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燈會(一)◎
婚期一定,其他的禮數章程便都有條不紊地走了起來。
聘禮流水一般的送進安遠侯府來,負責搬擡聘禮之人便是前後跑了三趟,量體裁衣、金冠首飾等皆有專人上侯府量身定制。
除此之外,宮中還特派了教習嬷嬷前來府中教導禮儀之事。因着先前欽天監一事在宮中傳開,教習嬷嬷對眼前這位陵王妃可有些畏懼。畢竟陵王殿下先前親自到訪星象殿一事已然傳開了,這位王妃可有些來頭,辦不好差事,那是要掉腦袋的。
早先宮中就曾有流言稱,這位陵王妃手段高明,蓄意勾引陵王殿下,教習嬷嬷原本半信半疑,待到侯府之後,真見了沈疏嫣冰肌玉膚、環姿豔逸的樣子時,對流言倒真有幾分确信了。
程府那頭,自是已經一口回絕了程寧的婚事。相爺本就對楊煥印象不佳,程寧到底是相府嫡女身份,京中尚有大把門第相當之人,将程寧留在上京結交京中權貴,總比遠嫁北疆要來得有用的多。
程寧不知此事其中的曲折離奇,但也能猜到沈疏嫣定是費了一番氣力的。故而她解了禁足之後,親自登了三次沈府大門,以示感謝,但阿嫣都忙于婚事,不得空與她長談,兩人只約了年前再抽空一道去天川樓飲茶。
楊煥被程府拒了婚事,也全然不覺什麽,轉頭便又登了永安侯府的大門,口口聲聲說要求娶沈家二小姐。
然沈良輔竟是連侯府大門都沒讓他踏進。
阿瑤雖做了錯事,但畢竟還是沈家的親生女兒,自小在身邊養大的,真要把她嫁到北疆那等苦寒之地,沈良輔還是于心不忍的。且事情始末均已解釋清楚,兩人素不相識,也并無感情,楊煥此人,在沈良輔看來人品不佳,絕非良婿之選。
沈疏瑤尚被關在祠堂罰跪,沈良輔一面回絕了楊煥的提親,一面着人留意打聽着合适的夫婿人選,最終相中了原州刺史府陳家的二公子。原州離上京不遠,可謂是個富庶之地,原州刺史陳大人為官清廉,只是那位二公子乃庶出。
沈良輔和陳大人是舊交,原先也為沈疏瑤留意過他家嫡出的大公子,但那時沈疏瑤心氣比天高,看不上遠離上京的原州陳家,後來那位大公子便另娶賢妻。沒想到,如今她還是嫁的原州陳家,只是換成了府上庶出的二公子。
自己作沒的婚事,怪誰也是無用。
沈疏瑤得知這樁婚事的時候,自是不願,在祠堂裏跪着哭也哭過,鬧也鬧過,總之她能想出的法子都用上了。可如今梅姨娘已不在府上,沈良輔也無閑心管她,她又是戴罪之身,何人會再護她?
祠堂的動靜鬧得着實有些大了,聽守衛說祠堂的門都快被她拍爛了,沈疏嫣心疼祠堂的那扇大門,那可是上好的黃花梨木做成的,沈疏瑤那死丫頭真要是日日絕食,滴水不進,哪有勁兒拍爛那兩扇大門。
于是,為了那兩扇金絲楠木大門,沈疏嫣只好抽空去了一趟祠堂,将遠嫁原州的利害關系都和沈疏瑤分析了一遍。沈疏嫣言之鑿鑿,稱原州陳家,北疆楊家,還有城外靜心庵,三個地方任其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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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果然将沈疏瑤吓住了,父親沒有一口應下楊煥的婚事,已是對她網開一面,若她再這麽鬧下去,把原州陳家的婚事耽擱了,她恐怕就真要去北疆了。
還有城外偏僻簡陋的靜心庵,沈疏嫣有父親庇護,去哪都回得來,她當然敢孤注一擲。可若是換成她去,恐怕下半輩子真要長居庵中,削發為尼了。
故而沈疏嫣跑了這一趟之後,祠堂那邊便靜下來了。沈疏瑤罰跪了半個多月,也因婚期将近而被提前放了出來。
沈良輔和陳家商議的婚期在年前,早些把沈疏瑤嫁出去,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沈家本就子嗣不豐,年後兩個女兒都要出嫁,嫡子沈昀年尚未回京。經過前幾日那麽一鬧,沈良輔心中涼了大截,鬓上都多了幾道白發,好在阿嫣的婚事已提上日程,沈府上下均沉浸在一片喜意之中。
女兒即将出嫁,身為父親的只能默默感慨。看着阿嫣日日喜上眉梢的樣子,沈良輔默默轉身進了書房,親自提筆修書一封,派人送去了涼州,親自追問沈昀年回京之期。
沈昀年則回信稱,尚有些公務需要交接,年前恐怕不能回京,但在妹妹阿嫣出嫁之前,定會回府。
沈良輔看着手中書信,又看着阿嫣備嫁時喜悅的樣子,一顆心才漸漸安定下來。
時光悄然而過,陵王府的婚事正有條不紊地籌備着。
臨近年關,上京的天氣愈發冷了,沈疏嫣本就畏寒怕冷,又要忙着籌備自己的婚事,侯府中饋無人操持,事事都是她親力親為,故而也就鮮少出門,只日日在懷裏捧個暖爐,盡量待在碳火足、暖意足的房中。
年節轉眼過去,眼下最熱鬧的當屬正月十五的上元燈會了。
依大周習俗,上元燈會之夜,可徹夜燃燈,歌舞不停,安雀街上耍雜技、吞鋼劍、口吐蓮花等各種稀奇活動多不勝數。除此之位,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大周民風開放,上元燈會那日,适齡的未婚男女更随意走動,借機相看,若是有中意的便可互相贈禮留下府邸名諱,以求日後相見。
燈會的主街便設在安雀街上,安雀街乃上京城最為熱鬧繁華的街道,又比鄰宛江,花燈燭火映着波光粼粼的水光,別有一番風情。
屆時安雀街不僅左右兩旁街道均會挂滿花燈,便是連天街之上都有各色花燈高懸,街道中央最繁華的地段更有巨大燈輪,用黃金白銀裝飾,燈輪之上懸挂花燈數千盞,如同霞光萬道的花樹一般,真可謂是上京城景致最好的一日。
上元燈夜,安雀街上人頭湧動,當真應了那句,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辇隘通衢。①
這等佳節美景,天川樓無疑是上京最佳的賞燈之地。月上黃昏時分,先在天川樓中一邊品茶一邊賞景,待茶足飯飽後,天色漸暗時,再移步安雀街上玩耍,當真是一大樂事。
為了湊這個熱鬧,沈疏嫣可是費了一番周折才定到了天川樓的雅閣。她原已提早了一個月,派蘭竹打着“陵王妃”的名頭上天川樓定的座次,可沒想還是晚了一步,小厮說三樓的天字號雅閣早被定完了,但看在陵王妃的面子上,特留了她之前常去的二樓那間川字一號房給她。小厮又陪着說了好些好話,沈疏嫣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上元節當日,天氣愈發嚴寒,沈疏嫣雖然畏寒,但今日可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燈會,她寧可凍着,也非要穿前幾日準備好的絕美衣裙。上身一件水藍色蝶紋短襖,下着青色曳地百褶長裙,外頭再披上一件雪白狐裘,襯得她一張臉蛋分外靈動白皙。
日落時分,沈疏嫣便捧着她那鎏金暖手爐踏上馬車,不畏嚴寒地一路去往天川樓而去。
未到安雀街上時,街上的車馬便已阻塞了街道,索性離得不遠,沈疏嫣便下了馬車,自行踱步過去。
二樓川字一號雅閣內,程寧已是一早到了,此時正看着窗外缤紛景致感嘆了好一會兒,就差當場吟詩一首以表感慨了。
沈疏嫣知她向來是這般感物傷懷的性子,落花、流水、秋葉、冬雪,無一不能感慨吟詩,今日這般難得美景,她自也有所感悟,倒也不負她上屆詩會魁首的盛名。
和程寧不同,沈疏嫣只對天川樓的點心和即将開始上元燈會感興趣。早兩年尚未及笄時,因父親管教嚴苛,不讓她獨自前去,如今年紀已到,再不去湊一湊這樣的熱鬧,豈非太可惜了。
“待一會兒天色黑了,這些燈便更亮了,”沈疏嫣看着窗外美景激動道,“還有你剛好也可借上元燈會借機相看一番,若有中意的男子也好早日成婚。”
“你別瞎說,”程寧開不得這等玩笑,滿臉羞紅,“你再瞎說,我可鐵定不去了。”
“好好好,我不說。”沈疏嫣忙拿起一塊茶幾上的梅花酥,自己将自己的嘴塞住。
程寧看了眼窗外景致,安雀街上四處挂着彩燈,于天川樓俯瞰出去,燈火與水光交織一色,再配上安雀街上笑意晏晏的妙齡女子和衣着得體的青年男子,構成了一道難得的風景線。
程寧想起沈疏嫣即将成婚,又轉頭問道:“阿嫣,你既快要成婚,怎得今日還能得空和我一同出來賞燈,陵王殿下難道沒有邀你一同賞燈嗎?”
這不說還好,一說沈疏嫣就被剛吃到口中的梅花酥噎了一下,連喝了兩杯茶才緩過勁兒來:“陵王那麽呆愣寡言的性子,又怎會來邀我賞燈,且我每次見他,他說話都不超過三句,和他賞燈,倒不如我自己去好了。”
……
“噗——”坐在隔壁川字二號房中的晏修,險些将茶噴了出來。
反觀坐在他對面的謝雲祁,倒是神色淡然如常。
晏修憋着壞笑,就知道今日謝雲祁無端邀自己前來天川樓賞景,還非要選定這間川字二號房,定然沒有什麽好事,分明是另有所圖。
先前陵王親赴星象殿一事可是早就傳到了晏修耳朵裏,沒想他費盡心思娶回家的王妃,竟是這般評價他的。
晏修又看了眼坐在對面淡淡品茶的謝雲祁,心中不由覺得那位沈姑娘對陵王的評價十分中肯準确,明明未婚妻子就坐在隔壁,還偏要拉着自己來這偷聽什麽牆角,這般作為,不是呆愣寡言,又是什麽?
晏修用食指沾了點茶盞內的茶水,不急不緩地在案幾上寫下“呆愣”二字,再眼神示意謝雲祁,以表示自己對此二字的贊同。
謝雲祁不以為然,只側手将手中茶盞內的餘茶盡數倒出,很快便将“呆愣”二字轉手澆了個全滅。
……
“你知道的,程府有家規,日落之前定要回府,今日因是上元,又有你這位陵王妃做擔保,父親才勉強同意我能戌時回府的。”程寧有些歉疚道。
“就知道你會這般掃興,大好的姻緣都沒得看了,”沈疏嫣努了努嘴,繼續道,“幸好我一早叫了蘭竹來陪我,一會兒你買了彩燈便先回去,我和蘭竹慢慢再逛便是。”
天色漸暗,一輪圓月高懸枝頭,沈疏嫣與程寧二人茶足飯飽之後,望着安雀街上竄動的人頭,心中也不由雀躍起來。沈疏嫣在吃下桌上最後一塊梅花酥之後,又補了補唇上的口脂,确認妝容衣着均得體大方之後才拉着程寧緩緩下了樓。
聽着隔壁一前一後兩人離開的腳步聲,晏修才敢放聲說話:“我說殿下這聽人牆角的毛病是什麽時候養成的?一次不成,還來兩次。”
謝雲祁也不應聲,只将茶盞執起,擡頭又飲了一杯。
“殿下還有閑情在此飲茶?”晏修不解,“你費了這般心思,不就是為了聽人一席話嘛,現在人家都說你呆愣了,還不快去。”
謝雲祁仍未應聲,只看了眼窗外,又收回視線,低頭沏了壺新茶。
見謝雲祁這般作态,晏修一時又有些拿不準了。晏修知道,謝雲祁自十歲患了眼疾之後,最不喜歡的便是年節、上元這幾日。旁人眼中五彩斑斓的花燈、彩綢,落在他眼裏都是一樣的灰暗。此事埋藏在他心底,是禁忌,亦是底線。
方才那位沈姑娘所言雖然中肯,卻不知會不會惹惱了陵王。
晏修正愁着,卻見方才端坐在對面的謝雲祁已緩緩起身,晏修再朝窗外一看,那位沈姑娘并未走遠,只是與她同行的程姑娘因天色已晚,只買了兩盞花燈,便匆匆乘車離去了。
只見謝雲祁罕見地理了理衣擺,而後緩緩步出房門。
晏修:“……”
果然是我多慮了。
方才自己還擔心着謝雲祁是不是太過直楞了些,可是費了好些口舌,又是勸慰又是傳授“錦囊妙計”,眼下他便已無師自通了。
适才的按兵不動只是時機未到,眼下算準了時辰,好一個不期而遇啊!
作者有話說:
①李商隐的《正月十五夜聞京有燈恨不得觀》
上元燈會部分描寫參考自《唐朝定居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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