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張柒

容淺夜生命中出現過的人,大多都是過客,匆匆而來,匆匆而過,快得讓他都來不及多看一眼,大多,不論樣貌,連名字都早忘了。

大凡有那麽幾個人在他的生命裏短暫地停留過,他都是好好地記住了,多時候怕忘了,就一個人,偷偷地,将那些人的音容笑貌,都細細地記在了一本書冊裏,在等待歲月流逝的日子,只那些曾經的記憶,讓他反複回味,回味着,回味着,天就黑了,然後天又明了。

一天的日子,就這麽過去了。

外面的世界,不論書上寫得如何精彩,都是與他半點幹系都沒有的。

當他醒來聽到張柒這麽個存在時,往日的記憶便如同昨日才現一般出現在腦子裏,一幕幕,雖是零碎,卻也算清晰,仔細些去拼湊,也是拼湊得出來的。

曾經兒時,這個人,靜靜地陪在他身邊,陪着他一起長大。

曾經有那麽幾年,他習慣了他陪在身邊,容淺夜每次出谷,要期盼的唯一一個人,就是這個人,那個人,是他獨一無二的小三。

這個人,帶給他一種從來沒有的溫暖和安全感,有些像哥哥,又似別的什麽,反正,待在他身邊的那種感覺,是在娘親和青姨身上找不到的。

就像是寂靜的黑夜中,唯一的一抹燭光,驅散了心頭那麽一點點的黑暗,而就是這一點點的光明,成為容淺夜世界裏唯一不同的存在。

特別的,特別的,連糖葫蘆都比不得的存在。

所以,他舍不得,舍不得這一抹燭火的離去,更不用說消失。

他以為,這個人自願站在他的身邊,永遠不會離開他,背叛他,他私心地認為,這個叫做小三的人,該是他容淺夜的所有,唯一的所有。

他沒想過,他會離開。

但是,他離開了,都沒與他告別;也許,他去告別了,卻是進不得那機關處處的桃花谷。

所以,他的離開,對容淺夜來說,悄無聲息。

等容淺夜好不容易征得了青姨同意出谷,去到小三家時,發現,那裏早就人去樓空,就那一瞬的時間,他整個人似乎一下就成了空殼子一般,不知道,該如何思考,該如何行動。

Advertisement

好長好長的時間,他覺得,似乎,自己的魂魄,被抽離了身子。

心裏的那種極度的失望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嘗到,那麽深刻,永不忘懷,以致于後面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将小三的離去當做一種背叛。

為着他的不告而別,為着,這裏,就真正地只剩下了他一人,再次獨自孤單。

曾經,他對小三有着一種很特殊的情感,這人,就如同是他的所有物一般,既然存在于世,那就應該是他的,只屬于他容淺夜一人的。

所以,對于他默默的保護,默默地陪伴,默默地關心,他從來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

小三,是不會,背叛他的,只有小三,是不會背叛他的。

只是,有一天,那人突然毫無預兆地從他的世界消失,連一聲道別都沒有,他心裏難以接受這樣的落差。

容淺夜明明知道,桃花谷外人是不準進出的,沒有青姨和娘親的允許的話。

但是,他就是想遷怒,小三,小三,你為何不再陪着我?為何背叛我?為何,走的時候,都不來道一聲別離?小三,你為何留我一人在這裏?

也許,容淺夜,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叫做張柒的人身上,在他看來,他那麽厲害,長大以後,一定可以保護他的,帶他,離開,走得好遠,好遠。

那日,容淺夜站在那座空樓前,獨自流淚,一站整日。

青婉便一直在暗處,默默地看着他不語。

如今他再想起當時,覺得自己真是單純得可以,這世間,悲歡離合,聚散分離本就常事,有些事情,是小三不能控制的,就如同有些事情他沒得選擇。

長大了,承受的事情多了,看的人也多了,心下,便是明白了許多,世事無常,誰都掌控不了別人的命運,那個女人也不能。

是以,現下當他再次見到小三時,心裏對他倒是沒了當初那種強烈地近乎占有的情感,剩下的,只是平淡,老友闊別,只需多話當初別離便好。

甚至,他真正看到這麽一個人時,心跳的速度都沒有快上一拍。

小三不再是小三,他是張柒,有着自己的世界,有着自己的故事。

……

外面白雪紛飛,室內卻是一片暖意融融。

溫酒的小爐旁,一身黑衣和一身白衣的人對坐兩旁,都只是看着那紅彤彤的爐膛不言一句,只燒紅的炭,似乎是受不住了這難受的沉默,偶爾一聲“哔啵”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容淺夜邀了小三進屋小座,卻是從開始,就未曾與他多說一句,似乎就只對那溫着的酒更感興趣,一轉不轉地盯着,生怕放過片刻。

張柒在屋裏坐了片刻,也不多語,見容淺夜仔細溫着酒,便不打擾,安安靜靜地閉着眼開始調息體內真氣。

沒多久的時間,溫酒器的蓋孔上開始冒出些許白霧,見着此景的容淺夜趕緊将之從爐火上移開,換上茶壺開始煮茶。

狐皮絨的廣袖下,一只素白的玉手伸出,小心地将淺绛彩山水桃紐溫酒器的蓋子揭開,一股白煙瞬時從裏面冒出來,他伸出手指打算試下下水溫,指尖卻是還未沾上,便是立馬縮了回去。

唔,有些燙,好似溫過頭了。夜色般的眸子,看着那熱水裏的酒壺,眸色有些懊惱,卻也無可奈何。

一直閉目打坐的人,睜開眼睛,嘴唇動了動,終是說出幾字,“可有燙着?”

正是看着那熱過頭了的梅子酒皺眉的人,轉眸看着他笑了笑,“無妨,倒是我自己心急了,本不該直接在爐火上煮的,這一來倒好,熱過頭了,就你要多等等了,待這熱水溫了些再将酒壺取出”。

張柒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那冒着熱氣的溫酒器,又繼續閉眼調息去了,許是這屋子太暖和了,坐久了,眉眼之間有一絲隐隐的倦色。

這等待的期間,容淺夜試了好幾次,帶那水溫終是溫了下去,這才将酒壺從熱水裏取出,斟了滿滿地兩杯梅子酒,遞到小三面前,“喏,煮好了,待這酒水完全暖和了身子,你便好生去睡上一覺吧”。

那閉目打坐的人,睜開眼睛,一雙黑眸看了他許久,才從他手上接過了酒杯,暖暖的溫度,立馬順着手心到了心坎,然後,全身,似乎都暖和多了。

“你,變了許多。”

張柒覺得,這一室,似乎太安靜了,他想找出些話題與他聊,可是,翻來覆去想了許久,他與容淺夜的牽絆,記憶,似乎就只有在桃花鎮那段時日,然後,直到現在之前,他的生命裏,都再沒有一個叫做容淺夜的人。

正是懶洋洋地坐在獸皮鋪的舒适的太師椅上看着外面雪花飛舞的人,聽着這句,微微一笑,淺淺啜了口手中溫酒,回道:“聽小三你這麽一說,我想來倒是真的變了許多,與你一起玩耍的那段時日,我還真将自己當做那桃花谷的少主了,以為,自己就該是那裏的中心,你們所有的人,都該是圍着我轉的。”

說着說着,夜色般的眸子,便是有些黯然了起來,停頓了片刻的功夫,容淺夜才微微嘆了一口氣,“許是我當時太自私了,從來未曾考慮過別人的感受,所以,好多好多人,都不喜歡我,老天也生氣了,給我編了一個故事,給了我一個好大的教訓”。

所幸,這個故事裏,有個叫做,李未央的人。李未央,李未央。

那看着外面白雪紛飛的人,明明先前神色還是黯然,此時,卻是帶上了點點幸福,滿足的笑意,看着那人微微勾起的唇角,張柒有一瞬的差異。

然後,又是一室的沉默。

張柒,其實又好多話,想與容淺夜說,卻是此時,此刻,再是說不出一句。

他想問,他當初離去時,他可是生了好大的氣?

他想問,他離開後,當他出谷來找他,沒找到人,可是傷心哭泣了許久。

他想問,他離開後,他是否是一直在惦念他。

他想與一個叫做容淺夜的人說,這離去的十年,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念着“容淺夜”這三字。

“小三,現在可是過得快樂?”

那人突然轉頭,問着他這句。

張柒搖搖頭,又點點頭。在離開他的十年,他覺得每日的生活就那樣,無所謂快樂與否,心裏念得,就只一人,挂的,也就一人,想保護那個人,想變強,變得很強,強到沒有人可以欺負他。

如今這個人,脆弱得如同瓷器一般得人,差點就破碎在他面前的人,出現在了他面前,那一直空着的心,一下子就滿了。

每日,只要知道這個人就存在他身邊的不遠處,活着,開心,他便是開心,再苦再累的歷練修行,都是快樂的。

有了這個人在他身邊,他便可以保護他,他走到哪裏,他遠遠地,在後面跟着,看着,感覺着那人得存在,就好。

他不求多的,只想這個叫做容淺夜的人,好好地,完完整整地存在這世上。

十年,将一個人挂在心上,足以,成為他變強的執念。

哪日,如果那人消失在了這世上,他也許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了。

看着這人答得似是而非,容淺夜也不多問,只是淺淺一笑,轉頭看着外面的雪白世界,“待天晴了,你帶我去山下的鎮子上逛逛可好?”

“好。”

“可有足夠的錢?夠我買許多零嘴,許多糖葫蘆的錢。”

“有。”

此時,這人就是想要一座山,也許,他都會想辦法,與他搬一座過來。

######————————#######

京城,郊外,皇陵。

一座新修的陵墓,還未完工,工匠正在進進出出地忙碌。

新雕的大理石墓碑,還未被風雨染上滄桑的色彩,還帶着初時的白淨,上面,仔細雕刻的幾字,用朱漆細細地填了色。

“長安王妃容淺夜之墓天佑十七年”

墓碑下面,三炷香,才被人點上。

一只指節修長,滿帶老繭的手,小心地撫上那白淨的墓碑,指尖,有些淡淡的眷念,慢慢地從“容淺夜”三字撫過,最後,停留在“夜”字上。

“乖孩子,好好待在那裏,不準任性,要聽孟滄的話,将身子養好,為夫處理了那些事情,便過來接你。”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