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對這一刻的彼此感恩戴德
從診所出來後,老二夫婦,孫竟成夫婦,和孫竟飛一同去了大嫂家。
從大嫂家出來,都默默地走着,誰也沒有吭聲。到車位,也沒人着急上車,各自站那兒抽煙的抽煙,沉默的沉默。大嫂變化很大,瘦到脫了形,屋裏也堆的亂七八糟。
老二摁滅煙頭,先說:“回頭毓一要出國,費用我給解決了。”
孫竟飛說:“咱們三個分攤……”
“一年犯不上。”老二說:“回頭她要是想繼續深造,咱們姐妹三個再商議。”
孫竟成姐弟點頭。
“你們女人心思細,以後常過來看看。”老二交代,“大哥不在了,大嫂還是大嫂。過兩年她要是想……那是以後的事了。”
“爸也說了,倆孩子随大嫂和孩子的意,咱們這邊不強求。無論他們今後去哪兒,咱們做叔叔姑姑的,權當自己孩子一樣盡心盡力地幫。”老二說完,看他們,“從今兒起,大哥的事過了,該善後善後,該往前往前。”
告別回家的車上,二嫂沒忍住說他,一說嘉睿的事兒;二說毓一出國的事兒。女人家說幾句就說幾句,這麽多年都過來了,老二由着她,沒怎麽接話。
“你永遠都改不掉愛充大頭的毛病。”
“行啦老婆。”老二承諾她,“你哥拿走的那筆錢,要回來是你的私房錢,要不回來權當被風刮走了。”
“憑什麽不要!”二嫂嘴上這麽說,心裏有了數。五年前她哥承包了個工程,從她這兒前後拿走了 120 萬,後來工程虧損,這 120 萬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他不給我,他就一輩子欠着我,一輩子在我面前擡不起頭!”提起自己的娘家哥,她是咬牙切齒。這兩年因為要這筆錢,兄妹倆的情分早耗幹淨了。
那倆人回家就懶着了,也不運動,也不跳舞,洗漱後橫躺在床上看書。一個看閑書,一個看醫師考試教材。
各自看了有半個鐘,孫竟成回了條微信,随口問她,“看的什麽?”
周漁清了嗓子,給他朗讀了一段詩,香港詩人馬若的《也斯寄來鄧阿藍和我的合照——回答》:誰可以給我一個明确的指示,星星起落的方向是否有着固定的位置,天曉得以後的日子呢,世事和人情總是兩茫茫,最好還是醒一覺,你以返回,并且帶來喜悅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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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歡的一首詩,分享給你。”
“謝謝。”
“喜歡麽?”
“我喜歡你喜歡的。”孫竟成繞口令。
周漁看看他手指,問他,“想彈琴嗎?”
“太擾民了。”
“你素質真高。”周漁褒貶不明。
“謝謝。”
……
“诶,小區外的咖啡館正招鋼琴師。”周漁建議他,“你可以去盡情地彈,還能賺錢。”
“多少錢?”
“每小時至少三五百吧?我同事的孩子請的老師上門授課,一個小時都五百。”
“我彈,你坐那兒聽,還能賺五百?”孫竟成看她。
“你要是彈兩個鐘,不就能賺一千?”周漁附和。
兩個財迷上了路,心裏越想越美,等到了咖啡館,點了兩杯咖啡坐在外面的休閑區吹風,不過借口出來散步罷了,誰也沒當真。
身上的家居服都沒換。
倆人幹坐着也不覺無聊。風太柔,太舒心了,旁邊的一株洋槐要開花了,有股淡淡的清香。周漁散了頭發,靠在椅背上任風吹。
孫竟成也很放松,漫不經心地,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扯到哪兒是哪兒。前半句說着他去湘西的事兒,後半句就說再餓不殺耕地牛,再窮不殺看門狗,接着就給她科普水牛與黃牛、各省本土狗的區別。
“我小時候就養過一只地地道道的北京狗,叫獅子狗。白色的,長毛,小短腿。我跟孫竟飛要經常幫它剪頭上的毛,太長了,老耷拉下來遮住眼。”孫竟成說:“那時候街上都是土狗……用現在的話就是中華田園犬,有柴狗、肉狗、笨狗……因為太尋常太普遍,普遍到讓人心生鄙夷,所以無論它們去哪兒,都會被人撿着石頭驅趕。”
“這些年看見街上那些流行的外國狗,我就會想到那些什麽也沒做,被人不停鄙夷驅趕,逐漸消失掉的土狗。”
“土狗主要是看家護院的,如今不需要了,自然也就少了。”周漁說。
“等我們老了,不曉得會不會比土狗活得更有尊嚴。”孫竟成有感而發,“我将來要不會動了,你會伺候我吧?”
“我會把你扔街上。”周漁回得毫不猶豫。
……
“最毒婦人心。”孫竟成晃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看她,“扔街上是遺棄罪,我報警抓你!”
“嗯,把我抓起來吧。”周漁五指梳攏着頭發按摩着頭皮,被風吹得很惬意,由衷感慨,“春天真是好。”說着孫竟成一雙手伸到了胸前,她準備一巴掌拍掉,看見他幫自己扣着家居服的扣子,說她越來越不得體了。
倆人是臨時起意才出來吹風,她忘了自己沒穿胸衣,也不知胸前的一粒紐扣是何時開的。想着臉微紅,也沒說什麽。她從不穿家居服出門,這是頭一回。
孫竟成幫她系好扣子,又教她頭上的各個穴位,告訴她怎麽按摩頭皮才最舒服。周漁心不在焉地聽着,直誇他手法專業,舒服的都想睡着了。
“你可真是個馬屁精。”孫竟成說她。
周漁毫不在意,只要對她有利,她願意當馬屁精。
孫竟成幫她按着按着聞聞手指,“你幾天沒洗頭了?”
“二天吧?”
孫竟成快嫌棄死了,但還是耐着心多幫她按了會兒。學校工作忙,昨天她又五點起床輪值早自習,晚上回來就嚷着頭疼,說大把掉頭發。
“舒坦吧?”
“舒坦。”周漁都要睡着了。
“日子美吧?”
“美。”
“好好珍惜我吧,以後別亂找事兒。”孫竟成說她,“我還會針灸推拿呢。”
“不錯不錯。”周漁直誇不錯,也說不出哪兒不錯。
他們又心滿意足地坐了會兒,太舒心了,誰也不提離開,只想把這一刻的安寧無限延長。
直到咖啡館打烊,倆人才戀戀不舍地回家。路上無話,都沉浸在這片刻的柔情與深深地悸動中。
到家關上門,他們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對這一刻的彼此都感恩戴德,對眼下的生活充滿感激。
隔天一早,孫竟成猶豫着去了大嫂家,樓下徘徊了幾分鐘,上樓,同大嫂商量看能不能把毓言帶去診所見見爺爺奶奶,傍晚他就給送回來。
等接到毓言上車,他姐妹群裏@老二,說去他家接嘉興和嘉睿一塊去診所,讓家裏熱鬧熱鬧。
孫竟飛得了信兒,微信一早七點就去新區寫作業的柯宇,讓他寫完作業就去診所。随後私信孫竟成:“柯宇怎麽那麽愛往你家跑?”
孫竟成回:“周漁能輔導他學習。”
孫竟飛回:“那也跑太勤了吧?”
孫竟成回:“他這個階段正迷惘,應該是同周漁有話聊。”
孫竟飛心裏不舒坦:“你意思跟我沒話?”
孫竟成回:“這醋你也吃?”
孫竟飛有點擔心,話沒說透,只回:“他正青春期叛逆,我怕他說話沒分寸,冒犯了你老婆。”
孫竟成難得細心一回:“周漁也是在柯宇這個年紀沒了父親,她算過來人,知道該怎麽引導柯宇。”
孫竟飛回:“柯勇又沒死。”
孫竟成回:“父親形象的崩塌與毀滅,在孩子心裏還不如死了。”随後斟酌, 又回:“柯宇無意撞見過那女人和孩子了。”
孫竟飛回:“誰說的?”
孫竟成回:“上禮拜柯宇跟周漁說的。大年初二那天,柯宇在他們的市區無意撞見的。應該是那女人領着孩子偷偷去的,柯宇說倆人在鬧矛盾。”
孫竟飛埋怨他:“你怎麽現在才說?”
孫竟成回:“你不知道最好。柯宇好不容易才願意說,你要是知道就破壞了他們這份信任,那樣我老婆就成什麽人了?”
孫竟飛了然,當下就把聊天記錄删了,又回他:“代我謝謝周漁。”
孫竟成回:“你面謝。”
孫竟飛回:“我給你老婆代購了款包。”
孫竟成沒好氣:“你們都財大氣粗。她一個老師背個奢侈品像話嗎?給你挑明吧,你以前送的包和首飾,我老婆一回都沒背。”
孫竟飛回:“我送禮還送出錯了?她整天清清高高的,我怎麽知道送啥才如意?”
孫竟成回:“拉倒吧!你但凡用點心,問問我不就行了?”
孫竟飛回:“行,她喜歡啥?”
孫竟成回:“我們家缺淨化機,冷暖兩用風扇。她喜歡整套的餐具,整套床品,喜歡巧克力……她還喜歡收集內衣和襪子。”卧室有一個五鬥櫃,放滿了她的內衣和襪子,穿到老都穿不完。
……
孫竟飛回:“收到。”
孫竟成前後接到仨孩子準備回,收到孫竟飛的一條微信:“周漁他爸是不是也婚外情?”
孫竟成當下就靠邊停車,回她:“你胡咧咧什麽呢?”
半天孫竟飛回:“難道我記岔了?”她記得讀中學的時候,好像在人民公園裏看見過……但她又不能十分确定,想到說亡人的閑話不好,忙叮囑他:“記得删聊天記錄。”
孫竟成順手删了,沒再回她。
仨孩子一個多月沒見,都要高興瘋了,在車裏差點把頂給掀了。下來車他的腦仁還直嗡嗡。
孩子們穿過馬路,飛奔診所,大喊着:“爺爺!奶奶!”
因為不知道能不能接到,來之前孫竟成并未打招呼。孫佑平難掩激動,脫了白大褂,要領着孫子們去臨街買零嘴。那兒才開了家進口零食店。
孫母直埋怨他,說也不給個準備,她好早早備些吃的。
“現在準備也不晚,離午飯早着呢。”孫竟成說。
孫母紅着眼稍兒,也不敢問你大嫂怎麽樣,趁着孩子們買零食的空,忙去了菜市場。
孫竟成給周漁發了段視頻,孩子們快樂地跟在孫佑平身後去買零食。他原本還想發:老婆,我們要個小孩吧。
可最終沒發。
他沒信心當好一個父親,去承擔一條鮮活的生命。他沒披荊斬棘的能力,确保他的孩子這一生無病無災,無大難;确保她能愛己所愛,愛己所行;确保她能一切盡意,百事從歡。
他實在太貪心。
婚後倆人都沒談孩子事兒,他感覺周漁也不想要。有一回倆人情到深處,家裏沒套,他自然就射了進去。
事後周漁就吃了藥。
那邊周漁也沒空看視頻,她正騎着小電驢帶柯宇來診所。她抄小道,穿過一條條舊巷,在街邊攤陸陸續續買了一路的應季水果:油桃、桑葚、鳳梨……還有最愛吃的薄皮櫻桃,還打包了兩份豌豆涼粉和火燒夾菜。
到診所就被孩子們給搶了,還招來孫母一頓數落,說外頭最不衛生,想吃啥家裏做不了?
孫竟成朝她使眼色,倆人悄悄下樓,騎上小電驢去吃豌豆涼粉。
豌豆涼粉別提多好吃了!!
倒扣在案子上的盆狀白色涼粉,小販拿着滿是圓孔的涼粉刮,麻利地一刮、麻利地一刮,兩刮子算作一碗,一條條粉被滑不溜秋地趕去了碗裏。然後淋上層放了石香菜搗碎的蒜汁、淋蔥姜水、滴香油、生抽、味精、醋、最後澆上一勺辣椒油,勻一勻,拌一拌,呲溜一口——滑嫩爽口,酸辣開胃!
一般在夏天,周漁能吃上兩碗。
但此刻一口也吃不下。因為孫竟成那個挨欠的,就在老板刮涼粉時,問她,“像不像孫毓言的兩道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