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垂危
金玉鑲嵌的馬車,穿過街街巷巷的繁華,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惹得旁人注目連連。
京城誰人不知,這是長安王府的專用車駕。
暖風偶爾吹過,掀起車簾的一角,露出一抹淡然的白。
“爹爹,寶兒要糖葫蘆,你叫娘給我買嘛。”
三歲不到的女娃娃坐在壯漢子的肩上,正是眼饞地瞧着旁邊老漢手上的糖葫蘆串串。
“好好,我家寶兒好不容易上街一趟,你娘不讓你吃甜食爹給你買。”
男人立馬從懷裏拿出兩文錢與那賣糖葫蘆的老爺子,取出一串交到小妞兒手上,看着她滿臉的興奮也跟着眯了眼睛。
一旁的婦人無奈地嗔怪,“你們啊……”
待三人的身影再是看不到,修長如玉的手指才将挑起的點點窗簾落下,側身,撐頭斜躺在馬車的軟榻上,閉目小憩。
……
午時,空氣中全是隐隐躁動的熱浪,一波一波撲面而來,曬得人心都開始變得煩躁。
華貴的馬車,在那窄小的街道顯得尤其突兀,只是人影幢幢,讓車身似乎舉步維艱。
汗水,順着車夫額頭滑落而下。
他擡手甩了一把汗水,看着前面似乎是沒有盡頭的人群,面上越是顯得有些焦躁和不耐起來。
今日正逢集市,這人不知為何比往日多了不少。
“讓開,麻煩讓讓!”他喊得口幹舌燥,人群卻是依然擠成一團,再是讓不出多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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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曬得人皮膚都開始發燙起來。
跟在馬車兩旁的珠兒和環兒,卻是一刻不停地留意着馬車周圍的動靜。
“賣薄荷糕了啊,賣薄荷糕了啊……”
一挑着兩擔子薄荷糕的大漢,拉高了聲音從馬車旁邊擠過去,一邊小心地護住擔子裏熱烘烘的薄荷糕,一邊叫賣。
熟悉的草本氣味飄入車內。
正是閉目的人驀然睜開眼眸,視線落在被窗簾遮住的車窗,眸色裏隐隐現出困惑。
滿是叫賣的街道,唯那一聲聲的“薄荷糕”,在容淺夜聽來,別般突兀。
街上的人都忙着買賣,空氣裏,遠處隐隐有破空的聲響,淹沒在一片人生嘈雜裏。
只內力不弱的珠兒和環兒兩人,似乎從空氣裏嗅出了絲絲的不對勁來,經歷了嚴苛訓練的她們,在這人潮湧動的街頭,感覺到了隐藏在暗處的,不易覺察的危險。
互相傳遞了一個眼色,兩人雙雙緊着眉頭巡視着周圍的動靜,想要從那些平常衣着打扮人群裏找出破綻。
“駕!”
揚起的馬鞭馬上就要落在了全身棗紅的馬兒身上,正在觀察周圍動靜的珠兒和環兒只聽身旁似乎什麽穿破肉體的聲音傳來。
兩人猛然回頭,車上的人,被一箭穿喉。
脫了束縛的馬鞭,在空中優雅地甩出了幾個弧度,便是打在了那前面背着米袋子的人身上,他人轉身往着身後一看,瞬時瞪大了眼,面上全然是驚恐。
“啊!死人了!”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又一陣驚恐害怕的尖叫,四散逃開了去。
然後,有挑着米擔子,拿着糖葫蘆串串的人,突然就丢了手中的東西,袖中落出鋒利的短刀,猛然向着馬車兩旁的弱女子刺去。
已是從軟榻上坐起身來的容淺夜,盯着那遮去了所有視線的車簾,一動不動。
“你等找死!”
好多的人,還未接近那輛車,就被不知哪裏竄出來的便衣人,一瞬抹了脖子,死不瞑目。
珠兒看着向着馬車圍攻過來的不下半百的人數,冷着面對着那王府下了無數心血培養出來的暗衛命令道:“王爺有令,敢驚擾我長安王府車駕的,殺無赦!”
說完,她便是和環兒抽出腰間長劍,将那一個個試圖靠近馬車的“暴徒”斬殺在劍下。
看似明眸皓齒的弱女子,殺氣人來卻是點點不手軟,漫天血色。
無辜的百姓生怕被這裏的□□惹得丢了性命,如鳥雀一般丢車棄子四散逃開了去,瞬時,擁擠的大街,空蕩得只剩這處的“熱鬧”。
五個暗衛和兩個侍女,在幾十人的圍攻下,竟是将那輛馬車護得滴水不漏。
車裏的人正是皺眉聽得仔細,卻是突覺腹中一陣火燒般翻滾,只來得及偏頭,“噗”的一口,已是一口污血,灑在了那鋪着雪白貂皮的軟榻上。
昏暗的空間裏,看着還是那般醒目。
身子似乎突然就似乎是被什麽抽空了力氣,軟榻上的人,身子搖搖欲墜,要往着軟榻上倒去……
珠兒冷着面色看着那些想要來“行刺”的人一個個死在自己的劍下,眼看就要将這些污合之輩斬殺幹淨,卻是轉眸之間,看着一身穿精致黑衫的人從人群走出,一步一步向着馬車這方而來。
那人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整個面孔線條很是硬朗,若是不細看,普通的很,放在人群中,讓人過目即望。
但是,跟着自家主子在生死殺場摸爬滾打了那麽多年的兩人,同時都将視線落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如她們王爺一般,長得比尋常的男人要高出一個個頭,走到哪裏都有些鶴立雞群的高大。
他粗看似乎很是憨厚,卻是再多看幾眼,就會發現,也是不失英俊,一身的男兒血氣盡顯。這人,哪裏又是那些布衣凡人能比得?大凡天下王者,不論怎般的衣衫着身,那一身的尊貴氣勢,就教旁人比不得,何況,這人,那一身的穿着,雖然簡單,着實不俗。
此時的珠兒和環兒才知道,今日她們最大的敵人,就只是這一身黑衫的人。
“你護好王妃!”珠兒轉身與馬車另一邊的環兒吩咐了一句,便是飛身挑劍向着那黑衫人刺去。
那人卻似根本不将她放在眼裏,只一雙黑眸緊緊鎖在那安靜的馬車上,眼裏,隐隐有如烈岩噴發的急切和眷戀,在那鋒利的劍尖要刺上胸口之時,才步子一動,斜身一轉堪堪錯開,同時腰間長刀出鞘。
只一個漂亮的斜挑,“噹”的幾聲,女子手裏的劍,已是落了地。
一切,就只發生在兩人錯身的那一瞬間。
環兒看着輕易被挑了劍的珠兒,瞪大的眼裏滿是寫着不可置信。
正是這一停頓的功夫,一抹白影突然從車裏竄出,趁着衆人不注意,幾個起落,就落在了十幾步之外的樓閣上。
“王妃!”
猛然反應過來的環兒,顧不得珠兒那邊的情況,提氣便是要往那抹白影追去,卻是突然被一似乎從天而降的蒙面女子攔住了去路。
“喂喂,你的對手是我呢。”
不知何時就已經坐在了高高的屋頂上看戲的蒙面女子,抱着懷中的劍,看着那又急又慌的侍女,眼裏全是譏诮。
“我們就是請王妃去做客的,你們今日這般緊張又是何必呢?”
就是這兩句話的時間,那一抹白影就已經在轉角之間消失了身影。
“讓開!”
環兒又是驚又是急,揮劍便是向着那擋住自己去路的女子刺去,招招殺機,誓要解決了她馬上去将人追回來。
“喂喂,我看着你是照顧他的侍女才手下留情的,你要是再這樣我可不客氣了。”
女子一邊小心地躲避着她的殺招,一邊又是故意擋着她的去路不教她追去,急的環兒直跺腳。
她沒想到,除了那黑衣人,今日連這突然冒出來的蒙面女子,她都打不過!妄她苦練了這麽多年的功夫!
眼看自己這方人馬不是兩人的對手,珠兒看着王妃離去的方向,終是一跺腳,轉身對着氣得亂了陣腳招數的環兒大喊:“快撤!速去禀報主子!”
說完,人便是飛也似的向着皇宮的方向掠去。
不知道,正在皇宮應對百官責問的王爺,今日聽着這個消息,會是如何暴怒,那時若是主子要她們的命,她們,認了。
只是,她們,不明白,王妃在想什麽。
若非今日王妃自己要離開,她們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他安危守住,只是,她們願意拿命去護他,他卻是,不給她們這個機會。
那一男一女看着兩人離去,也不去追,忽視了一眼,均是轉身向着容淺夜離去的方向追去。
……
待容淺夜尋了一處較為隐蔽的地方落下時,一擡頭,卻是發現,坐在一堵破敗的土牆上翹着二郎腿看風景的張伯。
面色蒼白的人扶住一旁的土牆,怔愣了一瞬,眉頭皺起得厲害。
張伯這人,果然是個深藏不漏的主。
好似他的出現是意料之外一般,見到他,那人面上的表情很是驚訝。
“哎呀,王妃娘娘,咱們還真是巧,老奴閑來想在這裏賞個風景都能碰上您。”
他故意的,這個死大叔,最是會裝傻充愣。
“是啊,張伯,我和您老人家真是有緣,散步都能散到同一個地方呢。”
容淺夜靠在牆上,對着那豆豆眼老頭笑了一笑,卻是說話同時,已經暗自将袖中的藥粉準備好。
“哎呀,王妃娘娘這是要幹啥呢?可不要用你袖中的那藥粉來對付老奴啊,老奴一把老骨頭了,經不起折騰。”
他眼力倒是厲害,容淺夜苦笑一聲,手一松,那一包藥粉便是落了地。
“既然張伯也不想折騰,那就請張伯莫來阻我路。”
“哎,老奴我也不想,本來王妃您有什麽決定老奴也管不着,可王爺不準您離開啊。”
張管事有些誇張地眯起一雙豆豆眼頗為嚴肅地看着他。
聽着此話,容淺夜諷刺地笑了起來,“張伯要攔我早就該動手了,何必又等到現在?”然後,話鋒一轉,“還是,張伯有什麽話不方便讓王爺聽到?”
“嘿,猜對,王妃果然是聰明,不愧是咱家王爺看上的人。”
那人一驚,對着他豎起一根短短的大拇指。
“請張伯說快些,我還有事要離開一下。”
今日,這體內的毒,他控制不住了。那些毒物,開始打架了。
他,受不住。
就像攔着洪水的堤壩,一旦破了一角,便是再是攔不住那洶湧的洪水,決堤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似乎,能看到,體內的那些內髒,在以着最快的速度,腐朽,崩潰。
所以,他現在很痛。
“好好,王妃爽快,老奴喜歡,那老奴也就不拐彎了,直接說了吧,這個呢,本來,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什麽情啊愛啊,恩恩怨怨啊,老奴不想管,可是,王爺是老奴看着長大的,他心裏怎麽想的,不說老奴算最清楚的,也算是第二清楚的,所以,當我看到他小時候……”
“停,”容淺夜有些黑線地看着正說得滔滔不絕的人,等他從小到大把李未央的故事講完,這天也就黑了,“你能不能不要啰嗦?”
那人一雙豆豆眼只是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然後,低頭咳嗽幾聲,“哦,不好意思啊,王妃娘娘,老奴這人,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連王爺當年尿了幾次床,四歲還脫不了母乳這些事情都想說給你聽呢”。
額,李未央尿床?卡白着面色的人眨了眨眼。
不是他不想聽,只是如今,此時,現在,當下,這時機實在不對。
要是是在王府閑得無聊,他也想拖一根板凳坐在那裏聽他老人家講講李未央的那些個羞羞的事。
只是,他媽的,現在,他想趕快離開!沒時間唠叨!
“好吧,老奴,這次真正地入正題,不拐彎抹角了,第一……”
那人突然頓住了,一雙豆豆眼看着他,精光四射。
反應過來的容淺夜只覺一股無形的壓力從這人身上散發出來,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突然,左胸一股悶痛傳來,他尚還來不及反應,只覺一只無形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身上。
“嘭”的一聲,整個身子,已是重重地撞在身後的牆上。
“唔……”
五內肺腑只被這突然的內力震得移了位置般,難受異常。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給王爺那一劍,這是王妃該得的懲罰。”
那人突然衣袖一甩,身上大家風範盡顯,哪裏還是那個尋常在王府裏面一臉笑呵呵,圍着包子轉來轉去的張管事?
容淺夜根本就沒了精力去應付他,用了十層的內力想要壓住那體內翻湧的血氣。
“咳”,只來得及轉頭,烏黑的血,順着瑩白如玉的指縫,滴落而下。
只是,張伯隔空這一掌,好似,沒有多疼,似乎是連他初時腹中刀割般翻湧的疼痛都治好了。
他只是覺得,身子發虛得厲害,臉上,似乎有冰涼的汗水,滑落而下,而,站起來的力氣,再是沒有。
捂着嘴的人,苦笑一聲。
他早知這一劍是一定要還給他的,卻是不知,這麽快。
他這樣的人,的确不配站在他的身邊,所以,這麽多人都讨厭他。
張伯都這般,不知其他的人,明面上對他恭維至極,私下裏又不知是怎麽看待他的。
算了,他也算是仁慈了,這一掌,他知道,他留了足夠的情面,不然,他就只是一具屍體了。
“那張伯,有什麽要說,可要……趕緊,不然,我……就……沒機會聽了。”
他沒法離開了,他沒力氣了,全身,不知,是否痛的麻木。
“娃娃,告訴我,你可是中了什麽毒?”
張管事皺着眉頭,看着從那人指縫裏流出的污血,眸色有些不解。
“你,再……不走,……若他……看到……”
捂着嘴的手,終是落了下來,再是無半分力氣擡起。
明明是豔陽高照的日子,容淺夜卻是覺得,身子好冷,說着說着,眼前就開始變黑了起來,然後,想要說什麽話,他,似乎,忘了,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眼皮,是從來沒有的沉重,他努力了好久,卻是看着眼前的世界,慢慢模糊在自己面前。
“娃娃,你……”
張管事大驚,幾步要上前查看究竟,卻是還未擡步,“嗖”的一聲,突然一只小圓球落在腳下,他都未反應過來之時,那不知道什麽成分的東西“嘭”的一聲就炸開了,他整個人頓時被一陣濃煙包圍住,立馬被熏得眼淚橫流。
“咳咳,哎呀,熏死我了。這娃娃身子撐不住了,你們得讓我看看!”
……
“夜兒,不要睡,別睡,別睡!聽到了沒有!”
有滾燙的東西,滴落在他的臉上。
半擡眼眸的人,只看着一抹黑色,然後,終是,閉了眼。
我,撐不住,你們可知道,我身體,痛的厲害,我的身子,已經壞了……
他今日任性了一回,拿命去任性了一回,他後悔了。
他明明不該使了十層的內力去比武的,這樣,他會毒發。因為,他的身子早就受不住了。
他只是想,讓娘,為他心疼一次。
讓她知道,他其實,很痛,很痛,他從小到大,就是這樣,過來的……
若是她為他流半滴眼淚,他就原諒了她,他就滿心都是高興。
他不報仇,他報不了仇,也不想報仇。
他只想周圍的人,多關心關心他,不要當他是不存在的,不要讨厭他……
他想要李未央,給他買糖葫蘆,他想要他給他編蚱蜢,給他買好多好多糖人……
他舍不得李未央,他不想死在他面前,他死了,他的身邊,就會有別的女人。
他走得遠遠的地方,慢慢等死,讓他找不到,那樣,他便以為,他是去雲游了,便會一直,一直找他,直到他徹底淡忘了。
生離死別,人們都說,生的人最痛苦,哪裏知道,死的人,才是最痛苦,等待他們的,是黑暗,冰冷,長世的寂寞。
李未央。
書上說,人是有輪回的,我相信,但是,我卻怕,在奈何橋頭,等不到你,就算等到你了,下一世,我也忘了你。
李未央。
我們都成了陌路,便是再沒人,像你這般,真真當我是心頭的寶貝,我不要活在那樣冰冷的人世。
你再不會認出我了,你再不知道我是你的夜兒了,你會和別的人在一起……
不想死,你救救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