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家

“哎,這不是白家少爺麽,來得正巧,新鮮上的醋摟魚,坐下嘗嘗?”說話的是青州城裏有名的布莊老板,人稱黃老板。

被稱作白家少爺的名喚作白純硯,也是青州城的名人,手底下捏着的一半生意也是酒樓,尋常百姓瞧不出門道來,黃老板自是一眼辨出,白純硯是來壓壓秋蘊樓的風頭。

白純硯目如點漆,眼神晃了晃,撩起袍襟就着黃老板身邊的位子坐了。

黃老板殷勤地獻上筷子。

醋摟魚是秋蘊樓的招牌,色澤金紅油亮,皮脆肉嫩,帶點可口的酸味。

白純硯不以為然地一拍筷子,“什麽破爛玩意兒,也敢擺上桌。叫你們老板出來,叫張什麽來着。”

同白純硯一道的人裏立刻有個人湊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什麽。

“對,張昭雲,給小爺叫出來,這都弄得什麽腌臜物給客人吃。”

黃老板的臉色也有點不好看,正要打圓場。

白純硯竟作勢要掀桌子,一雙手迅速抓住他發力的手腕,又是剛才的跑堂。白純硯一個掠身,二人互相抓着手腕,熊沐吊兒郎當地笑了笑,“少爺脾氣不小,客人們還要吃飯,不如咱們去院子裏練練,要是少爺輸了,還請帶着你的人離開秋蘊樓。”

白純硯一聲冷笑,“若是你輸了呢?”

熊沐聳了聳肩,“小的就是個跑堂的。”

擺明了要耍賴,白純硯一口氣堵在胸口裏,二人互抓着肩膀,一齊上院子裏去了。

登時秋蘊樓樓上樓下的都趴在欄杆上瞧熱鬧。

“強龍不壓地頭蛇,秋蘊樓的老板什麽來頭,聽說白家的酒樓,背後可是有知府大人撐腰。”

“沒聽過啊,好像是京城的被撤了職,從前也是個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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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錦譽捏着本賬本,嘴唇抽搐地想象苻秋那個十五歲被撤了職的“老爺”。

中庭裏假山上一道流光倒挂,起初白純硯來勢洶洶,全然壓制住熊沐,熊沐節節敗退,直至退無可退,雙足在柱上回踢,借力飛落在假山之上。

“倒有兩把刷子,不過也不見得是小爺的對手。”

袁錦譽的目光穿過人群,一道來的那幾個身着翠袍的站在中庭邊緣,抱胸沒有上去搭手的意思,這讓他心頭稍安,使了個跑堂回宅子裏報信。

“牛皮誰不會吹,怕少爺使勁太過,破了的牛皮可就飛不起來了。”熊沐手掌彎起。

白純硯冷哼,雙眉耷下來,眼露殺氣,飛撲過去,雙手如同鷹爪,只聽裂帛之聲,熊沐肩上兩塊布料破了,只一根殘存的麻線,幫他挂着半幅衣衫。

倒是熊沐爽快,索性将上衣扒拉下來,卷在腰間。

“少爺想得周到,小的正覺打得發汗了呢。”

白純硯本已拉開架勢要讓熊沐嘗嘗厲害,眼神卻忽然不對了。

只一個閃神,衆人皆滿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白純硯已然躍下地,手抓着腰間的一塊玉佩,立于廊下,頗有幾分芝蘭玉樹的意味。

“不打了。”

熊沐跟着也躍下地,單臂撐起身,直接走到白純硯跟前,他要高出白純硯半個頭,低頭注視着他的眼睛,“少爺是今日不打了,還是以後也不打了?”

白純硯斜斜瞟了他一眼,不答話,伸手去捉他肩,熊沐下意識後躲。

白純硯笑,“怕了?”

熊沐實誠地點頭,“怕少爺來陰的。”

白純硯也未見得生氣,腦袋靠近熊沐的耳畔,衆目睽睽之下,一陣耳語。

聽完後的熊沐一抱拳,躬身朝白純硯一禮,“恭候白少爺下回大架。”

都道是秋蘊樓連個跑堂都不簡單,白純硯什麽人,手裏掌管着青州八間酒樓,其中瞭月樓是官府宴請的專用,兩間花樓,米鋪布莊更有不少于十間,年紀輕輕,卻眼高于頂,少有能在他手底下走過十招去的。

白純硯一走,人也就散了,李蘇才敢揣着手恬着臉朝一個房睡的兄弟靠過來,努着嘴朝向堂子的方向,“怎麽回事,他朝你說啥了?是不是想挖你過去。”

跑堂搭的巾子一下搗在李蘇臉上,把他剛堆起來的笑搗得四分五裂,回過神來,熊沐已經伶俐得跟個猴兒似的在堂子裏上菜了。

☆☆☆

熊沐給秋蘊樓立下大功了,晚上便收拾包袱不在樓裏住了。

李蘇睡得迷迷糊糊,聽見他出去,翻了個身,只道是新來的踩了狗屎運,什麽時候輪到他也踩一回。

宅子裏的下人們這會兒大多已鬧過睡下了,熊沐一通跑過來的,滿頭是汗。

接過東子遞過來的茶杯,也不急着喝,他像是胸膛裏揣着團氣似的,嘴巴微張,想說又有點不知道怎麽說的意味。

東子不催他,苻秋卻看得着急。

“聽說你今天在樓裏和人打架了?”苻秋問。

“找到一個!”

苻秋不明白,東子卻一聽就懂了,語聲遲疑,“你能肯定?”

“功夫底子很不錯,說不定能同我打個平手,你說,咱們那起子人,尋常市井裏怎能輕易找得出個對手?”熊沐興奮得咬了舌頭,斷斷續續道,“沒錯……一定是……就是!”

“他看見我身上的印記,便停了手。走時還對我說了三個字。”

“麒麟冢。”東子接口道,握杯子的手指節略發白,苻秋已急得忍不住催促,東子朝他解釋道,“暗衛都是從麒麟冢九死一生訓練出來的,這地方少有人知。”

“要麽是活着的暗衛,要麽是死了的廢棋,要不然就是先帝從棺材裏爬出來了。”熊沐神情稍緩,喝了口茶,“什麽時候邀他過府一敘,共商大計?”

熊沐的着急苻秋是懂得的,他一定是想媳婦兒了。

“我要親自确認一番。”東子沒什麽表情。

“那就盡快,咱們六個人,這下有一半之數了。”

親自将熊沐領去安置了,東子回來,苻秋還在他屋裏坐着。茶盅都涼了,東子把茶壺直接放在爐上燒熱,沉默地盯着火焰。

“你怎麽一點都不高興?”苻秋問。多一個自己人,意味着成事多一分把握。

東子眼皮沒擡,定定地盯着茶水給苻秋斟上一杯。

“熊沐是我找到的,第一個,活着的暗衛。”

苻秋想了想,點頭說,“我也覺得有點快。”他喝了口茶,眼睛落在窗棂上看着,“但一場宮變之後,我們在找別的暗衛,他們一定也在找我們。也許并不是偶然。”

“嗯,所以我想去看看。”東子也喝了杯熱茶。

“怎麽看?”

“找機會。”

苻秋想到什麽,嘴角不懷好意地拉扯出一抹笑,“暗衛的記號都在身上,你總不好去偷看那人洗澡吧?”

東子擡眼看向苻秋。

苻秋張了張嘴,目瞪口呆道,“真這麽想?”

東子的眼珠在屋裏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摸着漸漸涼下去的茶杯,“不好打草驚蛇。”

少頃,東子聽見苻秋的聲音響起來——

“帶上我,我還沒偷看過人洗澡呢。”

“……”

品香樓是青州城最大的花樓,迎來送往的生意,管他皇帝老子換不換,朱顏鸾鏡總日複一日的漂亮着。

“東子,我的玉冠戴正了沒?”

東子低頭打量苻秋,碧玉冠束着他流光溢彩的烏發,苻秋的頭發生得好,臉皮又嫩,看着幾乎能掐出水來。

天潢貴胄,價成日拿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養着,養出來的富貴子弟自然是不同的。

東子替他理了理,點了點頭。

于是苻秋大搖大擺地進了品香樓,一雙眼靈泛地到處瞅,他頭一回來花樓,學着袁錦譽的樣子甩開一柄折扇,倒是副風流倜傥的樣子,連跟班也生得端正,行頭像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少爺喜歡什麽樣的?聽曲兒呢還是辦事?這幾日新近來了位彈唱一絕的姑娘,那身段,也是一絕呀。”

品香樓裏大紅大紫的晃得苻秋眼花缭亂。

東子硬邦邦地回話,“來找人,白家那位,今日可來了?”

話音未落,一錠足十兩的銀子塞到鸨母手上,登時塗脂擦粉的臉笑得跟花兒似的,“有有有,少爺是白家少爺的朋友?也好那一口?”

苻秋眼珠轉了轉,點頭,“本約好一道來的,結果吃飯耽擱了時辰,白兄等不及自己先跑了。既然他已玩上了……”他聲一頓,想了想,“總不好現在打擾,等他樂完了我還有事同他講,找他隔壁的屋好了。”

鸨母千嬌百媚地應了聲知道,把銀子揣好,領着他二人上後院去了。倒是個清清爽爽的院子,就是遠了點,都已經是第三進門了。

“白少爺喜歡清靜,少爺喜歡什麽樣的倌兒?”

“同白兄一樣。”苻秋沒怎麽聽她說話,裝模作樣地到處看,“我們倆臭味相投便稱知己,你随便帶個來便是。”

東子一看便是家裏跟出來的,鸨母也便不問他了,扭着身朝外走去。

屋子裏一只獸頭小金爐靜靜吐着白煙,苻秋順手摸了摸,低頭深嗅,手指留戀地在爐子肚子上停了會兒,“有日子沒見這麽精細的東西了。”

“你喜歡?”東子問。

“嗯,想家了。”苻秋揮了揮手,将沮喪趕走,四肢甩開地躺在床上,這一處不愧是找樂子的地,連床都比他眼下住的大。苻秋在床上滾了兩轉,托腮瞧東子,東子一本正經地站着,貼耳在牆上聽動靜。

“是那邊嗎?”苻秋問。

東子點了點頭。

“要是他洗過澡了怎麽辦?”苻秋好奇地瞪着眼。

“正辦事,待會兒完事了,還得洗一次。”

苻秋樂了,“你倒像有經驗的樣子。”

東子臉頰微紅。

“過來坐。”苻秋拍了拍身邊。

東子遲疑地盯着牆看了會兒,嘴唇抿着,“得聽着。”

“沒想到你愛聽這個。”苻秋挽袖子站了起來。

東子本意是不想錯過白純硯起來洗澡,結果讓苻秋故意曲解成了他喜歡聽牆角,東子的臉讓燈光照得紅透,屋子裏挂的燈也是紅的,暧昧地投在人臉上。

“我也聽聽。”苻秋附耳過來,反倒也鬧了個紅臉,只因耳朵裏真真切切傳來的是兩個男人的聲音,縱是其中一個嬌媚些,卻也不至于被認成女子。但他又不願讓東子笑話了去,強自找話來說,“沒想到白純硯是好這一口的。”

在大楚,好男風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苻秋知道的,他的皇帝老子便有幾個男寵,只不過男寵上不得臺面,也沒個位份,他小時候到處亂鑽也瞧見過其中一個。說不上來,男人畢竟是男人,再親近他也想不出來還能比他現在同東子互相取暖更親近嗎?

一時間眼神都不對了。

東子側着臉,眼沒朝着苻秋這邊,苻秋聽得一陣口幹舌燥,正想說點什麽。

叩門聲響起時,還有個溫潤的男音,“奴家墨玉,請公子開門。”

登時苻秋與東子面面相觑,他方想起來,自己好像說同白純硯好的是同一口。

這會兒隔壁壓抑求饒的聲音讓他徹底地鬧了個大紅臉,好在這處燈就紅。東子一本正經地直起身去開門,苻秋則在桌邊坐了,故作鎮定地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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