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拍完照男人們就散了,各忙各的;孩子們則被孫母趕鴨子似的,轟去了一個房間玩兒;女人們開始準備年夜飯。

周漁裏面穿了旗袍不方便,孫竟飛借給了她件衣服換上。二嫂無意看見周漁後頸的咬痕,口吐虎狼之詞,“小幾歲精力就是不一樣,我跟老二都快沒性生活了。”

……

周漁面紅耳熱,大嫂見狀,說二嫂沒個當嫂子的樣兒。二嫂伸着那雙猩紅的長指甲嗑瓜子,一臉無畏,“大嫂,你跟大哥也快沒了吧?”

大嫂啐她一口,罵她老不正經!

孫母聽見,讓她少說閑話。

廚房裏又繼續剛被打斷的話題,大嫂埋怨如今學校怕擔責任,都取消了孩子的春秋游。孫母則說如今老師的地位遠不如從前受尊重,“他們上學那會兒,我啥時候看見老師都一副感激不盡的姿态,遇上秋收我都讓老大去幫老師掰玉米,家裏孩子有難處,還有老師幫忙墊學費。”

“前倆月你張姨家的孫子在學校磕了,她媽去學校不依人老師,你說孩子間打鬧磕了碰了多正常。總不能一個個栓凳子上吧?”

“媽,現在的老師跟以前可沒法比,以前老師就是教書育人,現在老師就是圖寒暑假。”二嫂在客廳接話。

“說到天邊兒,就是現在的孩子太嬌氣。一點雞毛狗碎都去找學校,最終吃虧的還是孩子。學校門一關,一刀切,控制課間操和不許春秋游就行了。上回周漁班裏孩子出事兒,學校怕家長鬧,還停了她幾天課。”

“性質不同。”大嫂剮着魚鱗說:“磕了碰了正常,周漁學校那事都上新聞了,孩子一只眼瞎……失明了吧?”

“暫時是失明了。”周漁擇着菜說:“他父母帶孩子去北京治療了。”

“多可惜,再有兩年就高考了。”大嫂惋惜。

“要我說人生無常,這事也怨不了誰。”孫母燒了鍋熱水,給剛宰的土雞褪毛,“我娘家姐妹七八個,長成人的只有五六個。我還有個一般大的小妹,長到八九歲突然就死了,也不知道吃了啥不該吃的。”

“死了就死了,也沒覺得特別難過。那時候哪家都死過孩子,爹娘一生生一堆兒,哪個成人算哪個。”孫母被熱水燙到了手,迅速捏捏耳朵,“不信你們回去朝你們父母打聽,看他們誰沒死過姐妹。”

“夏天老坐街口推車上的老太,都快 103 歲了吧。她當年可是親歷大饑荒的人,全家人都餓死了,就剩她一個,好不容易逃荒去陝西,人那兒已經擠滿了災民關上了城門,最後又原路幾百裏返回來。”孫母麻利地褪雞毛,“我不是說日子苦,是說啥時候都要接受人生無常這回事兒,可能晚上脫了鞋,第二天就起不來了。有些事除了認命怨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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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眼角怎麽了?”周漁問。

“咋了?”孫母揉揉,看沾了手背上一點,低頭聞聞,“咋一股雞屎味兒?”

一圈人笑,周漁幫她擦幹淨,“估計擇雞毛給濺上的。”

客廳裏大嫂的女兒想矯正牙齒,正在那兒跟二嫂咨詢。大嫂只顧支棱着耳朵聽,去年女兒就想矯正,她一直沒吭聲,昨天有點不耐煩了,就讓她咨詢她二嬸。

二嫂站去了廚房口,說大嫂,“你閨女牙齒早該矯正了,都影響臉型了。”

“我都懶得管她,昨天她爸才罵了她。”大嫂說。

“過完年我就約人,開學前給你矯正了。”二嫂看看孫毓一的小短眉,“順便找個手高的,把眉毛也給整了。”

“好……”孫毓一正開心地脫口而出,看了眼她媽,改口說:“二嬸,我還是先矯正牙齒吧。眉毛明年再整。”

“幹嘛明年呀,要整就一塊整了。”

“你要想整就一塊整呗。”大嫂放話。

孫毓一捏捏她那撮小劉海,扭捏了半晌,還是搖頭,“明年再整吧。”牙齒是當務之急,眉毛就算了,這幾天她正嚷着她爸同意她當交換生,不能亂花錢。

二嫂看透她小心思,說她,“看你那樣兒,二嬸不收你錢。你二叔知道了還不得罵我呀。”

孫毓一更難為情了,看看她媽,又假裝捏衣服上的髒東西,勉強說了句,“不是……”

“二嫂,那我可也去了。”周漁淘着菜說:“我早就想整眉毛了,一直沒空。”

“去啊,去年都說讓你們去。”

“好啊,那你約個手高的,開學前我跟毓一一塊去。”周漁說。

“去哪啊?”孫竟飛伸個頭過來。

“去二嫂那兒紋眉。”

“免費?”孫竟飛說:“不掏錢我就去。”

“去去去……”孫母攆她,這兩天正煩她,“說話跟老四一個德性,你二嫂會收你錢?”

“不好說。”

“你千萬別去,去我就訛上你。”二嫂說她。

周漁淘好菜,要孫毓一幫她找個小筐瀝水,随後問她了幾句學習情況。孫毓一很勤快,一面跟她聊一面打下手。等忙完,她去果盤裏挑了顆她媽愛吃的糖,剝開喂了大嫂嘴裏。

大嫂小聲跟她聊,說沒事兒,開學前就跟小嬸一塊去好了。

孫毓一抱抱她媽媽,笑着也沒說話。

大嫂眼眶發酸,埋頭腌魚,再沒說什麽。

比起老二老三老四,她跟孫竟越經濟上最普通。女兒嚷着要出國,不是不願花錢,而是家裏真沒閑錢。她跟孫竟越這些年也攢了點錢,打算給孩子置辦套房,但娘家弟着急買房結婚,先是借出去一筆,後來她媽癌症又拿了一筆。家裏那點錢一家四口過日子尚可,出國就成問題……

……

按說家裏有五個女人,準備年夜飯應綽綽有餘,但人一多,二嫂跟孫竟飛就渾水摸魚。前者雙手做了大美甲,這幹不了,那幹不了,但人也沒閑着,廚房裏東摸摸西摸摸,看着也是忙了一下午,實際啥也沒幹。但你又不能說人啥也沒幹;另一個是一會出去接電話,一會抱個筆記本說回郵件,理由很正當,實則偷懶耍滑。

只有孫母、大嫂和周漁在實實在在地幹活。

卧室裏的小孩們也沒閑着,一會這個哭着來告狀、一會那個要求為他主持公道。孫竟飛嫌吵,一人給了一百塊,呼啦啦——全瘋游戲廳去了。

下午男人們陸陸續續回來,孫竟輝回最早,手裏拎了兩瓶紅酒和茶葉;随後是孫竟成,不知從哪弄回來一箱煙花;孫竟越則踩着飯點;孫父也在四五點關了診所門。

診所全年也就這天提早關門,往常都到晚上十點。

廚房裏忙着炒的炒,擺桌的擺桌,客廳裏孫佑平同孫竟越和孫竟輝喝茶,他也就跟老大老二能心平氣和地聊會兒。

孫竟成站那兒看了會電視,随後拿着遙控器,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孫竟飛回了個電話,也順勢跟他并肩坐。

孫佑平不看他們,也不搭理。

老大老二有意撮合,但雙方都不領情。

姐弟倆百無聊賴地坐着,又嘀嘀咕咕,商議着大過年,讓孫佑平心裏舒坦會,随後起身去卧室商議要事。去一間卧室被孩子的腳臭氣熏出來……去一間被腳臭氣熏出來……

菜全被擺好上桌,十道大菜八道小菜三道湯,所有人落座,碰了杯,說了應景的吉祥話,然後長幼有序地開始吃飯。年夜飯從六點吃到八點,孫佑平先落了筷,小輩們也陸續離席,支起了麻将桌。

歷年都是守到十二點後才散,圖個吉祥。

麻将桌上坐着孫竟成,大嫂和孫竟輝夫婦。周漁坐孫竟成旁邊看,孫竟飛在廚房洗刷,孫竟越則陪着孫佑平喝茶。

孫竟成每糊一回牌,都要扭頭指點周漁,“看、這就贏了。”

二嫂說他,“別能了,牌桌上周漁比你厲害。”

那邊孫竟飛忙完過來,攆孫竟輝,“二哥我替你。”

孫竟成嫌跟三個女人玩沒勁,也起身讓周漁玩兒。

家裏除了老大夫婦,剩下全牌精,腦子一個比一個管用。但要數最厲害,還是周漁和孫竟輝,他們倆最能沉得住氣。剩下那仨全差火候。

周漁是婚後才跟着學會的打麻将。

孫母那天戲言,說周漁最能算牌,是她見過打最好的。周漁上了心,後面再玩就收了鋒芒,能給別人點炮就給別人點。

周漁看了眼牌池裏的牌,扔了張五萬出去,對門大嫂喊着糊了。孫竟成貼着她耳朵說:“高手。”

周漁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讓他哪遠去哪兒,坐身後影響她發揮。

孫竟越看不慣他紮女人堆兒,要他過來喝茶。再三邀請後,孫竟成勉強挪屁股,坐去茶幾前喝茶。

孫竟輝找話,問他公司怎麽樣啊?他說就那樣呗,熬着,快破産了。

……

孫竟越找話,說昨天去大伯那兒,大伯說他打聽中醫傳承的事兒。接着和藹地問:“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有。”孫竟成說:“閑着也沒事兒,考個醫師資格證……”

“你這想法很好嘛!”孫竟越大喜,如釋重負地拍拍他肩,迷途知返,幡然醒悟,兜兜轉轉一十八年,最終還是回歸正途。

“好得很!咱家有醫生、有教師、有警察、有餐飲個體戶、有房地産經理……全都事關民生大計!”

“大哥。”孫竟成一張挨欠臉,“我考證不是想從醫,是為了證明我有這個能力可我偏不幹……”沒說完,就被罵罵咧咧地攆出了茶局。

孫竟成偷看一眼孫佑平,人四平八穩地喝茶,壓根不搭理他。

他嫌無趣兒,看看時間,催周漁回家屬院。上午倆人商量好,前半夜在診所,後半夜去家屬院。

對比起孫家的喧鬧,家屬院則清淨多了。就兩口人,燒四樣菜都吃不完。飯後陸續有小孩放煙花,有些聲兒響,還驚得奶奶哭了好一陣,說是打仗了。馮逸群領她下去看,她看見放煙花的是小孩,才笑逐顏開,說天上的星星都炸開了花。随後一條街一條街的找小孩,非站孩子堆兒裏看。

周漁來家屬院的路上,正好看見奶奶仰着頭看煙花,周漁喊她,她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繼續仰頭看煙花。

孫竟成從後備箱拿了幾只煙花,哄着奶奶去偏僻的地,說在鬧區放會被警察抓。一家人驅車去郊外,奶奶很高興,說炸開的煙花除了像星星,還像玉米花。她早年給周祈做過玉米花,一粒粒玉米在熱鍋裏翻騰夠了,就一個個砰砰砰地爆出白色小花。

想到玉米花,笑聲戛然而止,忽然又慌起來,說要回家,周祈還在家裏。馮逸群安慰她,說周祈去他姥姥家上學了。

奶奶這才恍然大悟,随後又高興起來,說上學好,他姥姥那兒能上學,咱這兒不好,學校都不收。

馮逸群望向窗外,沒再接話。

周漁也難過,放在膝蓋上的手被孫竟成握住,他一面開車一面同奶奶聊。到了空曠的地方,孫竟成把煙花擺好,奶奶趁其不備,俯身點了個煙花,扭頭晃着笨拙的小身子就跑,嘴裏大喊:“炸到屁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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