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方家
“你別動。”苻秋厲喝一聲,翻身下地找蠟燭去了。
東子坐起身。
“他娘的叫你別動!別動哦!不然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做烽火燒唧唧!”苻秋示威地晃了晃手上的燭火。
東子只得躺下去。
床邊矮幾上放着燈,苻秋坐到東子腿上,将大被一掀,褪下他貼身的褲子。
東子一條手臂搭在眼睛上,臉有點發紅。
苻秋已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羞愧、憤怒、嘲諷、激動一股腦兒湧上來幾乎把他淹沒,兩腿之間那物安靜地匍匐着,他看見他大腿上的麒麟印,還有幾道即使在如今看來也十分猙獰的疤痕,緊貼着大腿內側。
“……別碰。”東子低聲喘氣。
苻秋狠瞪他一眼。
“唔……”東子扯過枕頭蒙在自己頭上,察覺到苻秋的手指貼着曾經的傷口,現在凹凸不平的傷疤前行,直至腰下。
及至濕潤火熱感貼上那塊疤,又游移至刺青處,他的手攥緊成拳,在床板上狠命一擊。
苻秋按着他的兩手,東子感覺有水滴落到了自己腿上。
他嘆了口氣,稍使點勁就掙脫苻秋的桎梏,将他扯進懷裏,讓他能将頭擱在自己肩窩裏,摸着他後腦勺毛刺刺的頭發,扯過被子裹着他,低聲問,“不冷嗎?”
苻秋悶聲在他身上抽泣。
記憶雖然遙遠,但此刻都生動浮現在眼前。他記得那個大年夜,同和尚去看太監淨身之地,那個瘦得像是猴精的幹巴巴的少年。
他的手不住發抖,疊在東子身上,兩只手用力箍着他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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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子喘氣道,“勒死了。”
“那就一塊兒死。”
話一出口,二人俱是一愣,随即又默契地都當做沒有聽見。
東子吹滅燭火,在被窩裏溫柔地抱着苻秋,任由他的頭在自己頸窩裏蹭來蹭去,他知道這種親昵是小皇帝表達歉意的最佳方式。
黑夜沒有過去,而他們有彼此。
朔州的秋日,陽光又幹又冷,呆在屋子裏那股陰冷便像蛇一樣鑽進褲腿,纏着骨頭爬行。
吃過早苻秋就讓人收拾幹淨了,半新的一身,幹淨清爽地抱着幾本兵法攻略上花園裏去了。經史讀得差不多,方太傅讓他開始學行兵。
“紙上談兵而已,還讓晚上在書房裏擺沙盤練習,方太傅說這個他不親自教我了,就不知道會讓誰來教。”苻秋随口道,反手撥了撥東子的腦袋,“出聲,不出聲還以為是只影子跟着我呢,吓死個人。”
“哦。”
苻秋笑轉過身,整個人像只猴似的挂在東子身上,東子色變道,“別鬧。”
他懷裏捧着方太傅的珍藏,這些書掉進湖裏就完蛋了。
苻秋揪着他的耳朵,鼻子一動一動聞他脖子裏好聞的氣息,硬朗,陽剛。沒淨身的太監,怪不得總一身硬氣,說話也不帶宮裏太監們那種怎麽掩飾也遮不住的尖細嗓,苻秋嘴唇幾乎貼着他的耳背,低聲問,“還存着娶媳婦兒的心呢吧?”
東子站定,苻秋兩腳在地面杵了下,連忙呼痛。
書散了一地,東子單膝跪地就要去脫苻秋的靴子。
“沒事,沒扭着,別動,你是頭熊啊!”苻秋輕輕一巴掌拍在東子側臉上,才見他兩眼有點紅,坐在地上粗喘氣,真有點像頭呼哧呼哧不通道理的熊。
苻秋站起來,特意蹦了兩下,“看吧,沒事吧?”他遞出手,拉東子起身。又蹲身把書都撿起來,統共四本,讓東子抱着。
“不鬧你了。”苻秋揣起手,斜斜望東子,“你還真打算回去娶媳婦兒?”
東子沒回答。
追問久了也沒意思,苻秋似無所謂地到處亂看,秋水澄明,他笑了笑,聲音很輕,仍然傳入東子的耳朵。
“娶就娶,得給你指門好親事,才對得住你為我出生入死。”
苻秋出了神,遙遙望着回廊盡頭。
一連七八日,苻秋到花園裏讀書都能碰上方家大小姐。苻秋對她的稱呼已從“方小姐”到了“姝宛”,方殊宛也再沒像第一次見面那麽兇悍過,連身上的衣裳花樣也日日翻新,當有一天,方殊宛手托腮坐着聽完苻秋演一段宮裏聽來的戲後,苻秋一撩袍襟,坐在她身旁,就像戲文裏寫的英俊少年一般,專注凝望她。
“姝宛,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訴你。”
方殊宛額上蒙着層細細的汗珠,苻秋勾起她想低下去的頭,低聲道,“其實我不叫張昭雲。”
方殊宛大而靈動的眼疑惑地望着他。
“但我絕對是天下間最配得上你的人。”苻秋抿了抿幹裂的嘴唇,他想了千萬次,要娶方家的女兒做皇後,這不是一早說好的嗎,宋太後同方太傅早就拍板好的事,即使他不舊事重提,方太傅也會告訴方殊宛。
只是他知道,不遠處那棵巋然不動的槐樹之後,那人垂手站着,等他和方殊宛“念書”完,陪他回院子,給他做好吃的,伺候他的衣食起居,時不時離開方宅,回來了總要半個時辰才到他房裏來,身上衣服幹淨又好聞,一聞就知道是新換的。
“我知道。”方殊宛微側着頭,發上水滴狀的寶石墜子一搖一晃,她的手輕微發顫地搭在苻秋的手上,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裏,“祖父幾日前都告訴我了,你是大秦的天子,是……”她頓了頓,眼睫垂下,雙頰飛起紅雲,“是我未來的夫婿。”
苻秋的心底裏莫名湧上一股悲哀。
當晚,苻秋在床上翻來覆去,半晌後捶床大吼道——
“啊啊啊啊——!”
外間守着的東子進來,苻秋只留了個背影,外間的小榻第二日就找人換了新的。東子站在原地,想了會兒,爬上床,沉默地想将苻秋扳過來。
苻秋拗着股勁,死活不回身。
冰涼的手從他貼身的中衣探進去,在心口徘徊,沒一會兒,苻秋吭哧吭哧喘氣,咬牙切齒道,“手藝熟練,不知在哪家學的啊東子哥!”
東子像頭蠻牛,不說話,苻秋猛地一個翻身,把他壓在身下,發了狠地在他脖頸裏一陣亂啃,東子鉗制着他的腿,苻秋疼得眼角都流出淚來了。
二人的眼珠都被淚浸潤了,東子抓住他的肩膀,仰起頭,狠狠親吻苻秋。
苻秋心裏狂喊:要死了要死了要窒息了,朕一定是史上第一個也最後一個親嘴兒親死的皇帝。
“我不娶媳婦。”
東子的聲音低沉地在苻秋耳邊響起,他正在努力,一時有點回不過神。
“答應了陪你。”
“可你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苻秋愣愣望着東子的眼睛。
東子不說話,輕柔地親他,嘴唇,下巴,喉結,他很少這般主動,舌頭舔去苻秋鎖骨旁的凹陷裏的汗珠。
苻秋一時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他們像兩頭争奪地盤的獸,又像春天裏的兩只貓,雖然都是公的……
時光在念書習武中飛逝,轉眼已是十一月。苻秋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兵法老師是東子,授課又在晚上,方太傅翌日考校常發現書房地面多了不少沙子,沙盤裏的地形也十分奇特。苻秋只嘿嘿笑說戰況太過激烈。
十一月末,方宅開始張燈挂彩,說是方殊宛的父親,現在京城為官的方靖榮将在臘月中旬返家。
“為着什麽事不清楚。”
夜,苻秋念書的大屋裏彌漫着橘子被炭火烤出的清新香味。
熊沐将手上的橘子分給五人,到白純硯的時候沒了。
白純硯讪讪地收回手,“算了,我不愛吃。”
熊沐“哦”了聲,從身後布袋裏又摸出來一個黃澄澄圓溜溜的大橘子。
“……”白純硯睨起眼。
“我離京前,方靖榮已領了太傅一職,子承父職,從前是吏部侍郎。方家在朔州現尚算穩固,一部分自然是仰賴方家在望族中的根基,也有叛賊并未對方家大肆清洗的緣故。”袁錦譽把橘子塞進嘴裏。
“十二月中旬還鄉,沒這規矩,不會是得了什麽風聲……你們兩個,給朕跪下!”苻秋忍無可忍地從頭上拿下橘子皮,怒瞪熊沐,熊沐規規矩矩跪到苻秋腳邊,正好離火盆近,伸出手取暖。
白純硯撿起橘子皮丢在炭盆裏,把搶來的半個橘子放在上面,勉勉強強單膝跪地。
“方太傅都八十高齡了,新帝……逆賊龍椅沒坐穩,要彰顯仁義,破例讓他回來省親也不是不可能。當然,也确實有可能是讓方靖榮回來确認自家沒同你搭上線。”白純硯無所謂道。
“說的都是屁話。”薛元書冷冷道。
白純硯正要跪地而起,腦袋上被劍柄敲了一下,又安靜下來。
“不如暫避,等方靖榮回京了再回來。”袁錦譽提議道。
苻秋眼珠黑沉沉地直盯着炭火,橘子皮被火烤出的汁水噼啪濺開,滿屋子都是橘子味兒。
他把白純硯的半個橘子撿起來喂東子吃了,拍拍手,站起來,一錘定音,“先散了,再看看,我要問問老爺子。”
翌日考校完布陣,苻秋也不同老太爺拐彎抹角了,答完還不走,方太傅眼睛一眯,“有話要問?”
“老師知道學生想問什麽。”苻秋恭敬地一禮。
方太傅轉過臉,深陷老邁的目光穿過一排排書架,似乎能到達窗外,再到達遙遠的京城。
“老臣也不知道,他這次回來是為了什麽。”方太傅咳嗽兩聲,痰音很重,苻秋趕忙将杯子遞到他手邊,幹得剩下一層皮的手上血管突出,每一聲咳嗽都像牽扯着這棵老樹渾身的枝桠和樹葉。
“不過皇上放心,這個家,還是老臣說了算。”
苻秋的目光凝在方老爺子花白的頭發上,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後,宋太後音訊全無,不知流落至何處,日子過得好不好。苻秋眼眶有點發紅,退了出去,東子在外面等他,将重黑的毛麾披在他身上。
苻秋邊走邊踢着一顆小石子,吐出口白氣,歪頭望東子,忽然惡作劇般地将冰冷的手伸進東子的領子裏,他能感覺到東子脖頸的皮膚繃緊了,每一根筋都豎立起來,卻沒躲開,反倒将領扣解開,方便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到他脖子上。
苻秋忍不住笑罵了聲“呆子”。
東子看着他。
苻秋把臉在他心口蹭了蹭,低聲問,“要是方家不行,我們還能去哪兒?”
他像個徹底沒了主意的孩子,苻秋覺得,他一直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但老天偏要和他作對,他無法對饑寒交迫的大秦百姓視若無睹,他生在皇家,背着無數替他賣命之人的性命,他們個個都像東子一樣,為了讓他坐穩那個位子豁出命去,他們又個個都不是東子,沒人會像他那樣雌伏于他,做什麽都只為讨他歡心。
有時候苻秋也好奇,如果自己不想當皇帝了,東子還會不會保護他,一直陪他。每當這麽想,他心裏就湧起一股沖動,但他不敢問,只能用力地抱着他,親吻他,讓他發出壓抑虛弱的喘息聲,仿佛這能證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