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當家

袁錦譽和黑衣人,一人背着一個。

袁錦譽當然先選,他警備的目光追逐着黑衣人,口中喋喋不休,“就算老幺同意讓你加入我們,我還沒同意,告訴你,我才是秋蘊樓的掌櫃。”

黑衣人收起雙刀,抱胸斜睨他,“動作快點,我不想浪費時間。”

袁錦譽躊躇不決地一會兒摸摸東子,一會兒把苻秋的胳膊扯到自己肩上。

“要抛個銅板嗎?”黑衣人拿出了一枚銅錢。

袁錦譽想了想,還是把苻秋背了起來,眼睛看着東子,“你背他。”

黑衣人收起錢,肩膀一聳,一邊背起東子一邊說,“說不殺他就不會再動他,你可以出門打聽打聽,我一線天的江湖信用度很高的。”

袁錦譽白眼一翻,啐了口,“你要是一線天,我就是二道門,一線天可是現在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殺人從來不用第二招,一刀斃命,直取咽喉。你剛才可使了不下三十招。而且一線天殺人從來就不是為了錢。”

黑衣人有點好奇了,“那是為了什麽?”

“當然是為了爽,簡言之,這是一種變态。”袁錦譽背着苻秋累得喘了口氣,“還有比一擊斃命更爽的事?”

“有啊。”

下一刻袁錦譽就後悔說這句話了。

只見黑衣人把東子的臉拉了下來,側過頭去,輕輕碰了碰他的唇。

“還有戀愛。”

……

“如果我沒看錯,你是個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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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眨了眨眼,“沒錯。”

“老幺也是男的。”

“要是他不是男的,我就不會對他一見鐘情了。”為了顯示一見鐘情的程度,黑衣人改背為抱,直接一個公主抱把東子抱了起來。

下一秒苻秋的身體就滑到了地上,一個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到了黑衣人鼻梁上。

☆☆☆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苻秋一如既往地在床上醒了過來,他的身上蓋着屬于自己的被子,只是渾身都有點酸痛。

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伺候他穿衣,苻秋漱完口,坐着等梳頭,一面朝今天格外安靜的紫雲問,“什麽時辰了?”

紫雲小心翼翼地從鏡子裏偷瞄了眼苻秋,他神色寧靜,拿手揉了揉惺忪的眼,表情一派懵懂天真。

“快到吃午飯的時候了。”

“東子呢?”苻秋隐約記得昨晚是被東子背回來的,“頭疼。”

紫雲微微發涼的手指抵着苻秋的太陽穴,揉了揉。

“舒服多了。”苻秋笑道,鏡子裏的紫雲顯得欲言又止,苻秋忍不住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啊,沒有……今天早上起來,宅子裏多了個人……”邊說她邊觀察苻秋的表情,見苻秋目中微詫,顯然是不知道的,于是紫雲啰嗦起來,“東子哥說以後他就是咱們宅子裏的大當家了,可這宅子明明是公子的……新來的當家看着有點江湖習性,而且……他好像是個……”紫雲猶豫起來,手指輕輕頂着苻秋的穴位,“斷袖……”

苻秋拿在手上把玩的梳子掉地上了。

中飯的桌子上氣氛十分詭異。

擺着的都是苻秋愛吃的,但他的臉色很不好看。袁錦譽怒瞪着桌上多出來的個人,狠狠咬斷青菜。

新來的大搖大擺地坐着苻秋平時的位子,吃着苻秋愛吃的菜,還把魚肚子肉搶走了!

東子埋頭扒飯,扯下個雞腿放在苻秋碗裏。

“啪”一聲,苻秋把筷子拍在桌上。

“你是誰?”苻秋睨起眼,看他很不順眼。

昨晚的黑衣人換了身白袍子,玉冠束發,前額極高,很有聰明相,美中不足的是鼻子好像有點青紫。但用袁錦譽一早的話來說,比起夜行的刺客形象,今日看來簡直人模狗樣。

“薛元書。”東子說。

“大當家?”苻秋皺眉。

“只是個虛職。”東子又說。

“我也要挂虛職。”苻秋的目光徐徐轉回到東子臉上。

“你是東家。”

苻秋想了想,東家也有個東,面色稍霁,拿起筷子。

“什麽時候多出來的,也不和我打個商量?”

“昨晚。”東子将一只雞的另一個雞腿也給了苻秋。

苻秋将信将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一口咬下雞腿肉,滿嘴油光地又問,“什麽來頭?”

“我哥。”東子毫無猶豫道。

“……”苻秋看了眼袁錦譽。

袁錦譽正怒瞪着來路不清的薛元書,而薛元書盯着……東子,眼睛直發綠,仿佛見了人肉的狼。

苻秋鼻子裏冷哼了聲。

薛元書覺得自己不能再保持緘默了,實在有損他江湖第一殺手的形象,于是緩緩開口,“我是來殺你的。”

他坦然地望着苻秋。

苻秋也不見得害怕,咬了口雞腿,眼睛從斜下方盯着薛元書,“所以呢?你想等我吃完飯再動手?”

“昨晚已經動過了,你的幫手答應用秋蘊樓的三成利請我做秋蘊樓的大當家,買你的命。”

東子低眉順眼地将魚尾夾斷,放進苻秋的碗裏,袁錦譽則擡目望着屋頂,好像那青瓦裏能生出一朵紅花來。

苻秋心裏一震,面上卻不動聲色,“那好吧,以後你就是我們的人了。”

東子松了口氣。

袁錦譽拿過苻秋的碗替他盛湯。

“既然是一家人,是不是應該彼此坦誠?”

薛元書想了想,眯着眼,“要看什麽事。”

“買你來殺我的是誰?”苻秋直入主題。

“殺手規則第一條,是不能洩露主顧的身份。”

“殺手規則有誰出的錢多就可以臨時反戈這條嗎?”苻秋不恥下問。

薛元書搖了搖食指,“也沒說不行。”

東子默默替苻秋剔除魚刺,薛元書取得了第一輪勝利,也不想進一步激怒苻秋,倒不是怕皇帝的身份,他只想安靜地吃完這頓飯,畢竟為了追殺苻秋,他已經七天沒有好好吃飯睡覺了,對于一個運動量非人能想象到的龐大的殺手來說,這很不人道。

飯後,苻秋漱完口,默默接受了薛元書加入他們這件事。

因為聽完袁錦譽對薛元書的身份介紹——

“他是洗雪樓的第一殺手,也是現在江湖排行榜上的第一殺手,武功深不可測,習慣獨來獨往。無父無母,當然,這不是說他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而是他父母雙亡,仇家不明。自小被拐賣進洗雪樓,十二歲殺了第一個人,是當時雷霆山莊的二當家。之後一直在洗雪樓做事,至今已過去了十三年。”

“這麽說他武功很厲害,身世很可憐,但出身可憐不應該成為一個人做壞事的理由。”苻秋撇嘴,将剝開的橘子分給袁錦譽一半。

“殺手也是一種職業。”袁錦譽咬着橘子,指出一個關鍵,“讓他加入我們雖然會損失秋蘊樓三成收入,但是可以挽救更多無辜的生命,江湖上少了這麽牛氣的一號殺手,這也算是造福百姓了,再者,他武功很高,可以給你當保镖。這正是你身邊緊缺的角色。”

苻秋點點頭,“那就讓他留下吧。”

“皇上聖明。”袁錦譽面不改色地忽悠着,一面在心裏嘀咕怎麽防止薛元書一天到晚盯着東子。

此時的薛元書正坐在秋蘊樓西北角那棵參天大樹上嗑石榴,樹下落了一圈石榴籽。

對面三樓一間房中,東子正指揮着工匠将一副福壽松柏圖挂到牆上。

薛元書啧啧在心頭感嘆,昨晚才被他打成重傷,今日就能如此英氣勃發地出門,行止幹練而不失優雅,利落而不失細致,張弛有度,果然是他想要的類型。

為了這麽一個人,他願意洗手作羹湯,留在秋蘊樓裏——

一下樓就被薛元書堵住的東子聽了他想要當廚子的要求後,臉上乍現出一瞬間的迷茫與空白。

“你不用幹活就能有紅利,坐着數銀子就行了。”

東子覺得有義務告訴他“大當家”這個虛職帶來的好處。

薛元書毫不避諱的熾熱眼神讓東子有點吃不消地撇開臉,朝後退了一步。

薛元書勾起他的下巴,“我的廚藝也是一絕,尤其是刀工。”

東子腦海中浮現起兩柄半人高的雙刀,将薛元書的手拿開。

“試用期,三個月。”

“我有一個要求。”

“嗯?”

“當我做菜的時候,一定要有一個人在旁觀看,這樣有利于我的發揮。”

東子望了望一縷白雲掠過的瓦藍色天空,想了想,點頭道,“好。”

于是當天晚上,秋蘊樓的客人們領教了樓裏的新菜品——

“龍游鳳翔”。

栩栩如生的龍鳳如同精美的工藝品蹲在盤裏,讓人難以下箸,更有甚者專門打包回去放着。

廚房裏的薛元書一面怨念地将一只白胖蘿蔔削成薄如蟬翼的三百七十二片鋪在盤子裏,一邊忍不住丢出一把刀直插哼着小曲兒倚在門邊的袁錦譽。

袁錦譽擡了擡眼皮,甩開折扇,“才一天,你的刀法就不行了,要勤加修煉才是。”

“是嗎?”薛元書臉一沉,把刀子拔出來,随之帶出的三縷青絲從袁錦譽眼前紛揚而下。

袁錦譽登時以扇為劍,口中厲喝着出招,“老子跟你拼了!”

只聽簌簌兩聲,薛元書留着遮擋亮光光的前額的幾撮發絲被袁錦譽兩招削斷,只剩下個發茬。

“他奶奶的,給爺爺站住!”薛元書掄起雙刀,二話不說追出廚房上了房頂。

袁錦譽旁的功夫不行,輕功最拿手,跑起來腳底抹油,一邊跑一邊挑釁地沖薛元書拍拍屁股耀武揚威。

腳底下沒留神,半個身子飛了出去,只剩下前腳掌迅速地倒鈎着屋檐。

薛元書居高臨下地望着垂在外面的袁錦譽,大聲喝問,“誰的刀法不行了要勤加修煉啊?”

袁錦譽咬咬牙,“我……的……”

薛元書踏前一步,一手抓住袁錦譽的腳踝,暧昧地摸了摸。

袁錦譽頭皮戰栗地咬緊牙關,正要借力,那只罪惡的黑手竟解開了他的襪子,順着褲管,摸到小腿上去了。

“死!斷!袖!給老子放手,我不上來了!”

臂力驚人的薛元書倒提着袁錦譽的雙足,袁錦譽無處借力,視野裏全是樓下搖搖晃晃的槐樹葉子。

“放手?”薛元書曼聲道。

袁錦譽的手在空中舞動了兩下,驚叫道,“不不,別放。”

這會兒放手,頭朝下地摔下去可就是腦袋開花的事兒了,袁錦譽頭昏腦漲地回憶起關于薛元書的江湖資料,他還是太天真了,這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死在他手上的起碼有三百號人,且個個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好手。

當袁錦譽被拉上去,通紅的臉沒一會兒就白了,唯獨耳朵又紅又燙,他憋着一張扭曲而憤怒的臉,一只手搭在薛元書的肩頭。

薛元書拍了拍他的臉,“放心,爺爺對你沒興趣,就是看你有點礙眼,給你個教訓而已,乖乖認聲‘大當家’,爺爺罩着你!”

只聽“哇”一聲,軟腳蝦似的袁錦譽用一肚子的晚飯回敬了薛元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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