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溫泉

校場。

衆将士口中發出的呼喝震得群山回響。

“袁副将,有人讓我送這個給你。”

一條腿搭在長凳上,東子瞟了眼,是只深棕色的陶埙,他皺起眉,“誰讓你來的?”

“大帥身邊的姜将軍。”

東子揮揮手,翻過陶埙,果然有白色的紙卷放在埙口裏,他望了望天空,腦子裏響起昨晚上和熊沐一起洗澡時候對方說的話。

“姜松找過你嗎?他找過我了,那天晚上有個人傳話讓我到馬廄後面等,我躲起來,看見了那個人。他就是傳話告訴我左禹全會死的那個人。”

修長的指抽出字條,無論什麽人看見,都會覺得字跡像出自女子之手。

東子抿緊嘴唇,将大刀丢進兵器架,字條在手指間化作碎屑。他生硬的眉舒開些,朝校場外走,身後有人喊他。

“等等,東子,去哪兒?”橫過來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東子側頭看了眼。

“回營帳拿東西。”

“拿什麽?我陪你去。”苻秋額頭上全是汗。

東子以袖子擦幹淨他的臉,指頭在他頰邊頓了頓,靠着他的耳邊,從旁看來就像哥倆好地依在一起,有種兄弟間的親昵。

“相鳳被叫到大帥那兒去了,我去一趟。”

苻秋的眉頭不悅地蹙起,松開東子,認真看了他一眼,“那你小心。”

東子心不在焉地嗯了聲,走出兩步,又倒回來貼着他的耳朵,極快地說了句,“晚上帶你去泡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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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秋騰地臉紅了,懶得看他,轉回去訓練手底下的兵。

山腳下的風撩動頭盔旁的耳發,他也有點心不在焉起來了,漫無目的地望着遠山,山腰中的霧岚,不知藏了怎樣的旖旎。

經過帳門口,東子與姜松短暫對視一眼,他閑散地倚在門邊,沒同東子說話,高聲朝內禀報。

裏頭衛琨高聲道,“讓他進來。”

東子進了帳,眼睛掃過面朝衛琨坐在他腿間的相鳳,皺巴巴的衣服卷在他腰上,身體因為僵硬而滿背脊骨浮出。

東子皺了皺眉。

衛琨按着相鳳的頭,讓他繼續服侍,一臂後撐,臂上青筋突出,他問,“昨日幹得不錯,本帥想賞你點什麽,說吧,你想要什麽。”

東子沒說話,帳內兩個身姿過于纖瘦,穿着士兵服的少年過來給他斟茶,一個則跪着親手奉茶給他。

“在秋兒手下委屈你了,本帥聽說,你父親,是袁大學士。”

這不會是聽說,顯然調查過了。東子喝了口茶,“末将與他斷絕父子關系十餘年,家中情況一概不知。”

“袁家亦算名門,本帥不會大材小用。”衛琨琥珀色的眼珠沉沉,将相鳳推開。相鳳跌在地上,又立刻爬起來給衛琨穿衣,之後跪坐在榻上,臂上和腿上不少清淤。

衛琨順着東子的眼光,掃了眼相鳳,擡腳踹在他心口。

“小玩意兒,秋兒待你如同手足,想必也嘗過了。”

東子含糊地嗯了聲,卻站起身,把搭在臂彎裏的外袍披在相鳳身上,扶他起來。

“要不,把他賞給你。”衛琨随手一指,剛給東子奉茶的士兵跪在地上。

東子不感興趣地拒絕,“不用。”

相鳳的肩膀在他手裏抖顫個不停,他手勁有點大,相鳳幾乎半靠着他,雙腿也在發顫。

“為大帥效命是本分,無需賞賜。”東子站直身,與衛琨一般高,沒什麽表情地拽着相鳳。

“秋兒離京,身邊只跟着一個人,就是你?”衛琨問。

東子嗯了聲,與衛琨對視,嘴唇開合,“先帝走時,末将也在身邊。”他目光有意無意掃了眼相鳳,“末将來,是帶他回去的。這小子不安分,少帥讓末将多照拂。”

衛琨嘴唇抿得很緊,臉色有點難看。

出了帳子,相鳳幾乎被拖着走,等回到苻秋那頂帳篷,東子将他推進帳內,随後光在他身後被掩住。即使是白天,帳內點燃一支蠟燭,才能把人看清。

東子把燭臺放在相鳳小榻旁的矮桌上,找出傷藥,低聲道,“胳膊。”

傷藥揉在瘀痕上,疼得相鳳一聲抽氣。

“腿。”

又擡腿。

“以後大帥派人帶你過去,拖着,或者傳話。”東子收起藥,沒人應答,他又道,“明白嗎?”

身後咚的一聲。

接着相鳳跪在了地上,聲音顫個不停,“昨晚你說的……怎麽做?”滿含恨意的眼睛擡起,相鳳雙目通紅,“你有把握,能殺他嗎?”

在銅盆裏淨完手,東子整理着身上的铠甲,清冷的鋼鐵碰撞聲裏,他說,“還在計劃,如果你答應,可能不用太久。”

相鳳張了張嘴。

東子豎起一根手指,“我知道你想親手殺他,但你做不到。”他冷漠的眼孔裏映出相鳳脆弱的神情,“把握只有五成。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怎麽做。但沒有我的指令,你最好什麽都不要做。”

看相鳳明白了,東子站起身,走到門邊,又回頭道,“晚上我和少帥不在,你自己睡吧,放把刀在枕頭下面,必要時候躲起來。找不到人的話,自然會有人代替你。”

當晚,東子帶着苻秋騎馬上山,只兩個人,溫泉在一間空無一人的神廟裏,天光晦暗,看不清是什麽菩薩。

苻秋站在神龛前搓手,等東子找來燭火,才引着他朝後院去。

空氣裏飄蕩着硫磺刺激的味道,苻秋抽抽鼻子,“你來過了嗎?”

東子牽着他的手,神廟地面到處破損,久已無人光顧。他滿不在乎地嗯了聲,木盤裏放着梳子膏脂布巾等物,還有一小瓶酒,兩只杯子,酒瓶裏幽幽漂浮着香氣。

水溫刺激得苻秋差點叫出來,他小心扶着池壁,當溫熱的水沒過胸膛,他才舒服地喟嘆道,“怎麽找到的,這麽好的地方。”苻秋滿眼好奇地四下看,想着以後還要多來。摳着石頭的手指忽然被抓了住,像上半身懸空似的,引得苻秋一陣驚叫。

“噓。”東子下了水,把苻秋抱在身前。

“我給你洗。”苻秋興致勃勃道。

東子為難地鼻翼皺起,無聲地看着苻秋拿起梳子,嘴裏不停興奮地叫,“你轉過去!讓我來洗。”

東子只得趴在池邊,苻秋動作很輕,手臂時不時碰到他的腰背,他說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是我第一次給你梳頭吧?”

東子點頭。

“舒服嗎?”苻秋問。

“嗯。”東子像只惬意的貓閉起眼,有點瞌睡地眨了眨眼。

苻秋不輕不重地給他按頭皮,又在他頭發上揉出細泡來,燭光流瀉在他的頭發上,苻秋忍不住啧啧贊嘆,“你頭發生得好,哎,你生得随你父親還是母親?”

“母親。”

“你母親也這麽高?”苻秋的手繞到東子身前,從背後抱着他。

“不記得了。”東子說,“進宮之後,就沒見過。”

苻秋一時有點鼻酸,臉貼着東子的背,溫柔的水流撫過二人的皮膚,他們像兩尾同命相連的魚,苻秋先給東子洗,洗完又換過來。

之後東子把苻秋抱在身前,喂他喝酒,苻秋鬧着也按着喂了東子幾杯,後來鬧起興頭來,把酒含在口裏,又摟着東子喂了幾回,弄得東子滿面通紅,想推開苻秋些,又怕他栽進水裏,只得緊緊抱着他。

洗完就在神廟廂房裏抱着睡,被子是從軍營裏帶出來的,洗得很幹淨。苻秋縮在東子懷裏,一雙眼睛在黑暗裏亮着,時不時撓東子的喉結,東子抓住他的左手,苻秋用右手撓,又抓住右手,左手跑了出去……

“……”東子無奈地看着他。

“過幾天我們還來。”苻秋不鬧了,縮着脖子。

“嗯。”

外面傳來雨聲,雨水帶來的清新味道萦繞鼻尖。也許是雨水讓人心裏有些難言的惆悵,苻秋動了動肩膀,說,“不知道我娘跑到哪兒去了,也不來找我。”

“太後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你知道?”苻秋動了動。

“嗯。”東子抓着他的胳膊,替他蓋好被子。

“什麽時候知道的?”苻秋問。

“三天前。”東子讓苻秋側過去,從背後抱着他,他手腳比苻秋長,這麽抱着舒服。

“怎麽沒給我說?”苻秋抓着東子的手指玩。

“現在說了。”

苻秋發覺東子也會耍賴了,扯了扯他的中指,骨節“咔”一聲響。

“……”

“什麽時候弄的?”苻秋摸到東子中指上有個傷口,他嘴唇貼着,舔了舔,東子噴在他脖子上的呼吸就燙一點,苻秋狡黠一笑,把他的手指含着。

“……不鬧了,睡覺。”東子稍微使點勁就掙脫了,緊抱着苻秋,苻秋掙不出來,練了一天兵,溫泉泡過的身體本就疲乏,就在雨聲裏睡了過去。

早上聽到有人喊他起來,苻秋歪着腦袋。東子給他穿戴好,抱上馬,到了營帳苻秋下馬時居然摸着屁股一個勁抱怨馬太颠了。

迷迷糊糊回到自己床上,苻秋聽見有人說,“讓他睡,吃午飯的時候叫起來……”

後面沒聽清就又睡着了。

等再醒過來已經是下午,一桌子菜擺着,苻秋吃完,相鳳伺候他梳洗,完了去校場。日漸西斜,苻秋發覺東子又不在校場,回營帳也找不到人,問相鳳,相鳳才帶點詫異地回,“大帥叫副将過去,一個時辰前副将回來拿過東西。”

“什麽東西?”苻秋奇怪地蹙眉,筷子一擱也不吃了。

“好像是副将平時用的重劍,裹在布包裏,奴才也沒看清。”

苻秋心頭暗道糟了,趕緊站起來,來回走動了兩步。他心想,東子拿重劍就是要去殺人的,但是殺什麽人,怎麽也不說一聲。當初在青州也是,出去殺人從來不說一聲,苻秋忍不住擔心起來,剛跨出帳門就和個人撞了個滿懷。

苻秋和東子面面相觑。

東子手上抓着那把重劍,眼光掠過他,看到有饅頭,眼神動了動,喉頭吞咽聲在寂靜中格外響亮。

“……”苻秋怒而抓住他的手,“幹嘛去了,一回來就找吃,不吃飯就不回來了?”

東子肚子适時地咕了聲,他無辜地歪了歪頭。

“餓。”

苻秋盯着東子,忽然有點沒脾氣了,只得讓他先吃飯。

“誰也沒殺?”

東子眼睛長在醬菜上,啃了口饅頭,搖頭。

“那你拿劍做什麽?”

“找鑄劍師修。之前壞了。”東子老實回答。

“修好了?”

“嗯。”東子又吃完三個饅頭,才消停下來,相鳳收拾出去,東子臉色一沉,把苻秋的腰一把摟過來,在他臉上親了口。

相鳳進來。

“前些天說好下午去修,要拿出來給你看看嗎?”

苻秋咬牙切齒,“不看。”

相鳳低頭擦桌,東子哦了聲,又說,“大帥讓我去殺個人,等殺了這個人,就提拔我。”

“殺誰?答應了你什麽職位?”苻秋警惕地問。

“沒說,提拔了之後給我一萬個兵。”東子脫下靴子,正在脫铠甲,苻秋猛一下撲到他身上,東子站不穩地接住他,就聽苻秋喜不自勝的聲音。

“那趕緊殺!殺了咱們就有兵了!”

東子反手把人拽下來,揉在床上,拉過被子蒙着他的頭,示意相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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