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诶?
翌日苻秋睜開眼。
東子也醒了,起身好大個趔趄,把進屋伺候的紫煙撲了個滿懷。
“哈哈哈哈哈……”苻秋在床上歪來扭去。
“……”
“東子哥,你小心些。”紫煙扶了他一把,半嗔半怨地朝苻秋道,“公子便是不起身,也該喚人進來梳洗,讓老太爺瞧見,像什麽樣子,回頭說我們府裏不懂規矩。”
苻秋嘴角噙笑,“誰府裏?”
紫煙頭一扭,從紫雲手裏接過來銅盆放在架子上,伺候苻秋擦手擦臉。
苻秋仍然是趴着,若有所思的目光着落在紫煙紅通通的側臉上,打趣道,“瞧上誰了,公子給你保媒?”
紅臉刷一下變白臉,替他擦完臉,紫煙便頭也不回地扭身出去。
“公子一點不懂女兒家心思,怪不得姐姐要生氣了。”
妝鏡前的椅子上墊了極厚的褥子,苻秋的傷在背上,坐起時疼得直抽氣。
“什麽心思?”
桌上玉冠碧玉簪,旁邊幾個伺候的不認識,是方家的人。苻秋掃了一轉,重盯回正替他梳理頭發的紫雲,“喏,你說說看,你姐姐什麽心思?”
“還不就是對公子那點心思咯。”紫雲扳正苻秋的頭,令他臉朝着銅鏡,鏡子裏映出女兒家稚嫩嬌羞的臉,大眼專注得似乎世上只有苻秋的頭發這一樁大事。
“胡說,我怎麽一點沒看出來?”苻秋把碧玉簪随手遞給紫雲。
“少爺價成日就知道問東子哥去哪兒了,哪兒把咱們下人放在眼裏啊?”紫雲撇嘴,鏡中的苻秋梳好了頭,一派明秀的公子哥,“好了,奴婢廚房裏還有活兒,方老爺子說了,帶來的人也不許白吃白住,都與方家的下人住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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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秋點頭,“去吧。”
方家下人也都訓練有素,梳完頭說完話,早飯端進屋來吃。苻秋看東子在門外站着,就叫進來,一桌吃。
“老太爺說讓你先養着。”
“嗯。”
紅油腐乳很好吃,苻秋給東子夾了塊放在碗裏。
東子邊吃邊道,“這間院子就撥給公子住,出了門右拐,轉角那間大屋是書房,老太爺都讓人布置好了,公子養傷時,就去那邊讀書。”
一說讀書苻秋就頭痛,側臉道,“每天都得去?”
“嗯,明日起,五更天開始讀書,老太爺要過來看。老爺子還說了句話……”東子呼哧喝完粥,眼裏似含着笑,“讓你起不來就裹包袱走人。”
“……”苻秋手裏筷子揮了揮,“他老人家不忍心。”
話是這麽說,當天苻秋在院子裏讓人扶着走了幾圈,就回去歇着,晚上也睡得早。真就從第二日起有了讀書樣子,天天五更起早。連方太傅八十高齡都天天五更來巡房,他也知今時不同往日,方家将來還有得要仰仗,那套皇帝做派是再使不得的。
一月之後,方太傅給他布置的八部史集念得差不多了,一早方老爺子便過來考校。
深秋天亮得晚,東子站在院子裏。
起初一絲天光也無,天剛亮時是深沉的青白,之後那青白輕盈起來,再後就是紅日的天下,青紅交織時是瑰麗的紫,紫色散去,紅日萬丈,及至天光全白。時光似乎靜止了點染在東子紋絲不動的身軀上。
剛過正午,苻秋拍着咕咕叫的肚子邁步出來,垂頭喪氣耷着頭。
“不行再讀過便是。”東子走過來,屈身替他整理袍子,拍去下擺上的褶子,擺正束腰上的蟠龍玉佩。
猝不及防被扳起臉來親了口。
“……”東子愣了。
“小爺只要肯用功,絕對是天下第一聰明人。”苻秋大笑着扒着東子的肩,把人拽下來,就往他身上倚,讓東子背着朝屋裏走。
“餓成傻的了,飯要是沒好,小爺就咬死你!”苻秋笑說着在東子耳朵上舔了口。
東子耳廓通紅,只得把身上人按着,老實背着。
“都是你愛吃的。”他嘴角帶着很淺的笑。
“陪我吃。”苻秋鼻息貼着東子的耳朵,朝他耳蝸吹氣。
東子分不出手來撓,只得道,“別吹,待會兒摔了你。”
“那你摔吧,小爺背上傷全好了,疼一個月也疼習慣了,砰一聲摔個血濺當場,小爺再不用念書啦!”
苻秋興高采烈的聲音讓東子越發不敢讓他摔下去。不過他也不吹氣了,把頭埋在苻秋寬闊的肩膀上,眼眶有點發熱,從不誇他的方太傅,竟說他可以當個明君。但這話他不會說出來,盡管這認同讓他很想讓所有人知道,他不是個繡花枕頭,他只要好好做,也能做出一番樣子來。
但還不是時候,等這天下被他奪回來,治出個海清河宴,不必他自誇,天下人也要誇他。
吃過午飯,難得不用讀書,苻秋讓人換了身幹淨的。靛青色布錦文士袍,如意紋寬革帶,腳踩厚底方頭黑靴。方家在衣食住行上從無苛待,連方太傅也說,“為君者,儀制不廢,心性不壞。”
秋高氣爽,正是賞菊的時節。苻秋一出院子才知道,方宅比自己想的大多了,差不多是半個行宮。碧瓦朱檐,層臺累榭,間或人造的流觞曲水,水上飛閣流丹,建築工藝未必在皇宮之下。方太傅升任太傅之前,聽說曾做過工部尚書,本事不小。
經湖上回廊過,微風徐徐,波光粼粼。
出逃以來,苻秋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麽平靜。回廊之後,繞過假山,菊花香氣愈發幽靜宜人,隐隐傳來的人語響讓苻秋停下了腳步。
“青蕪,真是祖父讓我來的?莫不是诓我,祖父也沒來,叫我來做什麽?給大娘的繡樣子還沒描好,我得回去了……”
“大小姐再稍等會兒,就一會兒。”丫鬟聲音聽着也急了,“老爺子真的說了讓奴婢帶大小姐過來。”
苻秋腳底下一動。
立刻傳來一聲喝問,“誰在那兒躲着?還不出來。”
是個隐含威嚴的女聲,讓苻秋想起從前宋太後還是皇後時,國母的架勢。他渾身一凜,大大方方走出去,恭恭敬敬一禮,“在下張昭雲,在府上作客,唐突小姐了。”
方才還不耐煩的方家大小姐這會兒卻興致盎然地将苻秋從頭到腳打量個遍,“我知道你,祖父一天到晚叫我去看你,說你受了傷。”
方小姐生一張鵝蛋臉,膚色瑩潤,五官雖平淡無奇,卻有一雙顯得聰明靈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苻秋,又問,“不是說你傷着了?怎看不出來?”
“傷在背上,大小姐總不是要我脫給你看?”
方家小姐拿着絹帕沾了沾嘴角,笑道,“你倒是有趣,無事來我院裏說說話也是好的,我過去找你總是不妥當的。”
大楚民風雖奔放,未出閣的女子總穿越大半個府邸跑到男人那裏去,府裏下人總會嚼舌根的。
苻秋理解地點了點頭。
二人還渾不知這正是方老爺子的意思。
回去時候天已快黑了,雖只是在方宅裏轉轉,但足有千頃,苻秋累得不行。
東子蹲着身給他脫靴,一只腳從靴裏解放出來,苻秋立刻便踩住他的肩,滿面興奮道,“猜我今日遇見誰了?”
“誰?”
“從前母後給我定下的皇後,正是方家的大小姐,今兒我在院子裏撞見了。”
“喜歡嗎?”東子不動聲色将他的腳從自己肩上拿下,又脫去他另一只靴。
“說不上,但很有母後從前的威儀,要是她當了皇後,定會把後宮收拾得服服帖帖,朕就可以專注前朝。”
“那甚好。”
苻秋說不上哪兒不對勁,總覺得東子不是很高興,但又一想,他從來就是這個樣子,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臉色都沒個動靜。
自來了方宅,東子也不和他一個床睡了,唯獨是他傷了背的頭幾天,東子總來守着。到晚上歇下,苻秋把房裏的下人都屏退,留東子下來守夜。
方家的規矩,守夜的下人在外間屏風後支一張小榻,主子有吩咐了,夜半起來伺候點茶水之類。
半夜。
苻秋爬下自己床,繞過屏風,拖過一張椅子,坐在小榻前。
椅子腳在地上擦過發出尖銳的聲音,東子仍未醒。
“我知道你醒着的。”苻秋說。
東子沒動。
“陪我說說話。”
東子雙眼緊閉,四肢一動不動。
“我要上床了。我真的上床來了哦?”
“……別,床會塌……”
話音未落,苻秋剛跪上小榻,就聽“轟”一聲,東子兩手圈着讓他不會摔到地上,苻秋壓在他上方,嘿嘿兩聲,“朕是金口玉言。”
苻秋站起來,順手拉東子起身,朝自己床走。
“反正床也塌了,進來睡。”苻秋興致勃勃爬上床,朝東子招手。
東子無可奈何地躺到床上,一條手臂伸過去,苻秋熟練地擡起頭,枕着他的胳膊,翻身過來看東子閉上眼的側臉。
“下午我聽方小姐的丫鬟說,是她祖父讓她去花園裏的,我想了想,老爺子應該還想續上那樁親事。等回京,方家長女就是我的皇後了。”
東子沒吭聲,察覺到苻秋的手在自己肚子上劃來劃去。
“要是不用娶媳婦就好了,後宮一大堆女人,想想都頭疼。”
“皇上,此話不可胡說。”東子沉聲道。
“不是胡說,就同你一處說說。東子。”苻秋小聲叫他的名字,把嘴唇貼在他的脖子上,兩手環着東子,像一只小猴子。
“我……我對你好嗎?”
“……”沉默了會兒,東子摸着苻秋的背脊,“好。”
“将來回宮你做總管好嗎?”苻秋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裏瞅着他。
那眼神讓東子難以拒絕,他也沒想過要拒絕。
“好。”
苻秋高興地摟着他的脖子,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就這麽說定了,你要陪我一輩子的,知道嗎?”
“知道。”
從小時被父親帶進宮見宋皇後那次,他看到在院裏撅着屁股同太監鬥蛐蛐的那個太子,就依稀知道,他的命運同他是不可分開的。
“那你也不許生氣,不許吃醋,知道嗎?”苻秋小聲說。
東子哭笑不得,“知道了。”
被子裏的苻秋翻了個身,膝蓋踢到個什麽東西,東子眉頭緊擰,完全克制不住那聲痛吟,甚至推開了苻秋。
“……”苻秋神色怪異地低下頭隔着褲子摸了把,聽見東子倒吸一口冷氣,登時吓得聲音發顫,“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