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沒錯:我會離開
紅酒混合着血液在地板上落出滴答的聲音,暈厥的許兆如同一條死狗一樣,被秦淮扯着頭發拖到了那間布滿鏡子的房間裏。
這間屋子最不缺的就是禁锢物品。
許兆被手铐與繩索綁成了繭,半昏半醒間做着無用的蠕動。他已經在預感到危險時做出戒備,可他戒備的是一個體型弱勢于他的人,而不是毫無人性可言的惡鬼。
秦淮扯了一張濕紙巾,緩緩擦掉下颌上蹭到的血跡,對着鏡子整理着淩亂的頭發,将在打鬥時碰撞淤青的手背放到嘴邊,愛憐地吹了吹。擡起眼睫,沖着鏡中的自己溫和地笑。
這是秦淮清的雙重人格第二次在非性欲的情況下蘇醒,在長久以來的施壓下,人格對他的掌控力日漸強大,原來只要秦淮願意,完全可以替代他成為這具身體的持有者。
但不應該,至少在秦淮抄起酒瓶砸向許兆時,秦淮清可以給出一定程度的幹擾。
可他沒有。
秦淮清無力地搶奪着身體的控制權,以心聲哀求,道歉,卻在人格對許兆施暴時神志恍惚,成了默然的旁觀者。他不清楚自己是因為過于絕望而認命于現狀,還是有什麽更加合理的原因,那一刻,他下意識地覺得秦淮對輕薄他的人的毆打沒有錯。
是因為秦淮清生理上的反感,以及許兆沒有尊重他的意願停下進犯才喚醒了秦淮清心底的惡鬼。
抛落的酒瓶與地面相擊,嘭然炸裂在許兆的耳邊,受襲的男人打着顫清醒了過來,許兆甩掉臉上的紅酒,或許是因為浸入眼中的酒精的刺激,或許是因為恐懼,以往英俊從容的臉扭曲成了惹人厭棄的窩囊樣子。
暴走的人格故作鎮靜,秦淮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腳旁的人,問秦淮清:“是他強迫你嗎?”
秦淮清聽着那粗粝嘶啞的聲音,想:原來自己能說話。
許兆如同看待怪物一樣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着他,秦淮清不願與那目光對視,偏偏秦淮不肯挪開視線。
秦淮清自暴自棄地回,“和他沒關系,是我自願的,你想怎麽罰我都行,放他走。”
秦淮費解,又不可置信,“為什麽自願?”
秦淮清也想問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糾纏我,自欺欺人的美夢仿佛摔破的玻璃一般刺上心頭,痛苦遲緩地淹沒上來——為什麽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你放他走,我就告訴你。”
被觸到逆鱗的秦淮對于真相的探知有着不可理喻的偏執,秦淮清不答,他就親自尋找答案。
秦淮面無表情地湊向許兆,動作有一瞬的不協調,又神經質地自言自語安慰自己。
許兆面色變了幾變,蠕動着肢體向門邊退縮,再不講什麽禮儀風度,怒聲大罵: “你到底想幹什麽,你原來真像他們說的那麽有病,你就是個瘋子!”
為了限制秦淮清對外的交際,周柏昌對外散播過秦淮清脾氣不善的言論,不過并沒有用瘋子這樣的過激評價,但人言是會發酵的,十幾年前那場上過新聞的案件難免被人捕風捉影。
如果被辱罵的人是秦淮,秦淮不會在乎,但他不允許有人這樣對秦淮清說話,他将搜到的手機狠狠砸在了許兆的臉上,以這種方式勸停了對方的出言不遜。
他問:“你為什麽欺負清兒?”
大概是這一擊的位置挑的不好,将人打出了腦震蕩,許兆流出一道鼻血,身體都有些發直了。
秦淮拎着許兆的頭發,将裂屏的手機湊到對方的面前,以面容解鎖了密碼。始終面無表情的秦淮突然皺起眉頭,砂紙似的聲音放得很低,頗有幾分無可奈何地自語,“清兒不可以說髒話。”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是自己太過得意忘形了,秦淮清料想過這樣的後果,可他太想留住許兆了,是他铤而走險,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可他除了道歉外什麽都做不到,甚至道歉都無法讓致歉對象聽到。
秦淮翻閱着許兆的社交軟件,優先查看起許兆與秦淮清的聊天。
記錄被清理過,談情說愛的對話被删掉了,上面只有一些工作上的交接。
“看到了吧,我跟他真的沒什麽,只是普通……”
秦淮清的辯白沒有說完,因為他在備注為“芸芸”的聊天預覽上,看到了那條:老公加油。
人格似乎在這一刻跟他有了心電感應,又或者秦淮清無意中對秦淮說出了打開的要求。
一條條恩愛的文字,語音,甚至于互動的表情包映入他的眼中。
許兆與芸芸在一起三年了。
許兆與芸芸要結婚了。
芸芸懷有身孕一個多月了。
他們攜手出游,登山拜廟。即使是往來最密切的時候,秦淮清也因為顧慮不敢跟許兆太近地出現在衆人的視野。
而他是他口中不擅交際的啞巴老板,今夜要陪老板應酬。甚至為了打消女人的疑心,發了張兩人在車裏的照片。
芸芸正大光明地回他:老公加油。
秦淮清眼前的最後一束光瞬間滅了。
秦淮尋找真相,然而真相卻諷刺地報應給了秦淮清。先前從許兆的身上獲得的希望與溫暖,這一刻加倍的奉還。
當負面情緒超過一定的負荷以後,反而是平靜。混沌所帶來的平靜。
秦淮清意識不清,精神委頓到了極點,仍不安息地作祟着,咒罵着許兆的欺騙,咒罵着自己的家人,咒罵的最多的還是一切不幸的漩渦,他的第二人格。
“你到底要纏我到什麽時候!”秦淮清口不擇言地将積郁在心底的厭棄抖落了個幹淨,什麽傷人說什麽,什麽難聽罵什麽,仿佛人格是令他身體潰爛發臭怎麽也剜不掉的頑疾。
秦淮清沉睡前還在對人格做着決絕的擺脫,“我恨不得跟你一起去死,我們都別獨活。”
被厭棄的人格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像是一座失去生命跡象的空殼。直到被許兆蹬松的繩索與地面發出了突兀而叛動的聲響。
秦淮扭頭看向他,許兆臉上幹涸的血跡瞬間因為恐懼而皴裂,“今晚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求你放過我吧。”
以秦淮清為中心的人格牢記着秦淮清所說的每一句話,包括對許兆的控訴。
被當做鈍器使用的手機再一次砸在了許兆的身上,“你騙清兒什麽了?”
起初只是喚起對方注意一般的敲擊,随着這句不變的問話,施暴者碎屍般的敲打一下重過一下,在對方身體或堅硬或脆弱的地方胡亂地劈砍。
許兆給出了許多的答複,假的、真的、真假混雜的,可沒一條能令秦淮滿意。
許兆作為死局的一環,亦說不出無辜的話。
如果許兆真的言行如一,沒有明示暗示地催促秦淮清交付身體,而是以愛和尊重為前提,能夠耐心地給秦淮清一點交心的時間,秦淮清必然會坦言他心底的秘密,甚至于,如果他沒有在秦淮清抗拒時強迫,即便人格被喚醒,秦淮清也不會恍惚地任由人格的施暴。
許兆除了慘叫外,已經無法配合地回話了。
秦淮耐心耗盡,意圖終結這一切,對準了許兆的腦袋,高舉起手機。
有什麽人打開了房門侵入了進來,循着聲響找到這間屋子,踹開了半掩的屋門,與滿眼殺意的秦淮對上了目光。
周柏昌迎着那無差別敵視一切的視線上前了一步,高聲喝止,“把兇器放下!”
秦淮再度将眼珠轉向下方血肉模糊的人。
“秦淮!”周柏昌破聲地喊道:“你想讓清兒也一輩子被關起來嗎!”
變形開裂的手機與近前的鏡子一起粉身碎骨。
秦淮捧着被手機屏割破的手掌,低聲呢喃,“手好疼。”這具身體屬于秦淮清,“我不想讓清兒疼。”
“心也好疼。”
殘破的聲音愈發哽咽難辨,“清兒明明說過愛我。”
屬于第二人格的控制力在逐漸減弱,秦淮清的意識随之緩緩蘇醒。
“我不懂。”秦淮在哭,用他的眼睛流淚,“我陪了他那麽久,我也在試着改變,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可他說他一直都在恨我。”
“是我做錯了嗎?”
周柏昌聲音輕輕,“你沒錯——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清兒的錯。”
“我會離開。”
意識重新附體時,秦淮清聽到了秦淮最後的這句訣別。
身體仿佛被抽去脊骨,秦淮清虛軟地向前栽倒,被周柏昌疾步上前,抱在了懷裏。
心髒還在因為秦淮殘留的悲傷情緒而絞痛着,眼淚一忍再忍,仍哭到停不下來。
周柏昌收攏手臂,将秦淮清牢牢地護在懷裏:“別怕,舅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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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講明因果,大概會從舅舅的視角寫個番外。