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惘

“沈意馳…”

楚限靠牆抱膝而坐,小黑屋可以剝奪他所有的感官,甚至連時間的流逝都難以清晰感受,小時候他經常在這間房間裏瑟縮着昏迷,最後往往都是在醫院裏醒來,後來連楚限自己都忘了,他是因為害怕被幽閉才會被楚興林這樣懲罰,還是楚興林的懲罰讓他開始害怕密閉黑暗的空間。

要是沈意馳在就好了。

楚限悶悶地想着,他始終緊閉着眼睛,以前陳如霜因為心疼他曾經悄悄溜進小黑屋裏陪過他,可漆黑一片的房間內根本感受不出一個人和兩個人的區別,楚限害怕不減,反而還會害陳如霜被楚興林數落。

可如果是沈意馳的話,他也許就不會再害怕了。

哪怕看不清輪廓,只是單純地感受他身上的溫度和流動在空氣中的雨水氣息就夠了。

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被關禁閉時楚興林不允許送來食物,只讓人在屋裏提前準備好瓶裝純淨水,但楚限一般不渴都極限都不會去喝,密閉的環境只會讓他渾身脫力發軟、難以動彈,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摸黑尋找水放在哪裏。

這次的懲罰時間因為陳如霜的勸阻而被有意延長,被關了六個多小時後饒是楚限也有些堅持不住,只能緊貼着牆壁疲憊地睡去,他手裏緊緊攥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玉牌,是沈意馳之前送給他的平安符。

他的這枚上刻着“學業有成”四個字,沈意馳的那枚則寫着“天道酬勤”,沈意馳說是他媽媽出差時在夫子廟裏求來的符牌,當時被楚限随手揣進了口袋,沒想到現在居然派上了用場。玉牌上還留有微漠的幾縷屬于沈意馳的信息素,楚限就是靠着這淡淡的雨味難得陷入了沒有噩夢作祟的淺眠。

之前他以“還太早了”為由拒絕沈意馳,是因為在此之前,楚限對人生的規劃從未涉及過“戀愛”這一部分,但前幾天陳如霜的話點醒了他,甚至他自己也開始意識到,他已經完全被沈意馳給套牢了……

這個人面上對他百依百順,卻又從不掩飾那些想将楚限占為己有的霸道心思,看似是被所謂的積分制給帶上了項圈,可其實被牽着鼻子走的一直都是楚限。

楚限的呼吸越來越平穩,他像是被隔絕在了無人的孤島之上,頹然不知在他被關進小黑屋的這十二個小時裏家裏發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變化。

以至于他被開門聲吵醒、發現自己沒有做噩夢時,還稍稍抱有些小心翼翼的雀躍,快在他掌心硌出紅印子的玉牌被放回口袋,楚限默默決定,等暑假結束就去告訴沈意馳自己的心意。

“少爺,晚餐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請您先去用餐。”

在小黑屋外等着楚限的并不是陳如霜和楚奕,而是楚興林的生活秘書,楚限本能地蹙起眉,看了眼空蕩蕩的客廳,

“現在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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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半。”

“家裏只有你和我?”

“是的,楚總特地留我在家裏照顧您,讓我準時放您出來。等您吃過了晚飯我們就立刻出發。”

“去哪裏?”

楚限掃了眼餐桌上擺放整齊的牛排、湯噌,都是些不合他胃口的西餐,應該是秘書臨時叫的餐。

“殡儀館。”

秘書沉默了片刻後,毫不避諱地用三個字告訴了楚限一個殘忍的真相。

“……你說什麽?”

楚限覺得腦袋裏有片刻嗡鳴,他以為是自己剛從小黑屋裏出來還不适應,揉了揉太陽穴又問了一遍。

“我得帶您去殡儀館。”

秘書不帶任何情緒地重複了一遍,他是楚興林一手調教出來的精英助手,行事風格處處都透露出楚興林的影子,也和楚興林一樣,對他的夫人子女并無太多體貼感情。

“是誰?”

楚限臉上寫着的幾分僥幸,秘書無聲地嘆了口氣,別人都說什麽楚限是天生的領導者,到底也只是個遇事慌亂不堪的小孩兒罷了。

“您的妹妹,楚奕小姐。”

秘書邊回答邊苦惱地想着,一會兒該怎麽安慰這小少爺,他可是不久前才見識了夫人的那番鬧騰,要是楚限和陳如霜一樣難哄,可有的苦頭給他吃。

楚限聞聲閉了閉眼,似有一瞬的站不穩,但等他再次睜開眼時,眸中只剩一片冷靜的清明,只見他從桌上挑了只奶油餐包迅速地咽進因為饑餓而有些胃疼的肚子裏,

“衣服準備了嗎?在到殡儀館之前我要知道這一天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那就請您上車吧,我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衣物。”

秘書說着便為楚限披上了一件缁黑的正裝外套,這是陳如霜和楚奕一起給他挑選的衣服,原本是為他即将到來的成人禮所準備的,現在披在他肩頭只讓他覺得如重千鈞。

“事故是今天下午兩點四十左右發生的,當時楚奕小姐正在廣場路南邊的臨江公館小區玩耍,不幸被墜樓自殺的一位女性砸中,當場死亡。”

“她怎麽會去一個陌生小區?”

“小姐的朋友住在那裏,”

秘書翻動着手上的平板,把事情經過完整地給楚限講述了一遍,楚限的冷靜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不禁對其刮目相看。

“墜樓人是小區住戶,警方已經确認是自殺,砸中小姐也确實是意外……楚總和夫人接到消息後就直接趕到了殡儀館,現在就等您去見小姐最後一面。”

“我媽媽……怎麽樣?”

“夫人傷心過度,如果情況不好,待會兒送您過去後我會再接夫人去趟醫院。您還有什麽問題嗎?”

秘書沒再得到楚限的回音,半個小時的車程裏楚限大多數時候是沉靜的,連帶着車廂內的氣壓都變得又低又冷,秘書不禁打了個寒顫,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一個Omega的氣勢給鎮住。

下車後秘書才終于得以喘了口氣,他調整好呼吸後才繼續給楚限帶路,

“楚總和夫人在這邊,少爺……少爺?怎麽了嗎?”

秘書好奇地看向正盯着身後某個方向發愣的楚限,楚限緩緩回過頭來,

“沒什麽。覺得那邊有人在看我。”

“那邊沒人,是您的錯覺吧。”

秘書笑笑,心裏卻直犯嘀咕,在殡儀館裏說覺得被人盯着看多少還是有些……滲人的。

“或許吧。”

楚限扯了扯外套,踏入殡儀館後連夏夜裏的風都變得陰冷起來,他被秘書領着進了放着楚奕屍體的靈堂,耳畔的風聲便霎然被陳如霜的哭泣聲所取代。

“限限……限限你來了,你快告訴媽媽這不是真的,那才不是我的奕奕,我的奕奕最怕疼了,如果是奕奕的話,流這麽多血早該撲進我懷裏哭了對不對?”

“媽……”

楚限想上前去将陳如霜從棺柩前拉走,卻被楚興林按着肩膀攔住,

“你看了可能會不舒服。”

楚興林嘆了口氣,一夜之間也像是蒼老了幾十歲,他雖然對楚奕少管少問,一門心思放在培養楚限上,但慘死的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

“你媽媽就是看了才發瘋的,你要不然就別看了。”

“媽媽沒有瘋。”

楚限掙開楚興林的手,鎮定地走到棺柩前拉起了陳如霜,

“爸爸你的反應才讓人覺得不正常。”

楚興林張了張口,不知是礙于屍骨未寒的楚奕,還是因為楚限眼底陰沉到極致的冷靜,終究還是咽下了到嘴邊的話語。

“限限,你妹妹什麽時候回家啊?她說了九點之前要回家的,烤箱裏還給她做了蛋撻吃,要不你陪我去接接她吧?”

陳如霜緊緊攥住楚限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我先陪你回家休息吧,等明天你休息好了,我再告訴你奕奕去哪了。”

楚限知道繼續讓陳如霜呆在這裏只會讓她越來越傷心,便執意要帶她先回家,楚興林這次沒有再阻攔他,

“送他們回家。”

秘書氣兒還沒喘勻就又要将楚限母子接上車,但有楚限在,總比讓他一個人應付陳如霜要好受。

那時的楚限光是安撫陳如霜就幾乎用盡了所有精力,楚奕的死被定性為意外後他便也再沒有深究過,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那位砸死了楚奕的墜樓者原來竟是沈意馳的母親。他也就無從得知,那晚在殡儀館門前他感受到的目光并非錯覺,而是真真實實地來自沈意馳。

沈意馳當時也身陷囹圄,母親的枉死、父親的威脅、還有情婦的虎視眈眈,一切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所以他在看到楚限時本能地就想要朝他走去,只是他還沒走出靈堂,就被沈肅一把拽進了屋內,

“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那是楚家的車子?你媽砸死的可是楚家的千金,你現在跑出去是想給我找事嗎?”

沈肅看沈意馳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以為是徹底吓唬住了他,哼哼地嘟囔道,

“你給我老實點兒我才能保住你,不然那楚家想弄死你時連天王老子都管不住。”

沈意馳沒有回話,卻發虛地靠在了蒼白的角落裏。

楚限的妹妹是被他們害死的,他在樓下遇到的,是楚限的妹妹……

他還記得楚限和他提起過這個妹妹。那時楚限背靠着陽光坐在窗臺上,淺色的瞳眸被浮光映照成柔和的顏色,他眼尾帶着笑意,朝沈意馳誇張地炫耀着,

“你要是也有個妹妹就能明白我想把她寵上天的那種感覺了。”

記憶被污淋淋的水汽熨出模糊的波紋,盛夏的陽光嘩然被靈堂頂上刺眼的白熾燈給取代,沈意馳茫然地睜着眼睛,為他自己的無力和愧疚而感到刺骨的鈍痛。

“你害死了你媽,還害死了楚家的千金。”

沈肅的話在他腦海中如魔咒般回蕩。

是他害死了楚限放在心肝上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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