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愛她護她的細節和鐵證◎
沈疏嫣擡頭,對上謝雲祁那雙狹長的鳳眸,熟悉又帶着幾分陌生。熟悉自是因為他眼中透露着慣有的清冷疏離,陌生則是因為雙眸中除了這些,似乎又比往常多了些柔情和寵溺。
雖說她方才所言只是個假設,做不得真,但聽了夫君的回話,試問哪個女子心裏會有不喜,什麽“政事為先,軍務為重”的違心話,沈疏嫣自是不想再說,以免破壞了此刻情誼濃濃的氛圍。
沈疏嫣仍沉溺其中,低頭時,眼角無意瞥見謝雲祁挂在腰間的那個墨色荷包,荷包一角破了個洞,看樣子是被火所燒,內襯中她先前所繡的“嫣”字和“祁”字,隐約可見。
昨日見時,這荷包仍是完好無損,眼下被火燒了,莫不是……沈疏嫣伸手過去,将荷包取下,問道:“夫君,這荷包可是方才在火場時被燒的?”
謝雲祁并未應聲,表示默認。
沈疏嫣心頭一凜,荷包是近身之物,眼下卻被火燒穿了,可想而知方才謝雲祁在火場中的危險境地,沈疏嫣心口揪了一下,愈發心疼起她的夫君來。
“沒想你還有這等小心思,”謝雲祁倒是不甚在意方才火場中的險境,畢竟他久征沙場,早已見慣危險,戰場遠比火場要兇險得多,只是看到沈疏嫣心疼自己的小表情,難免心中動容,便想打趣她一番,“本王先前竟不知,這荷包內還有玄機。”
沈疏嫣嬌羞低頭,但很快又擡起頭來,畢竟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這樣的荷包,等回京了,我能給夫君做出幾十上百個來,夫君何故要犯險留它,夫君真傻,往後若是遇上危險,別再這樣了。”
謝雲祁幹笑一聲,敢這樣直說他傻的,沈疏嫣還是頭一個,但這聲“傻”他怎麽聽着反倒令他幾分歡喜:“以本王的武藝,算不得以身犯險,且這荷包今日還算幫了本王一把。”
沈疏嫣無法想象火場內的情景是怎樣的,謝雲祁自也不想與她詳述,免得惹她擔心,但看夫君的神情,倒也不像扯謊,沈疏嫣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莫名往他身上又靠近了些。
“天色已晚,今日且在此處歇着,院外的暗衛本王已增加了一倍,你安心即可,本王就在院外,處理完事情就進來,別怕。”謝雲祁說話語調仍是淡淡,卻總給人一股莫名的心安感。
沈疏嫣愣愣點頭,而後被謝雲祁抱至塌邊,輕放在床榻上,再幫她掖好錦被,才轉身離開。
剛經歷過這等驚天動地的大場面,即便沈疏嫣一直待在房中,但光是聽外頭傳來的聲音,也足以令她難安,眼下事情雖已解決,又有夫君安撫,但真要熟睡,恐怕是睡不着的。
沈疏嫣在榻上翻了個身,睡意全無,便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沈疏嫣思考事情,自小便有一個習慣,對于自己不甚在意之事,思索起來若是遇上一點兒想不通的地方,便會下意識地饒開問題,随意找個其他理由敷衍蓋過,自己麻痹自己。
相反,對于自己喜歡、在意之事,定要刨根問底,将事情原委弄得清楚明白。
成婚之前,對于這場婚事,她一直是以自我逃避的方式來處理問題的,只一味地告誡自己,陵王殿下對自己有心,至于怎麽個有心法,她也不想深究,且這樁婚事是聖旨賜婚,不可違抗,只要自己坐上陵王正妃之位,臉面排場都有了,其他旁的細枝末節,并不重要。
但眼下,重新回憶這樁婚事,細細想來,沈疏嫣開始将她對在意之事刨根問底的本事,發揮地淋漓盡致。
她的夫君,平日裏慣來話少嚴肅,從不會對她說什麽甜言蜜語,但自成婚以來,夫君的一舉一動,皆透露出對自己的容忍和關愛。
多年一成不變的王府布景,她說改就改;淑妃刻意給府上塞人,夫君即便不在京中,仍挂念着給她飛鴿傳信,為她撐腰;松風詩會上,唯恐她遇險受了委屈,愣是徹夜趕路,提前回到京中;還有此番南下,她知道,夫君既是為了政事,也是為了沈家。
她的青玉簪花,他一直随身攜帶;她花心思繡的荷包,他視若珍寶;還有成婚前,夫君夜訪沈府特意送給她的那個大雁瓷塑……
成婚以來的往事如走馬燈一般,忽然就在眼前回放起來,一樁樁、一件件,處處都是夫君愛她護她的細節和鐵證。
思及此處,別說睡覺了,沈疏嫣便是連躺也躺不住了,院外不時傳來夫君與旁人交代事情時的說話聲,讓她即使身處全然陌生的環境中,也仍覺得心安。她知道,夫君身負重任,有不少要事要處理,但因着擔憂她的安危,愣是沒有離開院中。
沈疏嫣從床榻上坐起身來,想開門與夫君說幾句話,但又怕打擾他,只行至窗邊,透着窗牖縫隙,往外偷偷打量着他,單看着夫君的背影,沈疏嫣的嘴角便不自覺地往上揚了揚。
蘇州知府陳茂已死,眼下陳茂生前記錄的賬冊無疑成了此案的關鍵證據。
謝雲祁翻看賬冊,上頭記載着自五年前,朝廷第一次撥款加固蘇州堤壩時的官銀流向。
整整三千兩白銀,自戶部撥款下來,便只剩兩千兩了,彼時姜臣已任戶部尚書一職,這一千兩官銀去了何處,不言而喻。
餘下的兩千兩白銀,再經由當時監工的工部侍郎、蘇州刺史等人之手,層層下撥,最終真正用在築堤之上的,只餘下不到九百兩之多。築堤所用的囤石價格頗高,便只能多用些黏土、木樁之物代替,這樣修築出來的堤壩,又能扛上多少風雨?若非前幾年江南風調雨順,這蘇州城的虞山河道,恐怕早就崩了。
謝雲祁繼續往後翻看,此本賬冊之上,除了記載有蘇州虞山河道的築堤官銀流向,還記有泰州、揚州等地的築堤官銀流向。與蘇州類似,也是層層下撥之後,所剩無幾,其堤壩質量便也不言而喻了。
五年前,陳茂還未任知府一職,尚只是個知縣,便是因為他精于計算,在江南築堤一事上負責聯絡各處,外加能暗中将官銀處理妥當,故而在築堤一事後,才被提任為知府一職,這也是他手中留有全部官銀流向的原因,也是他會遭人滅口的原因。
謝雲祁将賬冊收好,有了此物,接下來的事情便好辦多了。
戶部尚書姜臣,果然是他。
先是利用職務之便克扣築堤官銀,再是勾結工部侍郎、江南多地官員,一并貪贓枉法。五年前,淑妃已是聖眷正濃,這樣一位官員,外加宮中寵妃,還有一位極有可能繼位的皇子,不得不說,面對這樣的姜家,無人敢抗拒。
若是順了姜家之意,坐上這條大船,往後二皇子登基,自是能再分一杯羹,此等誘惑,何人敢拒。若是逆了姜家之意,不願與之同流合污的,便将人拉下馬,換上自己人便可,正如上一任蘇州知府,無端病故,而後陳茂上任一般。
如此一軟一硬,兩套手段,這官銀自是可以任由他姜家來辦了。
往後若出了事,何處潰堤,便是何處官員的責任,再鬧大些,也有工部尚書擔着,只要沒有官銀的流向的具體證據,又有那麽一位寵妃在皇上身邊吹着枕風,何人又能說是他姜家之責呢?
事前幫他跑腿辦事的地方官,事後幫他背黑鍋的人選,無一不算計得精細周到。
這一招,确實算得極妙。
漏就漏在,姜家沒算到前來查案之人會是陵王殿下。明明陵王殿下不喜久居上京,多留于北疆,此番決定南下,他姜家便已沒有多少勝算了。
謝雲祁閉眼,回想起先前的古怪夢境,若說人真有前世,那麽上一世的他,當是一直居于北疆,而未回京,更別說南下查案了。而上一世的沈家,最終應是落得個抄家滅門的結果,而沈疏嫣呢……
謝雲祁睜眼,沒敢繼續往下想,只願往後別再有怪事入他夢中。
大周儲君之位的争奪,一直是朝中熱議的話題,随着皇上身子日益衰弱,此議題近來讨論得愈發激烈。
先前姜家和蕭家均想借聯姻一事拉攏自己,他都清楚,自始至終,他心裏都從未對儲君人選有過偏私,只要君王處事公正,他身為臣子,自當盡力扶持。
然眼下潰堤一事已水落石出,儲君之位的人選,在他心中,便重新有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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