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帥
苻秋麻木的手掌抓住劍柄,以劍支撐身體的重量爬起來。
左禹全右手拇指貼着嘴唇,從兵器架上随手拔出一柄烏黑的長槍。
風撕扯着校場周圍的“衛”字大旗,遠處高臺上的望遠鏡能讓它的主人看清軍營裏的每個角落。衛琨冷冷注視着校場,淡淡道,“左禹全膽子太大。”
曹青夢彎腰,“他喝醉時曾對手下說過,這裏沒有比他更有資格坐上主帥之位的人。”
衛琨雙目含威,漫不經心地看了曹青夢一眼,握住她的手,讓她得以坐在他的腿上。曹青夢背脊僵硬,沒有反抗。
衛琨的手掌游移于她水蛇般的細腰上,重重在她渾圓的臀上捏了一把。
曹青夢面無表情,扭頭望向校場,雖然什麽也看不清。
“女人,應該學會什麽時候說什麽話。”衛琨慢條斯理地警告道,“你要學的還很多。”
大手握住她的胸脯,曹青夢眼眶微微發紅,屈辱地吐出一個字,“是。”
“下去吧,合适的時候,出手阻止左禹全。”
望着曹青夢纖細的背影,衛琨雙手撐着欄杆,傾身朝前長嘆出一口氣。他隐藏在褶皺凹陷的眼眶裏的眼珠,靜靜望着天空。他總是會望向南方,望着他看不見的地方。左禹全勾起一邊嘴角,走下塔樓。
兵刃相接發出铿锵之聲,一聲聲猶如戰鼓般震顫軍人們的耳膜。左禹全出手快而狠,光體積就遠遠勝過苻秋,他身上烏黑的重甲完美保護住每一個要害之處。即便是懶洋洋出招,偶然中了苻秋的攻擊,也無法傷到他分毫。
貓抓耗子的把戲進行了足半個時辰。
苻秋大聲喘息,耳朵裏嗡嗡直響,他需要喘口氣。連續地跳躍與攻擊,他動作靈活,體力卻遠遠不能支撐這樣的運動量。
窺準苻秋彎身喘息的片刻,長槍果斷刺出,穿過肋下,苻秋一個後躍,落地不穩,單手撐地,劍鋒在地面劃過發出刺耳之聲。
“小子,躲得倒快。我們的軍營裏,需要勇士,不需要懦夫。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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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秋自脖子到臉龐漲得通紅,他擡起眼,握劍的手顫抖不已。整條手臂又麻又軟,幾乎提不起來。
站起身,雙膝不住發顫。
“對,就是這樣,站起來,才好讓末将擊倒。”
長槍伴随話聲,要給苻秋最後的致命一擊。
電光火石之間,苻秋轉身,竟然跑了!
“……”左禹全的長槍刺了個空,雙眼微微睨起。
觀戰的士兵個個朝後退,讓出個圓圈,苻秋眼疾手快從個士兵手上奪過弓箭。他越跑越快,直如要飛起來似的,一個大跨步躍上高臺,藏到三人之巨的戰鼓之後。
他的臉上都是刮痕,身上多處傷口迸出血來,血水刺激着眼睛,他反手抹了去,弓箭上弦,探出一只眼。
左禹全踱着方步,他也在找機會,右手舉着長槍,預備随時投擲而出。
“左将軍,若是小侄不小心傷了你,望将軍贖罪。”苻秋大聲喊。
左禹全鼻腔裏重重哼出聲。
當苻秋的身影從戰鼓後橫飛出,長槍即刻飛射而去。
與此同時,苻秋也在空中拉開了弓。
“住手,大帥有令,點到即止。左禹全,你想傷了大帥的親侄兒嗎?”曹青夢一聲厲喝。
那刻,苻秋不避反伸手去握長槍,左禹全力大無窮,他的身體被長槍帶的飛起,槍頭自他手掌貫出,激顫不止的長槍将苻秋釘在看臺後一堵高牆上。
手掌傳來的劇痛令苻秋咬牙長嘯,要不是這麽多人看着,他可能要哭了!
此時東子躍然上臺,用沉穩的嗓音說,“忍住。”
苻秋點頭之際,長槍已然拔出,血洞落在東子眼裏,他口中一聲呼喝,反手一槍擲出。
随即從袍襟上撕下一塊黑布,替苻秋裹好傷口,抱起苻秋走下臺子。
狼狽癱在地上的左禹全情形也甚是狼狽,苻秋那箭正中右手肘關節,方才長槍飛來,他不得不在地上一滾,沒來得及拔出的箭更深地刺進皮肉。
曹青夢半邊羅剎臉甚是吓人,她看了苻秋一眼,朝他問,“沒事吧?”
苻秋痛得心裏一串啊啊啊,臉上維持着平靜,“無事。”
“待會兒軍醫會去你帳裏。”曹青夢言簡意赅,一眼未看左禹全,身後紅色披風随轉身動作甩起。
回到自己地盤,苻秋立刻苦着張臉,大聲喊,“哎喲!哎喲!好痛!”
“……”東子正在解他裏衣的手不由頓住。
苻秋努起嘴,“來,親一口就不痛了。”
“……皇上。”東子側臉緋紅。
“唉,很痛的,渾身上下都是傷……要是你主動親我一口,也許就沒那麽痛了……”苻秋話音未落,頰上輕輕一吻,他猶自覺得不滿意,扒着東子的脖子,一記深吻,這才志得意滿地笑了,“沒想到我的箭法這麽精準,要是那個左家王八蛋沒穿那麽厚的铠甲,我可以一箭取他性命。便宜他了。”
軍醫在外求入。
換了相鳳過來伺候,東子走出帳外,在門口碰見曹青夢。
“少帥怎麽樣了?”她木然道,目光搜索一轉,似乎隐有失望。
“無性命之虞。”東子回答。
曹青夢這才發覺,明明是一個下人,面對她卻無一絲卑微,渾身自有一股潇灑落拓,回話也不曾卑躬屈膝。
“你是誰?”曹青夢英眉蹙起。
“內宮之臣。”東子道。
“宦官?”曹青夢嫌惡地皺眉,不再同他交談,走到帳門口朝內窺了眼,她眸光微動,離開時總覺得那宦官在看她,于是她回過頭。
只見巍然不動的一襲背影堅如磐石,立在帳外,有如一尊高大的保護神。
當晚,衛琨走進苻秋的帳篷,侍奉在床前的相鳳渾身一顫,恭敬地跪到一邊。
衛琨眉毛動了動,戲谑道,“有衣服穿了?”
相鳳低頭不語。
衛琨捏住他的下巴,讓他能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凝在這張臉上,欣賞少年人卑微的臉孔,他低垂的長睫因為恐懼不斷抖動。
衛琨乏味地丢開他,将臉轉向自己的侄子。
苻秋睡得很熟,白皙的面頰因為高燒而發紅,衛琨打量他的眼神,猶如同情一只在生死裏掙紮的蝼蟻。衛琨粗糙的手指撫過他的下巴,苻秋長得不很像先帝,更像宋皇後。那個尖叫聲刺耳,笑聲更刺耳的女人。
“秋兒?”衛琨試探地喊了聲,側頭,慵懶地将手搭在他細瘦的脖子上。
忽然間衛琨的手被握住了。
他詫異地看向相鳳,笑道,“本帥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有勇氣主動靠近我。”
“他是您的親侄子。”相鳳低聲而快速地說,他不敢擡起眼睛,“您下令全軍稱呼他為少帥,他是您看中的繼承人,不是嗎?”
相鳳漂亮的眼珠裏帶着懇求,這讓衛琨嗤笑了聲,“才一個晚上,果然他是個年輕而溫柔的好情人。”
“不過,你在想什麽呢?”
猝不及防的一腳踹來,相鳳來不及閃躲被踹翻在地。
“他是大楚天子,擁有王朝裏最高貴的血統,難道本帥會對他不利?”衛琨高聲道。
帳門此時被掀開,東子站在帳門口,手裏端着苻秋的藥。
“大帥。”他略一點頭。
“嗯。”衛琨對待東子的态度十分讓人奇怪。
相鳳恭敬地跪到一邊,眼角餘光偷瞥向床邊二人,他隐隐覺得,衛琨對這個皇帝帶來的下人反倒有三分忌憚。
“軍醫怎麽說?”衛琨擦了把手,一只手肘撐着膝。
“無甚大礙,靜養五日即可。”
衛琨拿起苻秋受傷的手。
東子警惕的目光緊跟着他。
衛琨将苻秋的手輕放回被子裏,讪讪道,“本帥又不吃人,你的主子沒教過你,不能直視主子?”
片刻沉默,東子說,“我只有一個主子。”
衛琨嗤之以鼻,“你倒像北狄野人。”
帳外衛琨帶來的五名随行和曹青夢靜立等候,衛琨的聲音之大,門外的人也聽得一清二楚。曹青夢察覺到若有似無的視線,她卻只安靜地仰着脖子,她的脖頸線條極美,像一只傲然的天鵝。
東子沒有說話,示意相鳳過來扶起苻秋,他将湯藥含入口中,不避忌衛琨在場,一口一口唇貼着唇喂給苻秋。
中間苻秋睜開眼片刻,又迷糊地閉上眼。
等藥碗見底,東子從懷中摸出一盒冰糖楊梅,喂給苻秋。
“大帥看見了,主子不省人事,今日無法談事。”
“你是在給本帥下逐客令?”衛琨的話語極富壓迫力。
東子低着頭,倔強地梗着脖子,雙手按在膝上。
衛琨睨眼,驀然哈哈大笑起來,站起身。
“讓秋兒好好養着,全好了來找本帥,本帥要給他派任務。”衛琨站在門口,回過頭,最後看了眼仍低着頭沖着門的東子。
這讓他想起很久以前在宮中見識過的,那批見不得人的深宮鬣狗,一個個陰魂不散,專于暗處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