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雲祁,謝雲祁……◎

與前幾次的夢境不同,今夜的夢境中的“自己”不再身處北疆,而是回了上京。

夢中他身騎戰馬,從城門策馬而入,一身銀甲,腰懸佩劍,戰甲上有暗紅幹涸的血跡和灰蒙的塵土,顯然是因征戰和長途跋涉趕路留下的。

夢中的上京街道沒有了往日的繁華喧鬧,長街上商鋪大門緊閉,小販走卒皆不見身影,只餘下不時在街上巡邏走動的禁衛軍。

謝雲祁神情冷肅,縱馬疾馳,禁衛軍不敢攔他。他延長街一路北行,并未直入宮城,卻是先拐進了城南的一座府邸。

府邸已然破敗不堪,府門大開,遠遠可見府內未燃盡的火種和錯亂的斷垣殘壁,高懸的匾額斜半吊在大門上,上面蒼勁有力地寫着“沈府”二字。

謝雲祁翻身下馬,信步而入,沈府內四處雜亂,一片蕭索,全然沒有了往日風光。

謝雲祁穿過前廳,徑直入了後院,與前院相比,此處稍好些,沒有打砸火燒過的痕跡,只是依然不見半個人影,只餘一座寂寥荒蕪的空蕩庭院。院中雜草叢生,房門緊閉,門上匾額蒙着厚厚的一層灰,上面寫着“雲軒閣”三字。

謝雲祁徑直走入,推開房門,與先前所見不同,房門之內均是彩色一片。

褐色的楠木雕花床榻、煙青色的雲紋紗幔、描金畫彩的紅木妝柩……

屋內四處蒙塵,是久未人居的場景,夢中謝雲祁緩步而入,四下逡巡,最終将視線落在妝柩上的一朵簪花之上。謝雲祁走近,執起妝臺上熟悉的青玉簪花。

那簪花明亮入眼,與現實所見完全相同,謝雲祁身處夢中,一時竟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畫面忽然一轉,謝雲祁眼前出現了昨日沈疏嫣那張嬌怯朦胧的臉,夢中她頭戴簪花,好似陷入了什麽困境中卻無法脫身,她眼角含淚,一臉悲戚地望着自己,而後輕聲喚着自己的名字——

“雲祁,謝雲祁……”

謝雲祁想上前捧起她的臉,伸手卻只能觸及一片虛無,他想問她究竟發生了何事,沈府為何會敗落,她又為何會一臉哀泣,然張嘴卻無法發聲。

那聲音攪得他頭痛欲裂,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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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祁,謝雲祁……”

……

“雲祁,謝雲祁……”聽雪堂的床榻邊,晏修連喚了幾聲,只見謝雲祁眼睑緊閉,面上神色痛苦,頭部左右輕晃着,看樣子像是夢魇了。

“雲祁,謝雲祁。”晏修又提高聲調喚了他幾聲,仍不見他睜眼醒來,正準備對着他臉來上一巴掌時,謝雲祁卻驟然驚醒,直坐起身,反手就是一掌,将晏修打出了幾米開外。

“啊——”

晏修的慘叫聲伴随着木質房門的斷裂倒塌聲一道響起,那聲音透亮響徹,驚動了大半個陵王府。

原本在外院打掃的下人聞聲皆是驚了一瞬,擡頭停下了手中的活,但短暫的驚訝過後,下人們又很快鎮定下來,聽這慘叫,想來是王爺已起身了,轉而又低頭繼續幹手中未完成的差事。

徐管家在心中為晏大夫默哀了一瞬,暗道幸好不是自己前去叫醒王爺,否則他這把老骨頭,現在怕是已經散架了。

晏修的确是受徐管家之托才入的聽雪堂。

陵王本是每日卯時起身,辰時出府,風雨無阻,從不間斷。可今日不知為何,已過巳時,卻還未見其起身。聽雪堂中并無貼身伺候的丫鬟,平日洗漱更衣之事皆是王爺親自所為。

此時未見王爺起身,疾風又不在府上,旁人也不敢進屋詢問,徐管家正焦灼着,猶豫要不要進屋查看一番,卻見晏修大夫來了,便趕緊将事情始末告知,托他代為進屋查看。

晏修自是一口應下此事,而後便有了他被打出幾丈遠的這麽一幕。

謝雲祁從夢中驟然驚醒,腦海中仍舊來回錯落閃現着侯府大門和雲軒閣外的場景片段,腦子裏亂得厲害。

他全然未在意被他打飛的晏修,而是不急不緩地從枕下拿出沈疏嫣先前所贈的那朵青雲簪花,果真與夢中如出一轍。

謝雲祁手握簪花,心緒逐漸平靜下來,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先前所做的種種決定。

“雲祁,謝雲祁……”幾米之外,晏修有氣無力地又喚了兩聲,與方才的中氣十足不同,這兩聲明顯虛弱了許多,“你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啊啊……”

徐管家聞聲趕緊跑進聽雪堂中,将晏修扶起:“多謝晏大夫相助,老夫感激不盡,有勞晏大夫了。”

“你當然得多謝我了,”好在傷得不重,只是些皮外傷,未摔斷骨頭,晏修手肘撐地,在徐管家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你們陵王府也太可怕了吧,這哪是當差幹活,是玩命啊!”

“是,是。”徐管家随聲應和着,心道晏大夫可是道出了他多年在府的不易啊,“晏大夫辛苦,可要老夫去給您請位大夫回來瞧瞧?”

“你這可是罵人?信不過我的醫術嗎?”晏修為了展示自己過人的醫術,當即撿起了剛才一并被打飛掉落的醫箱,翻出了一瓶黑色藥膏,撸起袖子就往手臂上擦。

謝雲祁什麽性子他還是知道的,兩人相交多年,若非他醫術過人,自己一條性命早搭進去了,正如方才他自己所說,在陵王身邊當差做事,那可是玩命!

“我本就是大夫,擅各種疑難雜症,刀劍接骨外傷,你還要去外頭給我請什麽三腳貓大夫回來?”

徐管家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兩下,看見晏大夫四肢百骸這麽靈活敏捷,特別是那張嘴,還是原來那般不饒人的樣子,他便放心了。能與殿下相交多年的摯友,果然都不是凡人,徐管家只俯身拜了一拜,便退出了院中,轉身找人修門去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晏修已自己将自己的外傷醫治得差不多了,謝雲祁也已起身穿戴整齊,只見他執起桌上長劍,看樣子是要出去。

“謝雲祁,”晏修叫住他,“你就這般無視我的存在,連藥費都不賠償點嗎?”

謝雲祁停下腳步,他并非拘禮之人,往常晏修也常直呼他的姓名,但是都沒有今日這般刺耳難聽。

“本王要進宮一趟,藥費你自去找徐管家要。”說完便又擡腳離開。

“那我熬的丹葶草,你還喝不喝啊?”晏修在後頭喊他,他也沒理,只徑直往外走去。

謝雲祁慣來如此,想來應是有要事需入宮禀報。晏修拍了拍落在他白色錦衣之上的灰,心疼了一瞬他花重金買回的衣料,而後便轉頭去王府後廚煎藥去了。

謝雲祁策馬離府,并未直奔宮門,而是鬼使神差地去了永安侯府,腦海中卻還不時浮現出昨夜的夢境。上京的天氣愈發冷了,瑟瑟北風撲在在面上也未能令他清醒,反倒令他堅定了自己所做之事。

侯府門前,他翻身下馬,并未上前叩門,只如昨晚那般,緩步入了侯府側門的小巷之中,而後輕輕一躍,站立在了雲軒閣中。

昨日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為何他初到侯府,竟能不費力氣地直接尋到雲軒閣的所在之處,仿佛此地他先前曾來過一般。

昨夜夢境中雲軒閣的種種,與此刻眼前的一切慢慢重合。謝雲祁藏身在暗處,遠遠看了眼正在房中安靜看書的沈疏嫣,方才還慌亂失措的一顆心,此時竟感到難得的安定。

不遠處,沈疏嫣臉上尚挂着淺淺的笑意,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與昨日他夢中所見的一臉悲戚全然不同。謝雲祁此刻只覺,希望眼前女子永遠都可以保持着這份安逸與欣然。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或許眼疾一事并非中毒,夢境一事也并非虛無,不論事實如何,将沈姑娘娶回王府、留在身邊,都是一個正确的決定。

不論往後沈家會遭什麽劫難,沈疏嫣會遇何困境,總之,他會盡他所能,護她周全。

謝雲祁在雲軒閣短暫地停留之後,便轉身躍出侯府,而後翻身上馬,随即甩動缰繩,又加快了策馬的速度,一路直奔宮門而去。

先前的賜婚聖旨是皇上親自所賜,對于這樁婚事,宮中不服之人頗多。可那是聖旨,無人可抗,但宮中的下作手段多得是,聖旨雖不可抗,但若想将這樁婚事往後拖上一拖,可有的是法子。

皇後已然不想再耍這些小把戲了,蕭家本就看不上這等争權奪利之事,陵王正妃之位已定,其餘側妃或是妾氏之位,蕭家人自是看不上的,故而皇後也就棄了陵王這條捷徑,想着另尋他法。

淑妃卻仍不死心。眼下她雖得聖寵,但畢竟只是妃位,在那幫頑固保守的老臣眼中,大皇子乃皇後嫡出,又是長子,自是更具身份優勢。若沒有十足的保障,二皇子恐是争不過大皇子的。

除此之外,便是她娘家的那位侄女姜姝。姝兒自小便鐘情于陵王殿下,聽聞她因陵王賜婚一事受的打擊不小,現下仍舊病着,日日相思卧床不起,口口聲聲說着只要能長伴陵王左右,即便是側妃或妾氏,也心甘情願。

故而淑妃便使了些小手段,想着改變不了婚事,能拖上一拖,也是好的。

謝雲祁入了宮門,便直奔星象殿中,他腰懸長劍,眉峰下壓,面色是慣有的清俊冷肅,一副來勢洶洶之态。

“老臣參加殿下。”欽天監監正已年過六旬,見着陵王這番殺氣騰騰之勢,吓得不輕。

“本王今日前來,是想親自問一問監正大人,本王的大婚之期擇的如何了?”

先前陵王對婚期一事也有所耳聞,當時欽天監給的答複是,年尾冬月臘月天寒且太過倉促,不宜成婚。正月“擡紅頭”,不利子嗣,開春後二三四月陰氣重,五月天熱,六月雨水過豐,七月……

總之,按照欽天監的說法,便是沒有一個良辰吉日配得上陵王殿下大婚的。

又說陵王殿下身份貴胄,娶妃定要擇個舉世無雙的好日子才配得上陵王大婚。這邊婚期未定,禮部那邊的許多禮儀流程也不得進行,這賜婚一事轉眼便耽擱了一個多月。

“殿下身份貴重,老臣自當謹慎,為殿下挑選一個良辰吉日才是,”監正俯身重重一拜,手臂還有些許發顫。

“本王不知什麽良辰吉日,只想告誡監正一聲,若是欽天監再推算不出一個良辰吉日出來,那本王便親手為監正擇一個下葬出殡的吉日來。”陵王說話時語調平順,周身卻散發着一陣殺氣。

“老臣遵命。”監正聞言險些沒有站穩,俯身又是一拜,見着陵王大步離開之後,呼吸才稍順暢了些。

監正這位子還真不好坐,兩頭都是得罪不起的貴人,權衡利弊之下,顯然是這位陵王殿下要駭人得多。畢竟得罪淑妃娘娘只是丢了官職,得罪陵王殿下則是遲早要丢腦袋。

經這麽一吓,拖延了整月都算不出的吉日,在三日後便很快推算出來了。

二月初八,上上大吉。

作者有話說:

“雲祁,謝雲祁……”

心疼晏大夫三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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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撒花撒花撒花花】

【大大,你寫的好好看!!】

【他們前世姻緣未了啊這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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