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淺嘗
墨玉看着年紀有些大了,讓進門後便在琴案旁坐了下來,雙眼垂着,手指修長幹淨。是個眉目幹淨的男人,調整罷琴弦,他才第一次擡起眼,不敢直視主顧地盯着苻秋的下巴。
“公子想聽什麽?”
“揀你拿手的彈罷。”苻秋随意道,眼珠骨碌碌轉了轉,擡頭朝東子道,“你先出去。”
到東子退出後,屋內古琴溫潤古樸聲音響了起來,苻秋磨蹭到琴案前坐下,就近打量這個小倌兒。
一身蔥綠的衫,衣帶松松垮垮的。男人很瘦,膚色呈現不健康的蒼白,苻秋的目光凝在他精巧的鎖骨上。
琴聲宛如天上來的一彎瀑布,兜頭甩得人一臉都是。
“你琴彈得真好。”一曲盡了,苻秋含笑誇道。
墨玉長睫垂着,又問,“公子還想聽什麽?”
“你把手伸出來。”苻秋說。
彈琴之人的手最是好看,從前宋太後也彈一手好琴,男人的指骨比女人的寬一些,骨節略突出,顯得有力量。手指上有種好聞的味道,苻秋抽了抽鼻子,低聲嘆道,“你身上好香。”
墨玉見慣了風月,沒說什麽,只是靜靜坐着。他依稀記得有人說過,他端坐不動的樣子,就像一塊打磨光滑的玉石,光華內斂。那人還說過,他這樣的人淪落風塵實在可惜。後來那人娶了媳婦兒,孩子滿月的時候,曾請他去過府上彈琴。
那大抵是他穿得最周正的一次,裏三層外三層的袍服裹着,扣子直系到鎖骨上,密不透風,勒得人脖子都要折斷一般。
“你在想什麽?”苻秋看出他在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下一曲彈什麽。”
“別彈了,陪我說說話。”苻秋像個好奇的孩子,托腮趴在桌上,好奇地看他,“白少也點過你?”
墨玉的睫毛閃了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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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也做那回事?”
玉石一樣的眼珠動了動,靜靜凝望着他。墨玉便懂了,眼前這少年,根本不懂如何與男人歡好。他心裏一陣松,又一陣緊。
苻秋臉頰通紅,語氣卻是一派大大咧咧的,“我只知道怎麽同女人來,男人也可以嗎?”
墨玉嘴角勾了勾。
他笑起來是很好看的,像是一朵徐徐盛開的蓮花。
東子靜立在門外,不一會兒,見到隔壁屋裏出來個手裏拿着桶子的侍童,便知道是白純硯要洗澡了。
剛舉手想敲自家的門,練武之人聽覺敏銳,手指在半空中僵了僵,耳根子火燒一般紅了起來。東子直起腰,待侍童進屋之後,手指在窗戶紙上捅破一個洞,右眼貼了上去。
他的位置剛好,只見白純硯已泡在浴桶之中,背對着窗戶這邊,黑色的麒麟印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東子的眼睑跳了跳,離開那個破洞。
他抱胸回到隔壁門外,站在一棵石榴樹下,眼光呆愣地望着樹上的石榴,個個都還癟着,有黃有紅。梢頭最高處,一個拳頭大小的石榴被風吹得晃來晃去,晃得生煩,他足踏樹幹,摘了下來捏在手中掂着,大抵掂到三千四百下的時候,門內總算也傳出來吩咐打水的聲音。
東子應了,腳步卻顯得沉重。
苻秋大汗淋漓地支起半身,正好能從推開的窗口望見東子去打水的背影。
被子掀開的一角裏露出來墨玉瘦削的身體,他猶自閉着眼,臉龐不似進門前那麽蒼白,像是新婦把唇紅塗在了他頰上似的。
苻秋含糊地在他腦門上摸了摸,一手的汗,忍不住笑道,“你倒愛出汗。”
“太熱了。”墨玉沒睜眼。
“把眼睛張開,看看我。”苻秋低聲道,他嗓子裏帶着種難以形容的沙啞,意猶未盡地磕巴磕巴嘴唇,“下回我還來,到時候可別不記得我了。”
苻秋依戀地望着墨玉的眼睛,啧啧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墨玉嘴角彎了彎,翻了個身,一副困倦的模樣。
而苻秋已望着窗戶失神起來。
在品香樓吃過午飯,苻秋又同墨玉膩歪在床上說話,打發了東子在外面守着,直至快傍晚的時候,苻秋才意猶未盡地起身讓墨玉伺候着穿衣。
出門時黃昏霞光兜頭灑了一臉,東子像一根筆直的曬衣杆杵在門口等他。
“回去秋蘊樓吃飯,順道看看賬。”
墨玉站在門口,也不說任何讓他下回來的話,而苻秋這會兒不知怎的,也有點害臊了起來,回想起這一天在床上厮磨時二人之間說的話,紅着臉便走了。
靜立在門下的墨玉幽幽嘆出一口氣,少年人,總是如此,多情又無情。
秋蘊樓裏正是一天中人最多的時候,苻秋他們過去差點找不到地兒吃飯,好在雅間還有那麽一間,熊沐上去送菜,便留在裏頭伺候沒出來了。
屏風之後。
三人圍坐着,熊沐翹着一條腿,一邊往嘴裏送一塊鮮香滑嫩的筍,一邊問,“我沒看錯吧?白純硯也是暗衛。”
東子點了點頭。
苻秋懶懶打了個哈欠,“那什麽時候找他過來一敘?”
“東子哥拿主意。”熊沐說。
“不着急。”東子直勾勾地盯着一道清蒸鲈魚,既沒有動筷子,也沒有說原因。
好在在場兩人對他都無條件信任,沒有什麽異議。只是吃過飯的時候,熊沐靠在椅子上,又将他的銀簪子拿出來摸。
苻秋看見了,忍不住又想起白天在品香樓同墨玉做的那檔子事,眼神游移地偷偷看東子。想着想着喉嚨裏便有些發燒,從前在宮裏,哪兒幹過白日宣淫的事兒啊,白天裏什麽都纖塵畢現的,哪裏有顆痣,哪裏有道溝都能一清二楚,視覺上的刺激同昏暗的夜晚裏緊緊依偎,全然不是一碼事。
墨玉坐在他腿上時,他竟隐約看見了東子的臉,那張素來板正寡淡的臉,若也點染上胭脂的顏色……
苻秋端起茶杯猛灌兩口。
“又想媳婦兒了?”苻秋笑打趣熊沐。
“想,天天想。”熊沐嘆了口氣,“太多年沒見了,一個人鑽冷被窩的時候,總是想媳婦兒在就好了,不怕你笑話,有天晚上想得心裏難受睡不着,幹脆把枕頭抱在懷裏,只當是媳婦兒了。”
“……”
“倒不是真要做什麽,光想想兩個人躺在一個被窩裏,彼此暖着,就想回京了。”熊沐的眼神從銀簪上移開,小心把簪子收起來。
“你對媳婦倒是真心。”苻秋漫不經心道,又打了個哈欠。
飯吃完先請了頂轎子把苻秋送回去,到了宅子門口,苻秋是睡着被東子從轎子裏抱出來的,自然而然地環着他的脖子,被放上床便鑽進被子裏,緊緊裹成個蟲子。
翌日吃過早,苻秋才發覺桌上有個熟透的石榴,正捏在手上玩,紫煙從外面進來瞧見了,便道,“東子哥拿來的,還生怕別人瞧見,讓奴婢不告訴公子呢。”
苻秋心情極好,坐在廊下讀書,連蟬叫聲也無平日那麽嘈雜煩人。
“東子去哪兒了?”
“公子成天裏就知道問東子哥去了哪兒。”紫煙穿一身綠底子淺紅桃花的襖裙也坐在廊下,又胖又白的臉子從她靈活的指尖滑過去,淺綠色的蓮心被剝出來放在一個小盅裏。
“那他去哪兒了?”苻秋仍然笑問。
“上鋪子裏去了,今兒鋪子裏盤點,袁二哥也去了。”
苻秋把手上書一摔,悶悶不樂道,“盤點也不叫我,到底誰是東家。”
“盤點累人,天沒亮東子哥就去了。回來賬本不還是寫得清清楚楚給公子看麽,底下人只是個跑腿的罷了。”
苻秋讪讪把書撿起來,拍了拍灰,只覺得宅子裏呆着沒勁。皮影買回來,攤主說要找人來教,到這會兒也沒人來。
“薛元書呢?”
“薛大哥也一早就出們去啦,風風火火的,像有什麽急事。”
“他能有什麽急事,成天沒事兒就追在東子後頭。”苻秋一撇嘴。
紫煙嘴角噙着笑,也不多說什麽,靜靜地剝她的蓮子,一大簸箕蓮子快都剝完的時候,白瓷盅裏的蓮心也才淺淺一層。
“蓮心留下來做什麽?”苻秋知道的,那是苦的。
“泡茶喝,清熱解毒散暑熱的。”
苻秋皺眉,“我可不喝這個。”
紫煙嫣然一笑,“不是給公子喝,奴婢打小心火重,喝慣了的。”
白晃晃的陽光從樹葉縫隙裏漏下來,正照着紫煙的一雙小腳,她穿了雙翹頭鞋,鞋頭上裝飾着不值價的珊瑚珠子,柔軟卷曲的耳發被手指勾上去。日光讓她的膚色竟像是半透明的,苻秋靠在椅中,靜靜看了會兒紫煙,而紫煙也由得他看,她是大方端莊的,比紫雲有膽色又沉靜。
苻秋臉上的若有所思被薛元書進門來的聲音打破,實在是他進門的方式太特立獨行,只聽得一聲悶響,薛元書整個人從房頂上滾了下來,砸在天井裏好一聲悶響。
門房匆忙忙跑過來彎腰傳話,“公子,外頭有人求見您,他說他姓白。”
苻秋還沒說話,薛元書背在地上一滑,翻身打挺彈了起來,怒道,“趕走趕走,別放他進來!”
“等等。”苻秋看了一眼薛元書,他臉上帶着點傷,像是跟人過招時吃了虧。
“你和白純硯交手了?”苻秋含着笑。
“那小子賊頭賊腦趴在屋上,爺爺讓他知道知道厲害。”
“那他厲害不厲害?”
“……”薛元書眼睛一鼓,“要不是他偷襲……”
薛元書這人晝伏夜出,白天從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正躺在屋頂上曬太陽,被白純硯一個小擒拿捉了住,一番扭打下來,快攻的白純硯占了上風,把薛元書從屋頂上打了下來。
“得了,請進來,給薛大哥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