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相見,竟是不顧也無言

我在南疆的第六年,頂替因病轉業的上任連長成了邊防團一連連長。

前年團裏搞信息化建設,送我和其他幾個戰友去上了軍校。

重新坐在教室的感覺是很奇妙的。脫去了年少時的懵懂,帶着軍人的血性坐在明亮幹淨的教室,有一種久別重逢又很陌生的心悸。

軍校不像普通的大學。這裏紀律嚴明,作息規律,就像在部隊一樣。只不過比在部隊更輕松一些,能看到不同的人群。年輕的軍校學員們情窦初開,會在外面交個女朋友。晚上拿着手機躲在被窩互發短信,悄悄講電話秀甜蜜。偶爾吵架了,或者分手了,會來找我們這些大哥哥哭訴。

和一群年紀比我小很多的人一起上學,很多時候我都會感覺自己老了。心有些累了,想找個溫暖的港灣依靠。可是我沒有,遠方的燈塔是別人的,我的那一座,早就被自己遺棄。新的一座還不知在何方,也許永遠都不會來。

于是我埋頭苦學,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學習當中。我的課餘時間是書本的,我的腦子也是書本的。我甚至從沒想過我也能如此刻苦學習。如果入伍之前別人跟我說我學習肯定很刻苦很優秀,我一定是不信的。但是現在,我不得不佩服自己,除了學習,我的腦海裏再也想不起任何事。

兩年後,我終于以優秀的成績順利畢業,回到南疆,回到老部隊擔任上尉副連長。沒過多久,升任連長。

我仍舊在不停地訓練,磨練自己。大家都稱贊我前途不可限量,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已經老了。除了在部隊這一片天地,我不再有一丁點兒激情。再多的情緒也只有面對一群新兵蛋子時會表現出來,我的臉上,我的眼裏,再沒有了神采。

在南疆的第六年,升任連長的第一年,某特種部隊來我們這裏挑人。

大家都勸我“阿聲,你去吧。你一定行的!”我不忍辜負大家的期望,就在申請表上報了名。

臨別前,手底下的弟兄們都為我送行,一雙雙期盼的眼神烙印在我的腦海。我坐上車的時候,看着他們暗暗發誓:一定要通過選訓,絕不辜負他們的期望。

一路輾轉,在兩天後到達目的地,孤狼特種部隊基地,傳說中的絕密之地。

之所以稱之為絕密,是因為我們都是被蒙住面來的。沒人知道這裏是哪裏,更加沒人知道從哪條路進來。

我站在基地門口極目眺望着這片土地,在心中想象這裏每個設施的功能。傳說這裏是唯一可以跨軍區軍種随便挑人的部隊,傳說中這裏的士兵每人每年打出的子彈成箱數,傳說這個大隊只有三個中隊差不多200個戰鬥人員,卻有近400人的戰術信息和後勤支撐。這裏有我們國家最優秀的兵,這裏是整個陸軍的單兵巅峰。

這裏可真是個好地方!

我們南疆的戈壁灘荒涼而寒冷,雪山溫度地低達零下四五十攝氏度,而這裏春暖花開,景色秀美。我們邊防團一年都打不到一卡車子彈,而他們一人就能打出一排。我們高山上的哨兵永遠只能吃冷冰冰的罐頭,大部分依靠自己自足,而他們吃穿不愁。

如果我能進這裏,是不是就代表,邊防團的弟兄們不會再被人瞧不起,說我們是窮鬼吃不飽穿不暖了?

來接人的是個面向兇惡的高個子少尉。他的額角有塊疤,我知道那是子彈擦過的槍傷。這裏真的不是普通的部隊,他們會用實彈,會受傷,甚至,随時會死亡。

一起來參加選訓的都是從各個軍區挑來的好苗子,大家秉着都是一家人的結誠之心跟這位少尉打招呼。可是他絲毫不領情,只幹脆利落地抛下兩個字:“上車!”

大家夥兒尴尬地閉嘴,看着少尉開車門的身影微微錯愕。跟在少尉身後陸陸續續上車,還沒坐穩他已經腳踩油門,嗖的一下将坐滿了人的勇士開了出去。

我們最後的蹲點是一片布滿鐵絲網和炮火的大場地,才一下車就被迎面掃射來的槍子兒吓個半死。我們哪裏見過這樣的迎客方式,打招呼不領情不說,直接一上來就拿槍對付,這哪是兄弟部隊?簡直就是敵軍!

細密的子彈追随者我們四處躲避的身影,周圍沒有掩體,于是我們像待宰的羔羊抱頭亂竄。即便如此,身上還是被空包彈打得生疼。不能怪我們太弱,實在是敵人太強,都已經躲在水下了,他們還是能準确無誤地将槍口對準我們的小腿。

如此這般一番戲弄下來,我們來參加選訓的人早已是狼狽不堪。槍聲終于停下,站在一旁的高個少尉這才出聲讓我們集合。

我們一瘸一拐地排隊站好,神不知鬼不覺突然出沒的幾個人就站在了我們面前。看看他們肩上扛着的星星杠杠,才恍然大悟:哦,原來剛才這番只是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我順着從一個個高傲無比的臉上劃過,掃到一個一米九左右的高個子時,然後再也沒移動過視線。

沈洋!

我不是沒想過有一天我和他也許會再見面,可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此刻,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帶着驕傲的無比光榮的表情。他在一個肩扛兩杠一星的少校身側,手背在身後站得筆直,目光非常不屑地看着我們這群無知的戰友。他的肩上,竟也扛着兩條杠杠,一顆金色的五角星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光芒。他現在是少校了!

可似乎,他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他不會笑的燦爛,他一聲不吭。這個人好陌生,而且他沒往我這裏瞟過一眼,他已經不認識我了嗎?也對,誰還會記得曾經背叛過自己的人?

“隊長,這批選訓學員都到了!”說話的是那個高個少尉,他對着沈洋前面的兩杠一星說道。

兩杠一星點點頭,一直手整了整鼻梁上的墨鏡,嘴角挂着慵懶的笑意。他隔着墨鏡掃了我們一遍,懶洋洋地開口:“我是你們這次選訓的主官,雲城。今天老子心情好,先讓你們輕松下。跑完二十公裏就自個兒呆着去吧,好好休息,,指不定明天就見不到初升的太陽了!”他哈哈一笑,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大呼:“哎呀,忘了我的PSP了!游戲還沒玩玩兒呢,就被叫出來了。我得趕快回去闖關,不然得挂了。洋子,這活兒交給你了,待這群小番薯們好點兒啊!”他說着就轉身走了,只有風把他的笑聲傳到我們耳朵裏。

我們不禁對他投去鄙視的一眼。這就麽不待見我們?太不尊重人了吧!

“是!隊長。”沈洋對着走遠的雲城回了一聲,轉過來看着我們面無表情地下令:“帶上你們的行李,集體向右轉,二十公裏山地越野準備!”

我直看着他。他的聲音铿锵有力,落地有聲,帶着無比的堅定與果斷。他是一名合格的特種兵,一舉一動透着讓人無法直視的威嚴。我不禁失了神,果然是天與地的差別了嗎?不過本來就不在同一個地平線,又有什麽好失落的呢?

“愣什麽神!趕緊走!”一聲大喝将我從沉重的思緒中喚醒。我回過神,是沈洋,我多麽希望此時他能夠看我一眼,一眼就好。他确實看了,短暫的一眼。只是眼裏不再是我熟悉的愛意和眷念,只有冰冷。他吼道:“幹什麽?快走!”

“哦哦。”我趕緊拿上行李,大步跟上前方的大部隊。

一路上我們跑得分外辛苦。

原本就是坐了好幾天車颠簸颠簸才到這兒的,一來就是一頓亂射。這還沒休息會兒呢,又來搞個二十公裏山地越野。越就越吧,你們那一幫人不但坐在車裏享受着,還一邊死命地催我們快跑是幾個意思?

旁邊跟我并排跑着的兄弟累的夠嗆,他通紅着臉大喘氣兒。一邊喘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跟我唠嗑兒,“我叫刀郎,你叫什麽?”

刀郎?哦,就是那個唱《2002年的第一場雪》的。我保持勻速跑着,頭也不轉地回道:“秦之聲。”

他又說:“我是大名鼎鼎的黃繼光連的,你是哪個部隊的?

黃繼光連的?看樣子是個不可小觑的兵。“南疆軍區駐喀什邊防團。“我回他。

“哦。哇塞!你在南疆啊?這麽艱苦的地方,聽說長年累月見不到一個人影兒诶。”他慶幸一笑,“幸虧我沒被分在這種偏遠的地方,一年都頭見不到人,那還不得無聊死啊!”

我沒搭話,心裏卻有些暗笑:你沒經歷過,當然只知道艱苦寂寞。南疆并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那麽荒涼貧困,有那麽多戰友在一起,其實是不會覺得艱難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家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

“哎你說,這雲大隊長到底是搞什麽?一來就跑二十公裏,他當我們是鐵鑄的啊?再說了,我們都還沒吃飯呢,我都快餓死了,哪有力氣跑?”

我終于瞥了他一眼,沒力氣跑怎麽有力氣廢話?沒聽見後面的教官在囔囔嗎?我搖搖頭,對他說道:“你還是別說話了,省省力氣快跑吧。”

他真的聽了我的話,不再廢話轉而認真跑起來。

二十公裏不是什麽難事,但前提是我們有充足的體力。

就這麽一副幾天沒吃過啥飯,又經受了滿天槍聲驚吓的身體,堅持跑完的人都已經累成一灘泥。總算今天是過去了,可以洗個澡好好休息。

我躺在特種部隊為選訓學員安置的床上休息,卻怎麽也睡不着,腦中盡是今天見到沈洋的情形。我又見到了他,可他的眼裏再沒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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