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妤再度醒來的時候,後腦勺伴有強烈的鈍痛。不僅如此,她還感到四肢發麻,喉嚨口泛着酸水。

她驚訝地發覺自己身處在一輛時速不低的面包車中,且手腳都被用很粗的麻繩緊緊捆着,途中摩擦出的鮮紅挫傷疼痛無比。

車窗沒開,這裏俨然構成了一個密閉且不透氣的小空間,除了香煙熏人的氣味,還有古怪又濃重的汗臭味,更不容忽視的是某種海産品死亡而發爛、發臭的味道……

面包車沿着杳無人煙的山路開,沒駛多久便繞到一個拐彎處,加之後排時上時下的颠簸,特別讓人想吐。

白妤忍住強烈的惡心和不安感,悄悄地仔細觀察。

她發現車裏除了她自己,還有三男二女——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負責開車,一個成年男子坐在副駕駛的位子,另外兩名男女坐在後排的最左側和最右側,不曉得是不是一對夫妻,至于剩下的一個女孩年紀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胸口別的校徽上寫着“張玲”兩個字,眼睛又紅又腫,也被五花大綁着。

女孩幾乎是貼着她坐在車子的最後排,和白妤一起被一男一女包夾着。

面對這種陌生又危險的困境,白妤雖然也相當慌張,但她表面上還算鎮定,頭腦也十分的清楚。

她知道慌亂沒有意義或作用,而且白妤這個人在越危險的場合,反倒越是冷靜。

或許是這種極端的形勢下,特別容易叫人一下子忘了怎麽去害怕吧。

即便雙手雙腳都被綁住了,好歹對方沒有将自己的嘴巴用膠條封住或者拿抹布塞住。

白妤看出來了——在不知名的公路上景色重疊,只能玩手機解悶,要麽就睡大覺,也怪無聊的,尤其坐在她左側的女人已經不耐煩地調換了很久的姿勢了,且沒有一丁點兒的困意,想來随便聊幾句話倒也不會觸怒任何一個人。

比起哭啞了嗓子的“同難人”小張,白妤不吵也不鬧,對比之下更是顯得讨喜又順眼多了,以此很快就從這行人的口中搞清楚了狀況——自己被親生母親以兩萬元的價格賣給了這群人販子。

得知了這個殘酷的噩耗之後,白妤揚起了腦袋,背脊靠在汽車座位的軟墊上,略顯呆滞地凝視着面包車的頂端,卻怎麽也流不出淚來。

适時地将軟弱和無助表現出來也是聰明的選擇,如若不然,她就顯得太淡定了,反而會讓這些人加深懷疑。

不過,怎麽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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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恐怕母親做出什麽事來,她都永遠不會再感到疑惑和不解了。

甚至,連名為“憤怒”的情緒也沒有。

……

現在最迫切、最緊要的,很顯然是如何在四名成年人的監管下逃走。

首先,不難從他們幾人的口音中獲知這些人販子來自哪裏;其次,車上有她和小張兩個大活人,那車子就不能走高速公路,只能走非常偏僻的山路,因為倘若經過高速出入口的收費站,那裏24小時都有人工服務,巡警也會定時巡邏、抽查酒駕等違法情況;還有不容忽視的一點是這輛寬大的載具本身,這股明顯的海鮮腥臭味代表着它經常被用來運輸海産品,白妤所居住的城市雖然靠海,但海鮮産業卻并不發達,倒是與其相鄰的北市是水産大地,且被群山環繞……

可是,現實不是拍電影。

掌握了這麽多線索和情報又如何呢?她白妤又能怎麽樣呢?逃出生天的機會依舊幾乎是零。

密不透風的看護排滿全天,就連上廁所的時候,繩子都不會解開。

白妤簡直快要産生一種自己是什麽貨品,正在被粗糙地運輸的感覺,以至于她只好不斷提醒着自己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再來是人數和體格上的差距——兩個細胳膊細腿的小女生對上四個粗壯的成年人。

別說白妤本就體能不佳,這群人販子一天只給她們一頓飯,還只喂四成飽,水也沒施舍多少。

整整一天半下來,整個人更是疲軟異常,簡直是手無縛雞之力。

面包車開久了,早晚會沒油,帶着兩個被拐來的大活人又難以蒙混過加油站的工作人員。

因此,中途他們換過一輛車子,兩個女孩被輪流看管,安置在一輛卡車的集裝箱中,更為隐蔽。

小張每天都在絕望地哭喊,哭得眼淚都幹涸、求饒到嗓子嘶啞,她還是在不停地啜泣,重複着一樣的哀求。

“求求你們了!!!放我回去好不好?”

“我可以給你們錢的,我保證不告訴警察!我真的答應你們的!嗚嗚嗚……”

那個皮膚黝黑的女人脾氣極端,早在白妤清醒的第一天就扇了小張十幾個巴掌,拔下了她好幾把頭發,可是小張還是在不間斷地哭。

一醒來就哭,睡着了在夢裏也哭,知道自己離家越來越遠了,越哭越兇……

流眼淚一無是處,這樣子只會浪費體力,再者是招惹到這些人販子。

同樣身處囹圄,白妤一直在試着開導和寬慰小張,奈何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前兩天,人販子們給的吃食只有冷到發硬的白饅頭,啃上去沒有任何味道,牙口也适應不來。

今天算是“好心”,送來了一包蔥味的餅幹給她們兩個分。

而這個時候小張忽然鬧起了絕食,企圖以這樣拙劣的方法,以自己的身體為脅迫,從而與人販子們進行談判。

白妤不斷地警告她,如此一來只會更加激怒這幫不法分子,奈何小張根本不聽勸。

就這樣,到了第三天晚上,這幫忍無可忍的歹徒将小張一個人揪下了車。

時間過去了很久。

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小張已經沒有舌頭了。

那個開車的男人惡狠狠地威脅她:“你哭啊,你個逼接着吵。老子他娘的把你眼珠子也挖下來喂狗!”

男人不是在開玩笑,他很顯然是真的會這麽做。

這人攬這種黑活計不是第一次了,熟稔到什麽樣的經驗都有,就不存在不服管的。

嘴角溢血的小張像是具被剝奪靈魂的空殼,緘默不語。小張今年才滿16歲,即使她想說什麽,一輩子也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現在是法治社會,然而溫暖的太陽底下,依舊有光照眷顧不到的死角。在那樣肮髒又惡臭的陰溝裏,藏污納垢,蛇鼠橫行。

他們萬般不會把生命當做是生命,将他人作為一個活生生的、完整的人去尊重和對待。

白妤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臉色不住發青。她現在所能做的,只有緊緊抱着小張,用手心撫摸那不再顫抖的背脊。

那個看不見月亮,星星也很稀疏的夜晚,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女孩背靠背睡在一起,交握着的手很久、很久都沒有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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