
那天早上她整整打扮了一個鐘,找出結婚時的旗袍,外面穿了件及膝羽絨服,随着自稱是軍閥少帥打扮的孫竟成去了診所。
到那兒一看,大哥是一身警服,大嫂是羊絨大衣;二哥一身西裝革履,二嫂則是貂皮大衣;孫竟飛最出色,裹了件孫母的棗紅羽絨服,說拍照嘛,意思一下得了。實則拍照時也換上了最體面的衣服。
只有孫父孫母最莊重,穿着老二買給他們油亮油亮的貂皮大衣,坐在最前排的太師椅上。兩側分別站了四個孫子孫女,依次是:孫毓一、孫毓言姐弟;孫嘉興、孫嘉睿兄弟。
後一排是兒媳和女兒:許偉華、林靜、周漁、孫竟飛;末一排是兒子們:孫竟越、孫竟輝、孫竟成。
背景是「孫佑平診所」和門前的大法桐,診所牆上貼着門牌:幸福裏南大街 159 號。
這是孫家合影最整齊的一次。
共——一十三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