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叔,爸爸倒下以後去哪了?
倆人吃了粉沒回去,在這漫天的柳絮裏,孫竟成載着她沿街逛。買了個手工編織的大髒衣簍子,大簍子裏還摞了倆小簍子,周漁說一個放髒內衣,一個放髒襪子。
她說放個王八都行!孫竟成一句不反駁。
倆人內衣從來都是脫下來順手洗,還能為了個簍子攢着?
她想買、就買嘛。
看她蹲那兒挑了半天,一會問這個好不好看,一會問那個好不好看,他也不回,坐在電瓶車上伸胳膊掃碼,等着她挑好了付款。
等她抱着簍子坐好,他這才回頭,“周老師真好看!”
……
周老師不愧是老師,哪怕穿着牛仔褲,蹲姿也十分得體,手還悄悄摸去後腰,看有沒有露肉……或露內褲邊兒。
周老師真是可愛!
想着孫竟成就笑出了聲,周漁覺得他神經病,也不搭理他。只說家裏的髒衣簍壞了,她買的這個又便宜又好看。
孫竟成百思不得其解,一個髒衣簍子還能怎麽壞?扭頭逗她,“怎麽壞的?原地爆炸了?”
……
周漁擰他腰。
孫竟成大笑,說她,“買就買,還找那麽多借口。”說着停在了家老字號的羊雜湯門口,排隊買了碗湯過來,同她站在街邊喝。有團柳絮落了碗裏,他用筷子給撇出來,繼續吃。
吃好他去對面買水,漱漱口,然後沖還在喝湯的周漁揚個下巴。
德性,周漁喝湯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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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站那兒四下環顧,看見個賣大風筝的,沖周漁指指,把手裏的礦泉水順手塞屁股口袋,過去挑大風筝。
周漁吃好還了碗,騎着電瓶車過去,從他屁股口袋掏出水,喝一口漱漱,看見對面樹上的洋槐花,不禁再一次感嘆大好春光!天藍藍,雲團團,和煦的風,熙攘的街,有漫天柳絮,有一樹槐花。
那邊孩子們偷偷跑出來診所,去了附近學校的小賣部。超市裏的零嘴不好,還沒小賣部一兩塊的有滋味。
孫嘉興和嘉睿捏着辣條吃,吃着沿着原路慢慢地返回,回去前得吃完,否則奶奶看見要挨罵的。柯宇畢竟大了,嫌這些小作坊的零嘴不衛生,只買了瓶汽水喝。最小的孫毓言手上捏着紅溜溜的辣條,嘴裏辣的直哈氣,眼睛還盯着倆哥哥手裏的辣條,生怕吃慢了就沒了。
嘉興把手上的半包辣條都給他,他這才安了心,手裏攥着那半包辣條吃一會歇一會兒。可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了爸爸,就仰頭問哥哥們,他爸爸去哪了?
也許并非真心要答案,大概想到那兒了随口一問,等他被辣的連喝幾口汽水後,這事就抛了腦後。
而被問到的那仨孩子則緊張兮兮,來前就被父母千交代萬囑咐,要他們以後愛護弟弟,不能在弟弟面前提爸爸的事兒。
柯宇自然懂為什麽,嘉興也懂,嘉睿雖然不全懂,可他知道不能随便提,在毓言問完後,就急急地安撫他,“你爸出差了!”
那倆也附和,“對對,你爸出差了!”
三個人說着,還把手上的零食都分給他,怕到家前吃不完,就坐在公交站牌旁的長椅上吃。
嘉睿好像感覺到了生而為人的淡淡憂傷,扭頭問:“柯宇哥,成為大人好不好?”
“笨蛋,18 歲才是大人,柯宇哥跟我們一樣還是……還是未成年!”嘉興說。
柯宇也很憂郁,老氣橫秋地回他,“也好也不好吧。”
“好的時候多,還是不好的時候多?”
柯宇沉默了會,“好的時候多。”
“我也覺得成為大人好!”嘉睿很開心,“可以做主買自己想要的玩具!”大人們老是愛管他,他就很想爸爸媽媽像大伯那樣,不想見的時候去天上,相見的時候就下來。
而毓言則晃着一雙小短腿,喝着汽水說:“我不想長大,我想永永遠遠都當你們的弟弟。”說完咯咯傻笑,他好擔心長大後就成為哥哥了呢。
嘉睿歡喜地抱住他,“弟弟,我也想永永遠遠當你的哥哥!”
“哥哥——”
“弟弟——”
哎喲……倆人親熱地互抱,完全忘了他們沒少因搶玩具而打架的事兒。
嘉興對這倆傻瓜說:“你們就算長到一百歲也是弟弟!你們長大的時候我們也在長大。”
毓言開心地直蹦蹦,永永遠遠都能當弟弟可真好!
那邊柯宇看見三個盲人拿着導盲杖摸索着過來,他趕緊喊上嘉興,倆人把停在盲道上的共享單車給挪走。
嘉睿也要過來幫忙,但他個頭小,挪不動這麽大的車。好在盲人過來前,這七八輛單車全被陸續挪開。随後他們無聲地跟在後面,一直等盲人轉個彎進了家盲人按摩店,他們才放心地回診所。
路上嘉睿不懂,為什麽不直接帶他們繞行,而要花力氣挪單車。嘉興說他,“你笨蛋呀,那是專屬他們的盲道!如果離開了那條道他們就……就會迷方向了!對吧,柯宇哥?”
柯宇指着人行道上醒目的黃色盲道磚,給他們科普,“路上只要是帶豎條的磚,全部都是盲條磚!代表可以前行的意思。如果是那種圓點的就是盲點磚,表示停止的意思。”
“盲點磚在哪兒?”孩子們紛紛找。
柯宇領他們去公交站臺,指着幾塊盲點磚,“就這個了。”
“柯宇哥真厲害!我只認識紅綠燈!”
“我也是小舅教的。”柯宇說。
回診所的路上,四個人打打鬧鬧地踩在盲道上感受,看見有些盲道突然斷掉或被占用,讨論着為什麽會這樣呢?得出來的一致結論——應該是政府還沒來得及維護!
天氣太好了,午飯後孫竟成和周漁就帶着孩子們去公園放風筝,傍晚前還要再挨個送回去。應是太久沒見面的緣故,這幾個孩子興奮極了,若像往常……早鬼哭狼嚎打一片了!
周漁坐在野餐墊上看他們放,來來回回大半個鐘……風筝都沒飛過五米高。孫竟成快沒耐心了,孩子們早着急了,索性從他手上奪過風筝自己放。
孫竟成過來,雙手叉腰站半天,挽尊道:“沒風,放不起來。”
“是啊,一點風都沒。”周漁裝眼瞎,看不見遠處的空中足足有七只大風筝。
孫竟成四下環顧,全都是孩子們的團團笑臉,不是吹泡泡,就是堆沙子和滑滑梯。他好像瞬間領悟到了那句「孩子就是無限希望」的真正意義。特別是當一個女娃娃撅着屁股刨沙坑,吭哧吭哧忙半天,等終于滿意時,起身太猛一頭紮了進去,他跟着仰頭傻笑。随後那個心呀,柔軟到不行,拎着一袋子零食過去就要給人家分。人父母嫌他是怪叔叔不敢要,可架不住他實在太熱情,只得随便挑了一樣。
……
等他回來,周漁說他,“你真不愧是你媽的兒子。”
他不着急,他想靜一靜,等那股激蕩的情緒緩了再說!接着他就躺在野餐墊上,頭枕在周漁的大腿上小憩。
周漁推他,像個什麽樣子。
孫竟成睡自己的,才不管別人眼光。
周漁怕他曬,脫了外衫罩住他腦袋,随後雙手撐在後面,讓他睡得更舒坦些。
孫竟成臉貼着她肚皮,悄悄卷起她 T 恤吻了吻,周漁懶洋洋地說:“該打你了噢。”
“你拍拍我……我就睡了。”孫竟成大言不慚。
周漁調整了姿勢,輕拍着他肩。等孫竟成睡着,她看看遠處的孩子,也慢慢垂頭打盹兒。
孫毓言追着哥哥們的風筝跑,跑上半天就累了,随後折去沙坑裏堆沙子,堆着堆着他又想到了爸爸,想到爸爸給他堆過的長城,再看看周圍同伴都有爸爸陪伴,就爬回了半坡上找小叔,把正睡覺的他給搖醒。
小叔揉着眼坐好,問他怎麽了?
他學着最後一回見到爸爸、捂着胸口中彈倒下的樣子,問:“小叔,爸爸倒下以後去哪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也成為一個勇敢無畏的大人後,他都忘不了四歲那年發生的事。如——父親緩緩倒地後再也沒起;如——他做那個動作時小叔的反應;以及在幼兒園的家長會上,他熟稔地表演過這個動作後,母親的再度崩潰。
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地撕扯着大人血淋淋的傷口。而那些受傷的大人們,則無條件地、仁慈地原諒了他。同時無限地寬容着他、愛護着他、教導着他,直至他也成為一個勇敢無畏的大人。
因毓言的那個動作,在大哥葬禮上都沒哭的孫竟成,那晚抱住周漁流淚。他痛心當毓言那雙澄淨的眼睛望着他,問爸爸什麽時候才回來?他不知該怎麽回答。
因為永遠都回不來了。
沒過幾天他們姐妹仨去了不同的地方,見了三個不同的陌生人。他們沒冒昧地上前打招呼,只靜靜地看,随後就回了。
大哥的器官分別捐給了三個人。
回來的那晚飯桌上,他鄭重地同周漁商議要孩子的事。周漁沒反對,倆人推算日子,認為先調養倆月身體,計劃放暑假了懷。
暑假日子最好,天時地利人和,一來倆人能靜下心要孩子;二來順利懷上能生在隔年的春天。
春天多好啊!
大地回春,萬象更新!
孫竟成脫口而出,“那孩子就叫孫更新!”
……
周漁差點昏過去!接着就說「孫」姓太……那啥,點到為止,意思讓他自己品。
這下把孫竟成給得罪了,他舉了無數個歷史偉人:孫武、孫膑、孫權、孫思邈、孫中山……孫悟空!
随後攻擊她「周」姓也俗!
喲呵、周漁也脫口無數偉人:周瑜、周敦頤、周恩來、周樹人!再往前追溯,周姬不分,周文王姬昌——也姓周!
孩子還沒懷上,倆人因為姓翻臉了,當晚孫竟成就被攆去了偏卧。
……
轉眼到了勞動節,這個省疫情還沒消停,那個省又查出了确診病例,倆人老實待家裏,白天回診所或家屬樓吃飯,晚上回新區打羽毛球。
周漁的羽毛球水平突飛猛進!挎挎挎——一頓爆扣,扣的孫竟成直彎腰撿球。
孫竟成在得知她為了贏自己,偷偷請教練苦練四五個月時,徹底服了,直接認輸,不跟這種人打交道。
輸不起!
也在假期的最後一天,倆人逛商場,碰見了好久不見的大嫂。那是自從大哥去世後,第二次見大嫂。
老二之前叮囑她們,說女人心細,讓她們常去看看大嫂。她跟二嫂和孫竟飛私下商量,誰也沒去,大嫂的性格反倒不适合去刻意安慰。
有些痛苦交給時間,順其自然,總是會過去的。
在她們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時,周漁本能喊了聲,“大嫂。”
許偉華明顯愣住,勉強笑笑,想要得體地聊幾句,可發現竟無從說起,未語淚先流。
周漁輕輕地抱抱她,随後讓她看手上的袋子,“毓一老誇我眼光好,馬上要返校了嘛,正打算給她送兩套夏裝。”說着拿了張紙巾幫她擦淚,邀她一塊吃午飯。
許偉華的情緒莫名緩了許多,她怕人前失态,更怕人看笑話。周漁自然地幫她順着背,問她準備買什麽?
許偉華想到了正事兒,說孫佑平不是馬上要過 69 歲生日了,她出來看看買點什麽。倆人聊着去了樓上餐廳,孫竟成則極有眼色地在大嫂哽咽時,就去了一邊買果茶。
生活啊,就是在你傷口剛剛結痂時,正要得意忘形時,就不期然地給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