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冬雪

天佑十七年,夏,長安王府的大門口,突然挂上了白色的燈籠。

沒幾日,長安王李未央親自護送一口黑漆的棺材出了王府,一路到城郊的皇陵。

城中人嘩然大驚,難不成果真如傳言,長安王妃暴病而亡?

不久,傳言楊大将軍遺孀容蘇羽,在那墳前哭了整整一日,一日下來,人就開始變得瘋瘋癫癫了起來,誰都不認識了,見着一個長得不錯的小夥子就喊“夜兒”,說些什麽“對不起”之類的話。

京城百姓均是信了,長安王妃果真是病亡了。

雲國,都城。

四王爺雲錦,看着手中李國傳來的書信,眉頭瞬時蹙起,看着信紙上“容淺夜”三字,沉默無聲。

良久,聽着書房門被打開的聲音,他才似從夢中醒來,轉頭,看着書桌上那卷畫卷,眸色黑得深沉,拿過畫卷,慢慢打開,畫裏,眉色的淺淡少年,微微側身,星辰的眸中帶着三分純真,七分寂寞,一頭發絲,慵懶地在風中飛揚。

“你本不該有憂傷,本不該背負這一切,卻是成了這場恩怨最無辜的犧牲品。你,本該好好地被人捧在手中,寵在心中。”

“怎麽?王爺現在心疼了?”

容酒站在門口,表情在一片陰影裏,讓人看不清楚,“早知現在,又何必當初?那時離開李國,你若将他帶走,他也許就不會死”。

“跟了本王走,本王也不能保證護他周全,那人是本王姑姑,我亦不想讓她難過。”

“那王爺就收起你的同情心,既然立場不同,那他便是我們的敵人,便是該死,不值得同情。”

聽着此話,雲錦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頭,轉頭,看着站在門口那一片陰影裏的人,“他是你容家的人,你又是他的表哥?你就不替他難過?”

此話卻是迎來那人一聲嗤笑,“他早就是被容家抛棄的存在,生死榮辱都與我容家無關”。

“是嗎?”

Advertisement

雲錦低頭,有些無奈地看着畫卷裏的人,苦笑一聲,早知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真不知這是否你故意的,你這一死,我雲國與李國就徹底敵對,再無回寰可能。真不知道是你在玩兒火,還是姑姑她在玩兒火。

原本,你是她手裏唯一能傷得了李未央的棋子,卻是又是她棋盤上唯一的變數,自從把你放到那人的身邊,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計劃,你就像是脫缰了的馬兒,再是不能由她擺布。明明,當時連你的父親和那人,都逃脫不了她的“詛咒”,你們,居然這般輕易就掙脫了,還讓她如今變得人模鬼樣,估摸再過沒多久,她也就殒命了。

若是有閻王,那她,便是這輩子欠你最多的吧,多到,下一世,再下一世,都換不完。本王始終都信,欠下的,都會還的,這輩子還不了,下輩子也會還還回去。

本王欠你的,下輩子,還你。那時候,你做本王的唯一可好,本王活着的目的,就是将你護得好好的,寵着你,讓你無憂無慮一輩子。

三月之後。

離京城千裏之遠的北疆,開始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雪。

李國和雲國關系變得緊張起來,邊疆戰事一觸即發。

天空,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整個天空,全然是灰蒙蒙的,地上,卻是雪白一片,萬物都被一層厚厚的雪覆蓋在下面。

銀裝素裹的世界,再無美醜,只白得冰涼。

伸出手,那天空飄下的一片,便是沾上了指尖,瞬時融成點點冰冷,夜色般的眸子,長長的睫毛,染上了霜白,輕輕一動,就似蝴蝶靈動的輕翼。

“怎麽樣?這裏的雪景很美吧?”

銀發白衣的人,撐着一把覆滿了白雪的油紙扇,左手端着剛熬好了的藥,走到那似乎是站在雪地裏站了很久的人面前,然後将藥遞到他面前。

身上披着厚厚貂皮大衣的人,轉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藥水,瞬時皺了眉頭,猶豫了一刻,才接過藥碗來,将那比尋常藥苦了千百倍的藥水喝了個幹淨。

剛一喝完,他便立馬從袖中摸出一顆糖漬話梅放在口中去苦。

偶有寒風吹過,撩起那一頭烏黑的發絲。

覆滿白雪的傘,大半地移到了他的頭上,立馬将那漫天的雪隔開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先回屋子裏坐坐,你在外面也站了許久了,身子怕撐不住。”

“嗯。”

黑發飛揚的人,擡頭看了一眼傘沿外的雪白世界,這才轉身向着不遠處的長廊走去。

看着容淺夜很是喜歡這紛飛的大雪,孟滄眯起了眼睛,眼裏全然是自豪,“你以前肯定沒見過這麽美麗的雪景吧?這可是只有我們北疆才有的,你們桃花谷四季如春,可是難得見到這等大雪”。

“的确是從沒見過,那日早晨醒來,見着外面一片雪白,我還以為我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容淺夜從來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桃花谷從來沒有的雪景,看着飛進屋檐的白羽,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桃花,是熱烈;而雪,則是冰冷。

這時候的人世,不管是幹淨的,還是不幹淨的,統統都遮去了,只剩下一片純白。

兩人走了沒走幾步路,廊外,雪花紛亂中,一巍巍如山站立的身姿吸引了容淺夜的目光,那人一身貼身的精致黑衫将完美一得沒有一絲贅肉的身材完全勾勒出來,寒風吹拂千年,似乎那一動不動的身姿千年不倒,發絲在身後淩亂地飛揚,露出那人面上冷硬的線條。

感覺到來自不遠處打量的視線,那人轉頭,又黑又長的粗眉下,一雙眼眸本若古井,卻是看着那廊下的人,瞬時染上了光輝。

容淺夜對着他微微地點了頭,然後轉頭問着身旁的孟滄道:“小三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雪地裏不會凍壞了身子?”

孟滄卻是無絲毫的擔憂,只揶揄地看了那不遠處的黑衫人一眼,笑眯眯地與容淺夜解釋道:“你可別擔心他,沒這要人命的苦修,他那一身的功夫可是修不出來的。”

“那小三在那裏站了多久?”

容淺夜聽着有些好奇了起來。

“……”孟滄皺眉想了一會兒,有些不确定地答道,“許是昨夜大雪鋪滿地時,許是今早晨光初露時,哎呀,反正我忙活了一天,來來回回在這長廊走了好幾遭,就見他一動不動站那兒”。

“他以前也是這樣的嗎?”

“那老怪物其實也是一片苦心,這樣寒冷的天氣,人若想保命,唯有不斷驅使體內真氣抗寒,維持體溫,才能活下去。這是一個不斷地将人身體推向極致的過程,相比常規方法來是事半功倍,這十年的時間下來,小柒那一身深厚的內力除了那老怪物和殷傲天,倒是沒別的人能比得他了。”

容淺夜頓住了步子,轉身瞧向風雪中那一抹孤立的身影。

“那小三冷的時候,就沒有人知道了?”

誰又會知道,他什麽時候身上的真氣耗盡了,身子,就會慢慢變得冰冷?若是不去将身體的潛能開發出來,等着他的,将也是一個冰冷的結局。

孟滄啞口無言,愣愣地瞧了容淺夜一眼,轉身看向站着張柒的地方,突然腦子裏就有所悟。不論是處于怎般位置的人,他們總歸是人的,是人,就會知冷暖,知喜樂悲傷。

他突然記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叫做殷傲天的人時候,他也正是斜躺在一顆鋪滿了白雪的老松上,邊看着那片白茫茫的世界,邊一口一口地喝酒。

那時,他才從家族裏出來歷練,不知多少人情,哪裏知道像殷傲天這樣的怪物是不會怕冷的,世人更是躲他都來不及,只有他孟滄,還傻兮兮地上去問人家:“我看你坐在這裏許久了,你不冷嗎?”

當時,那人只是停了喝酒的動作,低頭,看着樹下一身狐裘加身的銀發人,眼眸裏是一閃而過的怪異,薄抿的唇,不語。

那時的孟滄,以為他是遇着傷心事了,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不知人家真的是出來看雪景的……

他傻傻地将腰間剛從酒家那裏溫了的酒取出,飛身一躍坐到那人身邊,遞與那人,道:“給,這是我剛買的酒,還熱着,總歸能替你驅驅寒暖暖身子。”

那人定定地看了他許久,低眉看着他手中的酒袋子,也不多說什麽,默默地接了過來,仰頭便是喝了個足,然後遞回與他,聲音也若那雪般寒涼,“好酒多些人喝不是更好?”

看着這人願意理自己,銀發人那一雙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滿是笑意,“我今日陪兄臺喝上一喝,咱們不醉不歸!”

于是兩人,便是在那棵老松上,慢悠悠地喝着那一袋子的烈酒,待喝盡了,覺不痛快,便是相約下次在山下的鎮子最好的酒樓一逞痛快。

明明,他以為,兩人只是酒友的關系,哪知,不知是兩年之後,不知他第幾次與他論酒,罪了個一塌糊塗,許是兩人都醉了,雙雙就醉到床榻上去了,便是稀裏糊塗地做了那男女之間的床第之事。

待第二日醒來……

“以後你便是本座的人。”

醒來後,面對臉色怪異一臉不自在,又滿是羞憤的他,那殷傲天眉頭都不眨一眼,與他說着這猶如天打雷劈的話,劈得他外焦裏嫩……

……

看着突然捂面滿臉悔恨的人,容淺夜不解地眨了眨眼,“你怎麽了?”

“我突然覺得,我好慫……他媽的為什麽當時老子不是上面那個?”

看着滿是幽怨地離開得人,容淺夜面上越是起了困色,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這跟小三冷不冷有什麽能沾着邊際的?

待看着那似乎渾身都染上了黴氣的人走遠了,容淺夜這才轉身,向着身後那一抹黑影走去。

“天寒地凍,你站在這裏也有不少時辰了,莫要凍壞了身子,不如去我屋子裏暖和暖和,我與你溫上一壺酒驅寒。”

那人只定定地看了他良久。

“好”。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