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兩撥千斤

這麽多年都過去了,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的容淺夜早就忘了當初小三是為什麽離開的,若不是常去那張家院子瞧瞧,他或許早就将這麽個人忘得幹幹淨淨。

……

那日,他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去找小三,他卻是沒有在為他編蚱蜢,而是将一本滿頁都是畫着人的書放在腿上認真地看着。

“這是什麽?”他走近去瞅了幾眼,以為這是街上專門與孩子賣的圖畫書。

“師父說是可以讓我變得很厲害的刀法。”

那時候容淺夜太小,不懂這些所謂的武林秘籍的厲害之處。

他好奇地拿過來仔細地翻看了一遍,下意識地将那書頁上的小人兒所有的動作都記住了,在腦海裏演練了一遍。

然後,小小的人拿着樹枝笨拙地耍了一遍,待耍完,人已是累得滿頭大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滿是嫌棄地看着小三手裏的破書,“什麽嘛!不就是街上那些雜耍的本事,又累人又不好玩兒”。

小三連忙将手裏的書本放下與身旁的小人兒順氣,一邊與他解釋道:“我見過師父将這套刀法使出來的樣子,可比那些雜耍的厲害多了,他說只要我跟着他回黑火教認真練習,過上十年也就會跟他一樣厲害了。”

正是喘氣厲害的小人兒身子一頓,眼裏頓時就染上了驚惶,“你要和你師父走?”

“嗯。”張柒很是堅定地點點頭。

他父親說,只有他變得厲害了,長大後才有資格保護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小三,你別相信那個什麽師父的鬼話,他肯定是大騙子,說要教你武功,其實就是要把你騙走交給人販子拿去賣了的”,小人兒拉着比他高出一個個頭的人的衣袖,聲音裏滿是驚慌,就似眼前的人馬上要消失在自己面前,“你要相信我,我們鎮子裏的小孩不是就有好幾個是被人拐走了的嗎?青姨給說千萬不能跟那些陌生人搭話,更不能跟着他們走,他們要賣娃娃的,有些還要拿娃娃的肉拿去煮了吃”。

容淺夜與小三說,這些畫了小人兒的書都是拿來騙娃娃的,青姨給他講的故事裏說過,世上厲害的武林秘籍都是寫了好多好多字的,他若是想變厲害,就必須認識好多好多字。

小三卻是與他說,師父那裏有好多好多書,他會慢慢去學的。

容淺夜與小三說,他若是想變厲害的話,桃花谷裏的青姨就很厲害,他可以讓青姨教他武功的,因為他好多時候都看到,大晚上的,青姨穿着很奇怪的黑衣服在桃花谷上飛來飛去,鎮子上沒有一個人是比青姨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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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卻是沒與他說,他爹偷偷告訴過他,青夫人不是好人,要他離他遠點。

容淺夜與小三說,他現在就已經很厲害了,有他在,那些鎮子上的娃娃現在沒有一個人敢欺負自己,以後長大了,他肯定會變得更厲害的。

小三卻是搖搖頭,他若是什麽都不做,長大了就保護不了他了。

……

小人兒說着說着,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說什麽了,突然就拉着面前人的衣袖“哇哇”大哭了起來。

那時候他想的只是,若是小三走了,那這桃花鎮裏,就再沒有娃娃願意和他玩兒了,他會覺得好孤單,好孤單的。

他哪裏知道,他口裏的那個“大騙子”,此時就正在他們旁邊的那顆老桃花樹上閉眼假寐,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将發生在兩個小人兒身上的事情聽了個完完全全。

待小三有些為難地看着懷中的人兒猶疑不定時,他才慢悠悠地從樹上落下來,指着那愣頭徒弟哈哈大笑,“傻小子,你還沒聽出,這娃娃是舍不得你呢,你們這兩娃娃倒是跟一對小情人似的難舍難分,倒是叫我這個老家夥看着有趣”。

被這麽一說,那張柒一下子就漲紅了一張臉,跟一紅彤彤的蘋果似的,看的對面的越是逗了起來。

“師,師父”,就似經過了好一番思想鬥争一般,張柒滿是哀求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可不可你跟父親說聲,說不帶我走了,我,我想留在這裏陪夜兒”。

懷裏的小娃娃,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哭的張柒也是眼睛發紅,只是不停地在他背上順着氣,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安撫他的心情。

“夜兒,不哭,我,我不走了,不走了,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看着這兩個娃娃這般有意思,那不修邊幅的中年人越是來了趣味,走上前去,一手拍上小娃娃的肩膀,“小娃兒,你莫要哭了,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哪想那娃兒來了這麽一句,“我又不是……男子漢……嗚嗚……我還這麽小,青姨說,再過十年我才算男子漢……”

然後,小娃兒繼續在張柒懷裏“哇哇”大哭。

“……”郭淮語塞,愣愣地盯了這娃兒好久,良久,兩眼惡狠狠一瞪,“你再哭信不信我這就把你家小三拿去賣了!”

“嗚哇……大騙子,我要青姨打你屁股!”

娃兒哭的更狠了。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家小三拿去烤着吃了,我看你怎麽有時間去找你那青姨來救他。”

果然,這下娃娃才止住了哭聲,滿是恐懼地看着面前這胡子拉碴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人,眼裏卻是金豆豆一個勁地掉,“我,我不哭,你別吃小三,你吃我好了,我小,肉嫩”。

“……”

郭淮磊落了這一輩子,人生中唯一的黑點,就是在那桃花鎮,欺負了這屁大點的娃兒。

“咳,那個,只要你不哭了,我就誰也不吃了。”這小娃兒的肉……他點點興趣都沒……別妄想勾引他……

他哪裏知道,他之後就是再怎麽解釋,那容淺夜小娃兒就是不信他是好人,一直對他防備有加,讓他很是無奈。

他在樹上,早就将這小娃兒一身的聰慧看在眼裏,那一本刀法,雖然也不是什麽精湛的功夫,但也是他郭淮的一門成名刀法,武林中少有人能匹敵。

就算是精通武道的武者要好好看完并領會這套刀法都要幾個月的時間,哪想這混賬小子這麽一刻鐘的功夫就将這刀法完全記下來了,還給完完全全耍了一遍,雖說有些不倫不類,卻是好生驚人,也好生氣人!他郭淮這一輩子的成就,就這麽被一個娃兒看扁了……還比不過那街上的雜耍……

本以為那張柒小兒就算是他這套刀法最好的接班人,不僅吃得苦,也算是悟性有加,可哪裏知道,這李國偏遠的邊疆,還有另外一個不得了的天才好苗子不為世人知道,只是,可惜了,先天不足,身體羸弱,即使悟性逆天了,卻是日後使不出他這刀法的五層來。

“小娃兒,你可願意跟我走?我會将我畢生所學都交給你們兩人的,包準你兩以後在江湖上橫着走,誰敢欺負你,你一根指頭都能彈死他的死崽子。”

這等的好苗子,對于一個武癡來說可遇而不可求,郭淮哪裏能放過?便是下了決心要将這娃娃也帶回去,說不定日後将他這一身的病骨治好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定不在話下。

“你就是個老騙子!我不會跟你走!小三也不會跟你走!”

“嘿!你個小沒良心的小不點!屁大點點,你懂個屁,老家夥我哪裏像壞人了?”

“你哪裏都像!老騙子!老騙子!”

“你,你氣死老子了!”

……

容淺夜不知道,郭淮專門去谷中找過他的娘親,在那谷中站了一天一夜想要收這麽個徒兒,可惜,他娘容蘇羽堅決不同意,硬是他郭淮怎麽說都不松口。

那郭淮在谷外又站了一夜,這才嘆息遺憾而去。

……

從此,這個桃花鎮,沒有了小三。

容淺夜再去張家時,那裏已是人去樓空。

他不明白,那個武林秘籍真的那麽厲害嗎?為此,小三都離開了他。

……

拿着手上感覺陌生的長刀,容淺夜有一瞬的失神,記憶回到兒時,一些模糊的片段不斷閃現。

這麽多年,他一直在腦海裏琢磨這這套刀法,開始不屑,後面等青姨開始教他習武了,他才知道,這真是蘊含千變萬化教人不敢小觑。

後面青姨教他劍術,他竟是一眼便是用着書上的刀法找出她武功路數的破綻出來,那時候,他才恍然,那果真不是個老騙子,心下有些遺憾,又有些高興,只要小三不是被拐賣了就好,不見,也罷。

也許是腦海裏早就有了一套絕世的刀法,青婉教他的劍術殺氣十足,正是和那套霸氣天成的刀法相克,竟是在他的識海都不能相容,他一開始推演劍術,腦子裏的刀法就下意識地閃現出來,一招挑出劍術破綻,長時間下去,他竟是一無所成。所幸青婉沒有看出什麽不對來,只道是他在劍術上沒有天分,後來便放棄了,只教了他輕功。

後來,他便是也不敢使出這刀法來,只道是這刀法很是霸道,自己內力不夠雄厚,怕是駕馭不了,稍有不甚便會走火入魔,便是從來就沒敢耍出一次。

今日,若不是借着這個機會,他也許一輩子都不再有機會。

他在想,當日,若是自己舍得離開青姨和娘親,也許,一切都不會是現在這般樣子。

可惜,命運這東西,又何時與你機會後悔。

罷了罷了,一切,都這般了,他也沒資格怨誰,怪,都怪自己。

“姑娘,請。”

身形颀長卻是瘦弱無骨的人,以着腦海耍刀人的姿勢,雙手一前一後握住刀柄,右腳邁後一步,刀身與鼻梁平齊橫握身前,眼中全然是另外一副神情。

郝藍清看着對面眸色無波的人,面上閃過一刻的驚訝,若是前一刻這人還是個身嬌骨魅的柔弱貴公子,那麽,現在,這人根本就是曾經的楊謙附體,一生的正氣淩然,武者風範,就像是天上正是耀眼的中午烈日,耀眼得教人睜不開眼睛。

“請。”郝藍清握緊手上南疆特有的彎刀,面上帶上了嚴肅的神色。

容淺夜也不與她多說,在她話語一落,身形已是一動,眨眼之間已是身在半空,一個猛劈,直向郝藍清面門而來,女子只是不屑一瞥,待那人刀身落下之時,手上一擡,便是直接擋了過去。

這,也許只是一個毫無新意的開始而已。

“铿!”兩刀相撞的聲音預期而來,只是,預期而來的結局,衆人沒看到。

所有人都見着擡刀抵擋的南疆公主身子“嘭”的一聲,人便是撞上了身後的柱子,一口鮮血吐出,滿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前面不遠處的人,握着刀柄的手還被剛才那巨大的力道震得發麻,手腕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明明就是一招再是普通不過的刀法,誰都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大的力道。只有在座最是精通的幾人,李未央,司徒信等人驚訝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們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剛才容淺夜看似平常的一劈,卻是精妙至極,常人劈刀下來,多是以刀中央為落點,他卻是将內力蘊在了刀身前半部分,再以精準的速度和位置落下,四兩撥千斤便是被他演繹得淋漓至盡。

看似簡單的一劈,常人又哪裏知道,那能随意将內力蘊在刀身不同位置的本事,千人不足一!

……

清風撩起那人純白的衣角,冰冷的面孔,就真真是那戰場殺人無數的殺神……這……哪裏是那個容淺夜?

“容淺夜雖是身無半點本事,卻是對付姑娘綽綽有餘。”半擡眼眸,容淺夜看着前面滿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女人,聲音裏無半分波瀾。

“怎麽可能,不會的”,從來少有敵手的郝藍清,根本就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明明,這個叫做容淺夜的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怎麽可能?“剛才是我,我沒準備好,再來!”

說完,她已是一個翻身從地上起來,提刀之奔那人要害之處,哪想,那人竟是不避不躲,眼見彎刀要砍來,只是手上的刀一動,竟是一個巧妙的斜挑,“铛”的一聲,郝藍清手裏的刀,就直接脫了手,被挑飛了好遠。

場上,安靜得一針落地得聞。

他這刀法……怎生這般熟悉?李未央看着武臺上的人,突然腦海裏閃現出一個片段來,瞬時眸子睜大。

“怎麽可能,漂亮姐姐,她,她說,除了輕功,你,你根本就不會武,你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廢物……”郝藍清看着震飛到遠處的幾乎變了形的刀,眼裏全然是不信,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在南疆少有匹敵的她,竟是一招就輸給了這個叫做容淺夜的廢物。

“哐當”一聲,容淺夜手裏的長刀,落了地,他只是白着面色,後退一步,靠着一旁的朱欄微微喘氣,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才緩緩道:“我的确是不會武,今日也是生平第一次使刀罷了。”

“你騙人!怎麽可能!”

容淺夜只是彎唇無奈笑道:“那人不是告訴過你麽,我就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廢物,從小到大都是在她們眼皮子底下活動的,我哪裏有地方去練這根本就練不得的刀法?”

“那為什麽……”郝藍清一點都不相信,這人剛才的動作,明明就是武林高手才能使出的招數,不然她怎麽一招都接不下?

“今日只是姑娘招數破綻頗多,被我借了巧力險勝了罷。”

“你……”他居然說她破綻頗多,他可知道,南疆不少勇士,就是輸在了她的手下?

“無論刀法還是劍法,世上都無完美,一個武者要做的就是認識到自己武法的缺陷,以最敏銳的洞察力彌補自己的不足,在敵人有機會找出破綻之前,先行以攻勢壓制敵人,讓敵人只守不攻,此為攻之上策;而守之上策,則是以退為進,尋得破綻一招中要害。剛才姑娘第一招已是輸了在下氣勢,再來第二招,亂了陣腳,破綻百出”,抓着石柱的手,青筋暴突,白衣人的聲音,卻是平靜無波,只是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其實,我倒是覺得,這與兵法是相通的,攻人先攻心,才能将多數的勝算握在自己手中”。

一番話語下來,聽得在場不少人瞠目結舌,好一個玲珑心竅的人物!

就似現在才認識這人一般,所有的人,看着那偏偏白衣之人,突然都覺得陌生起來,是否,這才是真正的楊公之子,之前的,都只是別人假扮的而已。

對于衆人全然怪異和驚訝的眼神,容淺夜似乎絲毫不覺,只看着那已是怔住的藍衣人道:“公主現在可否告訴我,我,娘親她,在哪裏?”

那人這一句提醒,郝藍清才似如夢初醒,“她,她……”她轉身,看向自家三哥身邊的那位身形瘦弱的提刀侍衛,聲音讷讷道,“姐姐……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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